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陳星澤表達憤怒的方式很簡單,他直接動手了。
平日陳星澤一直挺溫和的,這麽忽然一動手,把尤小林吓到了。
“你們欺負人是不是!”陳星澤從來都沒像這樣憤怒過,他剛剛還在洗手間裏罵尤小林是白眼狼,轉眼就後悔了。他責怪自己不該這麽沖動,把尤小林一個人留在教室裏,他要是在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一想到平日尤小林也有可能被他們這麽欺負,陳星澤下手更用力了。
但一個打三個終究有些勉強,大家火氣都上來,你拉我扯,打得面紅耳赤。在陳星澤被一個男生推得撞到桌子上的時候,尤小林回過神,過來拉陳星澤。
“別打了!”
尤小林被帶入戰局,一個男生踢了他一腳,陳星澤怒發沖冠,一把将尤小林拉到身後,撿起地上的詞典砸向對手。
“我去你媽的!”
十分鐘後,五個人被集體叫去辦公室。
陳星澤自然不會讓尤小林被老師訓,主動邁出來說:“是我先動手的。”教導主任一個眼神給他怼回去,“你歇着!”他問尤小林,“怎麽回事?”
尤小林很緊張,小臉唰白。陳星澤很清楚,這種狀态下尤小林怕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陳星澤絞盡腦汁想要幫他圓場,沒想到尤小林開口了。
“他們往我座位掃垃圾,我氣不過就跟他們打起來了。陳星澤只是路過,跟他沒關系。”
教導主任笑着看向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陳星澤,“路過能路過成這樣?”
尤小林低下頭,小聲說:“跟他沒關系。”
陳星澤聽着尤小林幫他開脫,心都要化了。
這場架打的實在太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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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短短的十幾秒內發了個誓——今後不管尤小林再怎麽專注學習不理他,他也絕不跟他生氣。
“我們沒往他座位掃垃圾,是我們打掃到他那的時候他不站起來。”一個男生狡辯道。
陳星澤頓時發飙,“你真有臉說啊!”
“行了!別吵!”教導主任呵斥道。他檢查了他們的傷勢,嚴肅地警告說:“你們幾個注意一點,下不為例。”
那天放學,陳星澤在教學樓門口碰到尤小林。陳星澤跑過去,尤小林見他來了,默不作聲跟他并排往外走。
陳星澤心口砰砰跳,只想着這條放學的路能再長一點。
“謝謝你幫我,但以後不要打架了。”
陳星澤看過去,尤小林低着頭走路,視線落在地上。
“誰讓他們欺負人。”
“他們開玩笑的。”
“哪有這麽開玩笑的!”
陳星澤聲音拔高,尤小林停下腳步,“忍忍就過去了。”
“門兒都沒有!憑什麽忍,你不要怕他們。”陳星澤像是要保證什麽一樣,焦急地抓住尤小林的肩膀。“我絕對不會讓他們欺負你的!”
尤小林看着他,他的眼珠很黑,很安靜,像透光的玻璃石。陳星澤臉頰發熱,他捏着尤小林的肩膀,支支吾吾,感覺有好多話想說,可又覺得什麽語言都無法準确描述他的感受。
路旁的樹枝上有小鳥,叽叽喳喳叫着。
“我不能管那些事,不然就沒有時間看書了。”
“你怎麽這麽喜歡看書?”
“我家沒有錢,我只能讀書。”
陳星澤愣了一瞬,“這樣啊。”說完馬上後悔,“哦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家、你家……”越描越亂。
“沒關系。”尤小林背着書包接着往前走,“你也好好念書吧,少玩一會。”
“行啊。”陳星澤歡快地跟在他身邊,他特地站在稍靠後的位置,能夠偷偷看尤小林細白的脖子。馬上就要到分別的路口了,陳星澤嗓子有點緊。“以後我可以跟你一起看書嗎?這樣有不會的我就可以馬上問你了。”
尤小林看向陳星澤,一臉懷疑。“你坐得住嗎?”
陳星澤瞪眼,“我好歹也當過班幹部呢好吧,別看不起人啊!”
尤小林沒忍住,低頭笑了。“開玩笑呢,當然可以。”
陳星澤看着那笑容,莫名想哭。
尤小林坐公交回家了,陳星澤站在路口半天不知想些什麽,一會皺眉一會笑,像個傻子一樣。
夜裏,一戶人家裏傳來嚎叫聲。
“哎呦!疼!輕點!是親媽嗎?!”
陳星澤坐在床上上呲牙咧嘴,吳行芝拿着沾好碘酒的棉簽冷笑。“知道疼啊?那打架的時候怎麽不想着疼呢?”
