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程郁第二天給翟雁聲打電話,他躲在車間工房的陰影下,小心翼翼地問翟雁聲:“寧寧怎麽樣了?”
天氣燥熱,雲城氣候又十分幹燥,車間院子裏的雜草無人打理,長得東倒西歪,常年被太陽照着的一片草地,連草尖上都泛着黃,蚱蜢、蜻蜓和螞蟻都在幹枯的草叢裏撲騰。但是靠近背陰處的牆面卻很陰涼,程郁背靠着粗糙的磚牆,感到一陣歲月長久帶來的潮濕。
前一晚他睡在吳蔚然那裏,半夜想起翟雁聲和吳蔚然對他說的話,心裏湧起一陣歉疚。翟寧寧畢竟只是個孩子,程郁是有些無情了。
所以問翟雁聲這個問題時,他很忐忑,怕翟雁聲還記挂着前一天的事情。但是翟雁聲身邊事情太多,早已顧不上跟程郁計較。
翟雁聲在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疲倦,但是依然沉重冷靜,說:“是心髒的毛病,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
程郁啊了一聲,似乎十分驚詫,問:“寧寧還這麽小呢,那不用做手術嗎?”
“做不做手術還要看醫生留院觀察之後的檢查結果,現在不好說。”翟雁聲說。
程郁想了想,又問:“那需要我回去看看嗎?”
翟雁聲似乎是在電話那邊笑了一聲,而後他說:“不用了,你來了也幫不上什麽忙。”
翟雁聲挂了電話,就聽翟寧寧在病房裏嚷嚷:“爸爸,你是在跟程郁打電話嗎?我也要跟他說話!”
翟雁聲推門進去,翟寧寧住在獨立的單人病房裏,空間很大,采光很好,還按照她的吩咐,從家裏帶來幾個玩偶擺在床頭,陪着她一起睡覺。翟雁聲進門時見陽光灑進病房,落在她卷曲柔軟的頭發上,她氣勢洶洶,看着似乎一點毛病也沒有。
翟雁聲對她說:“不是在跟他打電話,你趕緊躺好。”
翟寧寧跪坐在床上狐疑地看着翟雁聲,末了堅定自己的想法,十分确定地說:“肯定是在跟程郁打電話,因為爸爸你的臉好臭。”
翟雁聲将翟寧寧塞進被窩裏,翟寧寧還在叽叽咕咕地跟翟雁聲說話,說:“爸爸,怎麽總是你跟程郁生氣,你脾氣好大,我從來沒有見過程郁生氣,程郁就很好。”
翟雁聲頓了一下,翟寧寧年幼,并不懂人和人之間的糾葛,卻将人事看得莫名透徹。翟雁聲跟程郁生氣,是因為總是在意程郁,可程郁卻從不跟翟雁聲生氣,也不跟他們翟家人生氣,從頭至尾,他都把自己當成一個外人,不願靠近半分。可即便如此,翟寧寧卻仍然這樣依賴着程郁。
翟雁聲給她掖好被角,坐在一旁,問:“你很喜歡程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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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寧寧嫌熱,一節小腿偷偷從被子裏伸出來,翹着腳一點一點地,她對翟雁聲說:“是呀,我喜歡程郁。”
“為什麽喜歡他?”翟雁聲又問。
“因為他對我好呀!”翟寧寧聲音清脆,回答這個問題時沒有一絲猶豫。
翟雁聲又笑了,說:“我對你不好嗎?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對你也很好,劉阿姨對你也那麽好,你怎麽只記着程郁?”
“那不一樣!”翟寧寧據理力争,她扒拉着被角,回憶着程郁對她的好,但她年紀還小,即便再聰明伶俐,表達能力仍然有限,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只含混籠統地下了定義:“程郁對我好,長得也好看,反正我就是很喜歡程郁!”
翟雁聲試探着問翟寧寧:“那如果有一天程郁不跟我們在一起了,你會怎麽辦?”
翟寧寧眨眨眼睛,問翟雁聲:“不跟我們在一起了是什麽意思呀爸爸?”
