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程翟番外·六
程郁有時覺得自己已經認命了,他不再劇烈地反抗,也不再輕易流淚,沒有了這些情緒,程郁變得越發沉默,他好像變成翟家的一份子,但到底不是翟家人。
翟雁聲時常出門鬼混,程郁知道,翟家人卻替他瞞着,翟雁聲雖說不是濫交,但這兩年多他也換了兩三個玩伴,時間都不長,不過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過了新鮮感就被抛棄了。程郁有時隐隐聽說,便明白如果不是自己跟翟寧寧、跟翟家人都處得來,想必也是要被抛棄的那一個。
在翟雁聲身邊稱得上盛寵不衰的只有洪奕,程郁後來見過她,在翟家。那是他發覺翟雁聲在外面除了所謂的洪主播之外還有旁的人後,他鬼使神差地跟翟雁聲鬧了別扭,翟雁聲脾氣當然也擰得很,聞言便說不就是能哄得家裏人高興嗎,除了程郁,別人也可以。
第二天翟雁聲就帶了洪奕上門,沒成想翟家二老連着翟雁筠都十分不滿,翟雁筠更是以洪奕為恥,兩人同為主持人,翟雁筠這種業務上十分精進的大佬自然是瞧不上洪奕這種蛀蟲,洪奕被趕出門,翟雁聲也灰頭土臉的。
但翟雁聲看見程郁坐在餐桌另一頭,低垂着眼睛小心吃飯的樣子,心情又愉悅起來,他知道這是程郁心裏吃味兒,想要開口調笑程郁一番,又被翟廉佑狠狠罵了一通。
翟廉佑說翟雁聲越來越沒個正形,把家裏當成什麽地方,什麽樣的人也敢往家裏領,絲毫沒有把家人放在眼裏。若不是翟寧寧去幼兒園了,這種事情讓翟寧寧看見,又讓她怎麽想。
翟雁聲自己也知道這次玩大了,不該為了氣程郁而把洪奕帶回家來,事情到底是他自己做的不對,翟雁聲便跟程郁保證,以後再沒有這樣的事情了。
到底是沒有什麽樣的事情,程郁知道翟雁聲說的意思是沒有再把人随便領回家裏的事,卻不是外邊再沒有旁人的事。開飯前洪奕去廚房裏找過他,程郁系着圍裙,對面是花枝招展的洪奕,越發顯得相形見绌,程郁緊張地搓着圍裙,洪奕卻笑了笑。
“程郁,有時我也羨慕你,你住在這個房子裏,就已經有了一生都不用再發愁的保障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進這個門的。”洪奕說。
程郁沒有說話,洪奕又說:“我知道你又跟雁聲鬧脾氣了,程郁,說實話,雁聲真的把你看得很重,我麽,是個識趣的玩物,而你呢,你要是個女人,那就可以等着做正經的翟夫人,不過我看你是個男孩兒,也不怎麽影響。程郁,算我好心勸你,外邊那些人都不怎麽作數,玩玩罷了,沒必要放心上。你還是珍惜你手上這難得的好牌吧,我是求也求不來的。”
程郁仍是不作聲,洪奕看了他幾眼,便走了。洪奕知道這就是翟雁聲喜歡程郁的原因,因為這些在她眼裏根本不必說的規矩,程郁不懂、不明白也不理解,所以才更珍貴。而他們這些人都太懂得翟雁聲的規矩,想要從翟雁聲那裏得到的也跟程郁不一樣。不過這又有什麽要緊的,陪翟雁聲來走這一遭顯然撈不着好果子吃,洪奕聽說翟家的商場新進了一只包包,整個海城只有三個,她向翟雁聲讨了一個,約莫晚上就能給她送貨了。
洪奕說程郁如果是個女人就能做翟夫人的話,程郁當然不敢放在心上,但他也不曾想到真正的翟夫人出現在自己面前時,自己會是這麽驚慌失措。
喬伊生得清冷,她眼睛大而長,鼻梁高挺,下颌精巧,說話時嘴唇不怎麽動,越發顯得冷情冷意,仿佛下命令似的,這點倒是跟翟雁聲很配。
程郁送翟寧寧上幼兒園,回家的路人被喬伊攔住,約他去了小區裏的咖啡廳,她并沒有給程郁留顏面,開門見山地告知了程郁:“我準備和雁聲訂婚了,我們可以說是準夫妻的關系。”
