第7章
幸運的是陳星澤并沒有因為禮堂事件被同學孤立,相反,大家對他很好奇。他莫名其妙成了班級的活躍分子,加上音樂特長生的身份,他被謝頂男任命為文藝委員。
剛入學時期,陳星澤滿腦子都是尤小林。白天坐在教室裏,想到跟尤小林只有幾班之隔,陳星澤就忍不住笑。
因為這場漫長苦澀的暗戀,陳星澤的感情世界比其他同齡人複雜很多,他多愁善感,時喜時憂。
為了能給無處寄放的心情尋個落腳點,陳星澤養成了看書的習慣。國內國外的都看,從血淋淋的《活着》到寧靜的《瓦爾登湖》,從凄美哀傷的《挪威的森林》到昏昏欲睡的《追憶似水年華》。
他總覺得照這樣下去,自己可能要在文藝青年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如果沒有陸昊這個人存在的話。
“在幹啥?”
某節體育課前的課間活動時間裏,陳星澤坐在操場的葡萄架下發呆,陸昊跑過來找他。
陳星澤幽幽道:“在想張愛玲。”
上節美術課聽不進去,陳星澤翻閱了一本寫張愛玲的書,他在裏面讀到了當年張愛玲寫給胡蘭成的名言——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
他感慨這些厲害的作家文豪,只言片語就能寫透人心。他完全能體會她寫下這句話時的心情,他在心裏自顧自地視她為知己。
“張愛玲?”
“嗯。”
“幾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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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憂傷旖旎瞬間消散。陳星澤轉頭,陸昊不知上哪玩的,滿腦袋是汗,熱情洋溢的身體裏散發着蓬勃愚蠢的氣息。
“陸昊。”
“嗯?”
陳星澤發自內心地說:“咱能看點書嗎?”
“啥書?”
雞同鴨講。陳星澤嘆了口氣。陸昊興致勃勃地問:“打球去不去?一起收拾三班那幫畜生!你不知道上次你沒來王乾他們贏了倆球嘚瑟成什麽樣。”
陳星澤靜了兩秒,眯眼道:“他們嘚瑟了?”
陸昊:“是啊!說什麽剛開始輸給我們就是不适應我們打法,熟悉兩次我們就不好使了。”
陳星澤随手從旁邊揪下一片枯黃的葡萄葉,捏了幾下,往地上一甩。
“收拾他們去!”
“好!”
兩人撸起袖子虎虎生風朝籃球場去了。
陳星澤的文藝青年之路就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被耽擱的。
說起陸昊,此人人緣真是出奇的好,連陳星澤都難以與其匹敵。陸昊家裏有錢,但從不擺譜,跟全班都處得不錯,而且人長得又高又帥,還擅長體育,除了成績稍稍寒碜了點以外……幾乎找不到任何缺點。
不過就算成績差點也無所謂,謝頂男并不像盯其他同學那樣盯陸昊的成績。後來陳星澤無意間聽謝頂男跟其他班老師說:“陸昊媽媽早就打過招呼了,成績跟得上就行。他不在國內高考,家裏應該早就已經安排完了。”
這話當時陳星澤和路過的另外兩個同班同學都聽到了,回去不知道是誰傳出去了,之後偶爾會有些小心眼的人說出“這樣還來什麽學校”,“白占別人名額”這種窮酸妒忌的話,陸昊聽了也無所謂,甚至還笑嘻嘻地對說這些話的人道歉。
“不好意思啦,我媽非要我來的。”
陳星澤覺得他這樣的性格,一定是在一個極其幸福的環境裏養成的。
不過陸昊的大大咧咧偶爾也會讓人抓狂,陳星澤就因為這個跟他吵過一架。
陳星澤平日性格也是數一數二的好,但他跟陸昊不同,他有一個誰都不能碰觸的底線——那就是尤小林。
他與尤小林在實驗中學的第一次交談是尤小林主動的。在開學典禮那天放學後,尤小林就在六班門口等陳星澤。
“剛才在典禮上我就覺得好像看見你了,沒想到真的是你,你也考來實驗了。”
陳星澤為了說話不顫,把聲調降了一個八度。
“我不是直接考上的,我是音樂特長生。”
“那也好啊,之前一年都沒聯系,我還以為……”尤小林頓了頓,陳星澤的心也跟着漏了半拍。下一秒尤小林說,“原來你是用功去了,你腦子聰明,補一年功課就考上了。”
“都說了是特長生。”
陳星澤還惦記着剛剛尤小林沒說完的半句話。
“就算是特長生對分數要求也不低,咱們能上一個高中太好了。”
“嗯。”
“以後就能常見面了,有事就來一班找我。”
他們沒聊幾句,陸昊沖教室裏沖了出來。“總算收拾完了,還以為你早就跑了!哎?這誰,你朋友?”陸昊大咧咧地沖尤小林笑,“同學你好啊。”
“你好。”尤小林沖陳星澤道,“那我先走了。”
陸昊:“一起走呗。”
陳星澤踩了陸昊一腳,好在尤小林沒有把陸昊的邀請當真,轉身離去。
按理說就陸昊那個缺心眼的性格,任何跟打球吃飯無關的事都應該是風過水無痕,過了就忘了,可他莫名其妙地就對尤小林的事上心了。
後來陳星澤覺得,可能是他對尤小林的癡迷表現得太過明顯,明顯得讓二愣子一樣的陸昊都開竅了。
某個周一的升旗儀式上,陳星澤正用自己的火眼金睛掃視遠處的尤小林,忽然感覺有個黑乎乎的東西湊過來。
陸昊比陳星澤高一點,彎曲膝蓋強行站到平行視角。
“看啥呢?”