翟雁聲想了想,說:“就是以後不跟我們住在一起,也不見面了。”
翟寧寧撇撇嘴,眼看就要哭出來,可憐巴巴地對翟雁聲說:“那我會哭,我會傷心的。”
翟雁聲陪了翟寧寧幾天,醫生的意見是趁着她現在年紀小,盡早準備手術。聽說要手術,翟家人都有些反對,到底是心疼翟寧寧,她現在年紀還這麽小,真要在手術臺上走一遭,家裏人總歸是擔心。
但醫生給出的意見是翟寧寧的狀态雖然不錯,病情也不嚴重,但是如果錯過最佳治療時期,可能情況反而會棘手。
翟雁聲跟父母家人商議許久,甚至還開了家庭會議,最後還是決定做手術,翟雁聲只有翟寧寧這一個孩子,哪怕現在受一點苦,翟雁聲也不想讓她長大後一生被疾病困擾。
決定了手術的事情,翟雁聲決定在手術前回雲城把工作上的事情安排妥當,而工作任務原本都可以在電話網絡上跟趙銘譯交接,之所以一定要回去一趟,還是因為按照翟寧寧的想法,她還想讓程郁來陪着她,翟雁聲希望這次能滿足翟寧寧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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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雁聲不回來,程郁就一直住在吳蔚然的宿舍裏,一開始吳蔚然總有些冷冷淡淡的,直到這幾天,才終于又有了些最初他們住在一個宿舍時的和諧平淡的感覺。
程郁知道自己一直在危險的邊緣,他這樣總會有被翟雁聲發現的一天,但是愛上一個人就好像是神志模糊,程郁顧不得那麽多,他現在每天賴在吳蔚然這裏就好像在飲鸩止渴,他心底裏真正害怕的是有一天翟雁聲會讓他再也見不到吳蔚然。
天氣熱起來了,下班時程郁買了綠豆,準備回宿舍熬綠豆湯喝。吳蔚然最近一段時間總是加班,程郁估摸着時間,想着等吳蔚然下班時綠豆湯應該已經熬好了。
但是綠豆煮到鍋裏了,吳蔚然才給程郁打來電話,說是晚上開會,開完會之後有個聚餐,要晚點回去。
程郁失落地坐在沙發上,看着油膩膩的竈臺上,綠豆湯在咕嘟咕嘟地冒泡。竈臺還是之前他和吳蔚然在冬天的時候打掃出來的,半年沒有收拾,平時做飯滴落的殘羹又讓竈臺看起來分外髒亂。
夏天來了,廠裏愛美的女工人們已經開始減肥,她們在樓下的天井打羽毛球,時不時就能聽到熱鬧活潑的笑聲。天熱以後,宿舍樓煥發生機,比冬日裏家家戶戶閉門不出時要熱鬧得多,樓道裏時不時就有人影經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而程郁還在泥沼你艱難跋涉。
程郁呆坐了一會兒,拿出清潔劑,開始給竈臺大掃除,他拿着鋼絲球發狠地擦着油膩的污垢,直到将整個竈臺擦得锃光發亮了,這才滿意地扔下手裏的東西。
程郁獨自吃了飯,将東西收拾幹淨,洗了澡準備睡覺時,吳蔚然回來了,他喝了酒,醉醺醺的,程郁一開門,吳蔚然就撲在他的身上。濕熱的酒氣撲在程郁剛洗完澡後清香甜膩的脖頸,吳蔚然埋在那裏深深地嗅了一口。
程郁摟着他,問:“你喝醉了嗎?”
吳蔚然的聲音沉悶,低聲道:“有點兒。”
吳蔚然孩子氣的語氣又讓程郁開心起來,他說:“那你坐一會兒,我給你沖蜂蜜水吧。”
吳蔚然仍然摟着程郁,他不願撒手,含糊着說:“我不想,讓我抱一會兒。不然你就要消失了。”
程郁伸出手在吳蔚然的背上一下一下為他順氣,溫聲細語道:“我不會消失的,我怎麽會消失呢?”
吳蔚然依然不為所動,程郁讓他抱了一會兒,又問:“那你先去洗澡好不好,我給你拿衣服,你現在好臭。”
吳蔚然想了一會兒,點點頭,說:“那我們一起。”
程郁想說自己洗過澡了,但是猶豫一瞬,又點頭答應他。兩個人踉踉跄跄進了浴室,澡當然是不能好好洗的,溫熱的水流下兩個人纏綿地親在一起。
他們在狹小逼仄的浴室做了一次,然後又回到床上繼續。這一夜大約是十五,月色很好,即便沒有開燈,借着月光他們也能看見對方清明且混沌,理智又迷茫的眼神。
吳蔚然吻上程郁的眼睛,他在急促的喘息中嘆息一般說:“別這麽看我,程郁,你不要看着我,我要陷進去了。”
但是他們已經陷進去了,在清冷的月光裏他們好像變成地為席天為被的野獸,至于那些能在現實生活中打擾到他們的問題,現在通通都被抛到腦後。
做完已經是淩晨時分,程郁和吳蔚然摟在一起,回味着之前的瘋狂。吳蔚然親了親程郁的臉頰,說:“不要看我了,太晚了,閉上眼睛睡覺吧。”
程郁便聽話地閉上眼睛,他和吳蔚然的呼吸要糾纏在一起,感覺很快就要陷入夢鄉。就在他們下一秒就即将入睡的時候,程郁聽見宿舍的門鎖發出咔噠一聲聲響。
他敏銳地睜開眼睛,望向吳蔚然時,他發現吳蔚然也睜開了眼睛。然後宿舍門被嘎吱一聲推開,客廳裏的燈被按亮,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
吳蔚然的房間沒有關門,所以在床上可以直接看到進來的翟雁聲,翟雁聲自然也看見了房間裏的境況。他看見赤身裸體的程郁倉惶地從床上坐起來,恐懼地望着翟雁聲。
翟雁聲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看到這種狀态的程郁,他想過程郁的反抗,也預想過程郁的背叛,但是當程郁楚楚可憐地裹着薄薄的毛毯,露出半個肩頭和脆弱的鎖骨,他還是那麽可憐又好看,但是這樣的可憐背後,變成了可憎的樣子。
翟雁聲緩緩進了房間,他環顧一周,程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翟雁聲竭力保持冷靜,将搭在椅背上的程郁的衣服扔到他臉上,說:“穿上吧,寧寧後天做手術,想你陪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