程郁的手瞬間縮緊了,他緊緊抱着手裏的杯子,心髒砰砰狂跳。喬伊并沒有要跟程郁聊天的意思,她主要是為了通知程郁,因此緊接着便抛出第二個炸彈:“我們是商業聯姻,但我也很中意雁聲。寧寧我剛才看見了,是個可愛的小姑娘,這麽大了,應該也不需要費心照顧了,我當後媽雖然沒經驗,想必也沒什麽費力的難事。小孩子最難帶的時候,倒都是辛苦你了。”
喬伊說的不錯,有了程郁以後翟寧寧幾乎事事都依賴程郁,程郁對她百依百順,付出了許多心力。但程郁聞言還是沒有說話,他總不能因為翟雁聲準未婚妻的幾句誇贊便眉飛色舞,那也實在是太無恥了。
喬伊又說:“只不過雖然辛苦,可你還是得離開雁聲。說實話,我不怕當後媽,但我怕你。程郁,你的底細我清楚,這個圈子裏其他人若是想費心打聽,也不是什麽難事。雁聲資助的福利院,雁聲資助的學校,你知道這兩樣加起來,若是被有心人發酵會變成多麽可怕的事情嗎?”
喬伊盯着程郁,一字一句地說:“他們會說,雁聲豢養禁脔,染指孤兒,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會給翟家和海源集團帶來什麽後果嗎?你以為翟家人為什麽對你的事情不聞不問,不是他們真就那麽認可你,是因為你的事提不得,一旦提了,就容易被拿去做文章。程郁,你知道嗎,你就是雁聲身邊的定時炸彈。”
程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聽喬伊冷漠地說:“雁聲在外邊的那些人我都料理了,唯有你,程郁,我覺得棘手。你跟他們不一樣,那棟房子裏住着你,我就做不好這個翟夫人,這道理你明白嗎?”
喬伊說完就走了,留程郁一個人坐在原地,他面紅耳赤,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打了無數耳光。
和翟雁聲在一起的時日久了,程郁難免也會生出一點點期待,翟雁聲把洪奕帶回家裏的那場鬧劇結束以後,仿佛真的在外邊跟那些人都斷了,也不再出門鬼混。而翟雁聲英俊多金,若是順着他的脾氣,他又可以很溫和,再加之他見多識廣,這幾年悉心教了程郁不少事情,即便是塊石頭也要焐熱了,況且程郁在最初認識翟雁聲時,本就是真心仰慕他。
可現在程郁被喬伊幾句話激得突然醒過來,他這才明白自己是翟雁聲不可告人的潰爛腐肉,翟家人在上邊蓋了華美的袍子,遠遠看着一切如舊,程郁自己也被馥郁的香氣蒸騰得腦袋不清醒了,現在才知道,這只是他一廂情願,在翟家人那裏,對他是何等恐懼。
程郁不是沒想過喬伊這話是在挑撥,但他也不想去跟喬伊分辨了,太累了,和翟雁聲在一起的日子讓他謹小慎微、提心吊膽,驚慌失措多過平和安穩,更遑論幸福。洪奕、喬伊,還有翟雁聲那些不知名的狐朋狗友,都說翟雁聲把程郁看得十分要緊,程郁自己卻沒有這樣的感覺,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或許只能說是将他看得緊罷了。
程郁木然回到翟家,翟家還是那個金碧輝煌的翟家,家裏的主人出門上班上學後,幫傭們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兩位老人前些天出門旅行了,還得有一些日子才能回來,程郁坐在沙發上,沒一會兒家裏的幫傭來請示程郁午飯做什麽,好給翟雁聲送去。
翟雁聲鬧了那麽一場以後,仿佛有為程郁的身份正名的意思,這一段時間的午飯都是讓家裏做好了,再讓程郁送到公司去,兩人一同在公司吃午餐。這個家裏程郁似乎也能說上一些話,幫傭們待程郁客氣,仿佛他是半個主人,但程郁心灰不已,已然明了自己的身份。
程郁随口回了幾個菜式,而後又默默坐了許久,飯菜做好了,程郁拎着食盒上車,家裏的司機送他去海源氣派的大廈。
程郁進門,翟雁聲看見他的模樣,沒說話,吃飯時程郁胃口顯然也不好,吃了一會兒,翟雁聲突然放下筷子,道:“程郁,你怎麽了,我聽說你在家裏就一直這麽悶悶不樂的,現在在我面前也這個樣子,誰給你委屈受了嗎?”
