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立春過後雲城溫差變大,白日從冬天的氛圍裏鑽出些暖意,入了夜寒氣依舊,但是天氣仍舊是一日暖過一日,程郁和吳蔚然站在路燈下對望的這一夜,程郁居然從空氣裏感受到一絲屬于春日的暖意。夜裏的風不再割面,它輕飄飄拂過程郁的臉頰,程郁的睫毛緩慢地眨動一瞬。
吳蔚然站在程郁面前,他目光仍舊有些混沌,眼珠卻一錯不錯地盯着程郁,讓程郁生出一種此人非他不可的感觸來。
程郁還從未做過什麽人的“必然選擇”,在孤兒院的時候,程郁從一個小孩子慢慢長大,沒有人願意領養他,哪怕他沒有什麽問題,甚至有人将他領回去,沒過幾天又被送回到福利院。程郁身邊的同齡人一個一個、一批一批被領走,程郁的年紀一天天變大,但他從不知道被堅定地選擇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現在他好像體會到這種感覺了,一點點,但是對程郁而言已經足夠。
程郁輕輕呵出一口氣,過了年以後天氣回暖很快,哪怕是夜裏也不再有白色的哈氣,程郁問:“吳蔚然,你現在是醒着還是醉着?”
吳蔚然眨眨眼睛,問:“什麽意思?”
程郁說:“醒着和醉着的回應是不一樣的。”
吳蔚然想了想,坦然地笑出來,說:“那我想要結局能讓我開心一些的回應。”
程郁也笑了起來,他長舒一口氣,說:“那我就當你醉着好了,既然醉了,就別說胡話了,趕緊回去,我沖蜂蜜水給你喝。”
想讓吳蔚然開心一些的回應,就是權當他是喝醉了在說醉話,将他方才的一腔真心認定是渾渾噩噩的胡話。程郁知道自己這麽輕易下斷言無疑是在傷害吳蔚然,但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除了自欺欺人以及視而不見,程郁完全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吳蔚然,以及吳蔚然的真心。
果然吳蔚然眼裏的光顯而易見地熄滅了,他頗為受傷地低下頭,一直飛揚的眉毛也耷拉下來,看着有些不解,又像完全解脫。良久,他笑起來,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早知道是這樣,但還是不死心,想親口問問你。”吳蔚然像是在自我安慰,低聲說:“說出來了,其實也沒有那麽想要結果,只是想讓你知道,否則我一直這麽孤零零地喜歡你,也太傻了。”
程郁聽見吳蔚然說自己傻,心口就猛然一滞,他想他現在還騙着吳蔚然,吳蔚然還在毫不懷疑地全身心相信他,程郁根本無法想象吳蔚然知道事實的時候會是什麽模樣,程郁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根本不配得到吳蔚然的喜歡。
吳蔚然是很能自我調節情緒的人,他的失落傷懷好像只有很短的時間,程郁尚未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吳蔚然的情緒就已經恢複如常,他笑起來,問程郁:“既然你知道我喜歡你了,那我能從現在開始追求你嗎?”