陳星澤給他推回去,陸昊又湊上來。
“又是那個尤小林。”
陳星澤沒理他,陸昊頓了一會,說:“我都查清了,你也別瞞我了。”
陳星澤:“查清什麽?”
陸昊鄭重其事地說:“我問過一班同學了,尤小林是貧困生吧。當初你迎新典禮上鬧的那出,就是為了幫他,對不對?”
陳星澤輕笑一聲。“我還以為你查出什麽了,真夠閑的。”
陳星澤一直覺得感情是很私人的事,就算只有單方向的暗戀,他也不想讓陌生人介入。
而陸昊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總感覺陳星澤太虧了。
在陸昊的潛意識裏,陳星澤不管做什麽都該像他們第一次在羽毛球場見面時那樣,得心應手游刃有餘。他不理解為什麽一面對尤小林,平日還很潇灑的陳星澤就變得那麽小心翼翼。
陳星澤為尤小林做了很多事。之前一班準備競選學習委員,秦博和尤小林競争激烈,秦博給同學買了零食,尤小林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沒有多餘的錢給老師和同學買禮物。
陳星澤知道後,每隔三天就給尤小林帶一支香水百合,讓他養在教室前面的小花瓶裏。至此一班教室裏永遠飄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幾包零食與其相比瞬間俗了,尤小林順利選上學委。
尤小林想要給陳星澤錢的時候,陳星澤告訴他那是家附近花店賣不出去剩下的。
只有陸昊知道,那其實是陳星澤走了好多家花店,最後才選定的品質最好的花,香味都跟其他百合不同,清新自然,一支就要十幾塊錢。
可就像已經漸漸被淡忘的典禮事件一樣,陳星澤什麽都不告訴尤小林。
在陸昊的觀念裏,友情不該是這樣。但他怎麽想,陳星澤并不知曉,也并不在意。
很快沖突就爆發了。
有天中午放學,陳星澤和陸昊在教學樓門口碰到尤小林,陳星澤想叫尤小林一起去吃飯,尤小林以學習為由拒絕了。
這不是陳星澤第一次邀請尤小林吃飯,也不是尤小林第一次拒絕。本來陳星澤也沒當回事,準備離開,沒想到陸昊不知抽了哪股風,對尤小林來了句:“你可真難請啊。”
在陳星澤和尤小林還沒回過神的時候,陸昊又說:“你知不知道他為你做了多少事?”
陳星澤率先反應過來,扯着陸昊走了。陳星澤熱血沖頭,捏陸昊的手用了全部力氣,一口氣拉到桃林外,狠狠推了一把。
“你他媽說什麽呢?”
陸昊也不示弱,“話也不讓說了?”
“誰讓你說這些?”
“我看你來氣!”
陳星澤眯起眼睛,陸昊語氣發沖地說:“朋友不是這麽做的!”
陳星澤冷笑,“喲,那你來教教我怎麽跟人做朋友?”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什麽意思!你別這麽陰陽怪氣說話!”
陳星澤冷眼看着他,半晌道:“你覺得我陰陽怪氣以後就少來找我。”說完往教學樓走,陸昊追在後面。“有來有往才是交朋友吧!大家誰也不欠誰,憑什麽剃頭挑子一頭熱啊!你費那麽大心思幫他買花競選,叫他出來一起吃個飯他都不理你——”
陳星澤猛然停住,回頭。
陸昊沒剎住車,險些撞到陳星澤身上。陳星澤凝視着他,眼眸深邃,藏了好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我不是為了幫他競選,才想送他花的。”
陳星澤留下這句話就走了。
可憐陸少爺一根筋的腦子完全無法理解此話的深意,就是感覺內心莫名不舒服。他幹巴巴地站了半個多小時,午飯都忘吃了。最後上課鈴響,他洩憤似地狠狠抓了抓頭發,回教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