程郁看了翟雁聲一眼,想問問他關于喬伊的事情,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兩人正在默默之間,翟雁聲的小助理敲門進來,她手上捧着不同的請柬樣式,大約是在為訂婚宴做準備。
進門看見程郁,助理也愣住了,她只是個打雜的小員工,平時這些事都向上司彙報,今天上司出門辦事,她跟上司核對過以後,上司便讓她上班時給翟雁聲彙報。可她手頭一時有事拖住了,直到中午的午飯時間才得閑,連忙便拿着選好的請柬樣式來請示翟雁聲,萬萬沒有想到辦公室裏還坐着另一個人。
助理原本是怕彙報得晚了,耽誤翟雁聲的事情,以她的級別,更不知道程郁會待在辦公室裏,她也不知道程郁是誰。面面相觑之時,程郁的目光落在助理手上那一疊繁複而精致的請柬上,只有翟雁聲很快地反應過來了,他厲聲道:“滾出去!”
助理依言滾了,程郁埋頭吃飯,他什麽也沒說,讓原本打算說些什麽的翟雁聲也無從開口。吃完飯後程郁收拾了餐具離開翟雁聲的辦公室,路過辦公區時,還能在安靜的辦公區格子間聽見有年輕女孩啜泣的聲音,是剛才無緣無故被翟雁聲兇了一句的小助理。程郁嘆了口氣,感到非常疲憊。
海城入秋了,天高雲淡,日頭很好,風吹在身上卻是涼的,程郁在海源大廈前站了一會兒,家裏的車便開了過來,程郁上了車,外邊的好天氣便享受不到了。
想要離開的願望除了剛剛被困在翟雁聲手裏時,從未像現在這麽強烈。程郁厭倦了這無休無止的謹小慎微,他是欲言又止唯唯諾諾的懦夫,但總不該一生都做懦夫。
程郁離開時是第二天的清晨,他送走翟雁聲上班,又送了翟寧寧上學,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手裏拎着一個小小的包,帶着他從翟雁聲那裏翻找到的自己的證件和攢下的錢,像晨起散步一般,慢慢地沿着山路往外走去。
這條山路從沒有程郁想象中那麽長,正如翟雁聲也并沒有将他的證件藏得那麽嚴,他們之間像是有一道無言的契約,程郁不哭不鬧留在翟雁聲身邊,翟雁聲便對他好。但現在程郁打破了這道契約,他不再想要這種好了,這幾年的時間,已經将他折磨得心力交瘁。
程郁走了,他走出小區不遠,就有出租車經過,程郁坐上出租車去了火車站,他還不曾出過遠門,站在人山人海的售票廳裏很是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在頭頂的電子屏上看見一個站點的名字:雲城。
程郁想到那一日他看到空中飄過的浮雲,如果他這一生注定是要孤單漂泊,那做一片雲,去雲的城市,應該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