“切!”陳星澤翻白眼。
吳行芝嘴裏這麽說,手下還是放輕了,她把陳星澤身上的淤青消毒,塗好藥膏。“你們班主任給我打電話反應情況了,還表揚你了。你可以啊,路見不平一聲吼,幫忙幫到四班去了。”
“誰讓他們欺負尤小林。”
“你對朋友不錯啊。”
“那當然。”
“你天天跟那個尤小林在一起,成績怎麽沒被帶上來點?”
“……”
陳星澤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下來,“不跟你說了,我去練琴,你別進來!”說完就跑沒影了,吳行芝笑着收拾東西。
“以前逼着練也不練,現在怎麽這麽自覺了。”
為什麽忽然想練琴,陳星澤也說不清楚。
也可能正是因為世上有很多說不清的事,所以人類才發明了音樂、美術、舞蹈。這些不用開口也能承載感情的東西。
“喲,練起琴了?”客廳裏,父親陳河一邊泡茶一邊說。
“是啊。”
吳行芝坐到沙發裏,聽着琴房裏傳來的音階練習的聲音。“小孩子真奇怪。”她聽了一會,陳星澤暖完手後就不再彈音階了,而是零星地按着幾個音。這些音慢慢組合到一起,漸成曲調。
吳行芝:“我去看看他。”
她偷偷來到琴房,看到她的寶貝兒子正坐在琴椅上發呆。
“想什麽呢?”
陳星澤吓得一激靈,扭頭不滿。“我不是讓你不要進來嗎?”
吳行芝來到鋼琴旁,“你剛剛在彈什麽?”
“沒什麽。”
“自己作的曲子?”
陳星澤臉紅起來,“沒有,不彈了,我要吃飯了。”
吳行芝給他按回椅子,坐到他旁邊,腳微踩踏板,停頓一刻,一串流暢美妙的曲子便傾瀉而出。這就是剛剛陳星澤彈的調子,只不過他彈的只是磕磕絆絆的單手旋律,被吳行芝加入了左手部分和變奏,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好聽嗎?”吳行芝問道。
陳星澤傻傻點頭。
“你創作這曲子的時候腦子裏在想什麽?”
陳星澤被這樣一問,臉又紅了。他在想什麽?他在想那個下雪的日子,他第一次見到尤小林的日子,想他漆黑的發和眼,想他雪白的皮膚和永遠專注的神情……
“人想表達感情的時候,藝術就應運而生。”吳行芝抱住發愣的陳星澤,“這曲調很好聽,想不到你還挺有天賦的。別練了,先去吃飯吧,你爸等着呢。”
那夜陳星澤躺在床上,很久都沒有睡着。他腦中一直回想媽媽那句話。
人想表達感情的時候,藝術就應運而生。
他想表達什麽感情?
對尤小林,他能做到什麽程度?
他大概什麽都肯為他做吧。他想起曾經一次他重感冒還堅持去學校,就為最後跟尤小林放學走一段路。但是想了一天,還是怕把感冒傳染給他,最終先走了。
尤小林甚至都不知道他來過學校。
所有的掙紮和感動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無所謂。他自編自導一部部感人的戲劇,只演給自己看,還是無所謂。他心甘情願。
陳星澤翻了個身,将頭深深埋在枕頭裏,呵呵笑。
在那個年紀裏,所有的尊嚴、自我、現實這些複雜的元素都還沒來得及萌芽,唯一覺醒的,就只有單純的愛情。
懵懂的歲月如梭似箭,一轉眼,他們畢業了。
在他們的畢業晚會上,陳星澤代表班級演奏了一首鋼琴曲。那是他選了很久很久的一首曲子。從最後一學期剛開始的時候,從老師通知他有可能讓他在畢業晚會上表演的時候,他就開始思考要演奏什麽。
他想過《夢中的婚禮》、想過《愛的旋律》、想過《仲夏夜之夢》,但最後他還是沒有用這些曲子。
他覺得那太直白了,那不是他對尤小林的感情。
最後,他選了一首卡農變奏曲。
“卡農”是一種譜曲技法,宛如輪回,所有的聲部都追随着一個聲部,所有的旋律都追随最初的旋律,反反複複,此起彼伏。像連綿不絕的山脈,前赴後繼的海浪,亦或者他對他的愛。在“卡農”的最後一個小節裏,所有的音符都将融為一體,就像愛情有了好的結局。
晚會上,陳星澤用這首曲子成功把自己彈哭了,幸好舞臺背對觀衆,大家沒有看到他的眼淚。
這首曲子是他送給尤小林的,但陳星澤知道,聽琴的人永遠不會明白他的用意,也永遠不會知道他在這首曲子裏深種的感情。
但是沒關系,他依然要獻給他。他對他的感情太多了,多得像啤酒泡,很多時候都是不受控制自動溢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