程郁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這是什麽問題,我說不行,顯得我不近人情不識好歹,我說可以,又顯得我這個人也太虛僞做作了。”
吳蔚然露出一排牙齒,樂了:“那我就當你答應了。”他強行攬過程郁的肩,半推着他往前走,說:“好了,回去吧,我感覺有點冷了。”
Advertisement
喝了酒,又在夜風裏說了那麽許久的話,再加上心裏惦記着吳蔚然和翟雁聲兩個人的事情壓力實在太大,程郁當天夜裏就病倒了,深夜起床上廁所的時候腦袋昏昏沉沉,對着衛生間裏的鏡子一照,滿臉通紅,伸手一探,竟然是發燒了。
程郁摸黑在宿舍裏翻出藥,就着半杯涼白開喝下去,想着睡一覺就能退燒,沒成想到了早晨病得更嚴重了。
吳蔚然早晨起床,收拾完畢準備好早飯還不見程郁起床,推門去看程郁,發現人燒得滿臉通紅,嘴唇幹裂,正蹙着眉陷入深沉的夢裏。
吳蔚然伸手一摸程郁的額頭,滾燙,連忙搖了搖他将人晃醒,程郁渾渾噩噩醒來,看見眼前吳蔚然的臉還有些懵。
“你怎麽來了?下班了嗎?”程郁嗓子啞着,說話很慢,聲音也很輕,短短幾個字就像用盡全力。
原來燒得連時間都不記得了,吳蔚然滿懷憂愁地嘆了口氣,安撫着程郁躺下。
程郁還在逞強,道:“我吃過藥了,睡一覺就能好,別大驚小號的。”
說了這話的程郁被吳蔚然狠狠一眼瞪得不敢說話,吳蔚然替程郁掖好被角,然後出門給自己科室和程郁的車間分別打了請假電話。
吳蔚然在宿舍裏翻出程郁吃過的藥,程郁藥不對症,他分明是發燒,在藥盒裏被散亂地拿起來吃掉兩粒的卻是治咳嗽的,吳蔚然無奈極了,難怪吃了藥也不見好。
翻了好半天,吳蔚然發覺宿舍裏并沒有治療發燒的藥,于是他隔着門跟程郁交待了一聲,出門去買藥,再回來時程郁又睡着了,燒還在持續,病着總是痛苦,程郁蹙起眉頭,看着十分可憐。
吳蔚然先從鍋裏盛出一小碗粥,端着進了程郁的房間将他扶起來,然後打算一勺一勺地喂給程郁。
程郁不自在地避開,道:“我自己可以的。”
吳蔚然絲毫不為所動,仍舊端着碗喂他,說:“快點把粥喝了,半小時後還要喝藥,都說要春捂秋凍,你以後也多穿點,不然現在年輕感覺不到,以後有你受的。”
程郁笑起來,說:“怎麽這麽啰嗦了,我只是因為一冷一熱被風吹了,沒那麽誇張。”
吳蔚然喂着程郁喝了小半碗粥,程郁實在覺得別扭,最終執拗地接過吳蔚然手裏的碗,自己慢吞吞地喝了起來。吳蔚然在旁邊看了他一會兒,借口給程郁沖藥離開了程郁的房間。
宿舍裏暖氣還熱着,程郁穿着墨藍色的睡衣,因為蒙着被子,在裸露的鎖骨處洇出一點汗,他的鎖骨突出,汗珠晶瑩,顯得程郁像剔透玲珑的水晶人。吳蔚然看了幾眼,覺得口幹舌燥。況且病中的程郁有一種支離憔悴的病弱感,更讓人激起心底無數渴求與期望。
吳蔚然下午還想陪着程郁,被喝過藥以後精神好了許多的程郁硬趕着去上班,吳蔚然雖然去上班,但人在辦公室,心還在宿舍懸着,在辦公室裏坐了半個多小時,忍不住給程郁發消息,問他在做什麽。
程郁回複說在躺着看。吳蔚然笑起來,又問程郁有什麽可看的,程郁的消息回得很快,說是好幾千章的,精彩極了,他正看到關鍵劇情。
吳蔚然覺得自己魔怔了,連看的程郁都覺得如此有意思,程郁說這話的意思就是讓吳蔚然別再打擾他,吳蔚然也沒有再去追着程郁發消息,他坐在辦公室裏托着臉,回味跟程郁發過的幾條短信。
孫姐進門時看見吳蔚然抱着手機笑得眉眼彎彎,以為是上個周末相親的事情有門兒,走到吳蔚然面前伸手揮了揮,問:“幹什麽呢?這麽開心。”
吳蔚然回過神來,同孫姐寒暄幾句,孫姐順勢就将話引到戚曉寒的身上。其實吳蔚然對于和戚曉寒的相親,去之前很焦慮,見面的時候也挺鄭重,反倒是見過了以後感到無比稀松平常,并沒有過分放在心上。
如今孫姐問起來,吳蔚然愣了一瞬,道:“還可以的,姐,不過我的意見不重要,關鍵還是看戚老師怎麽想。”
孫姐是見慣了人相親的說媒界老手,聽吳蔚然這麽喊戚曉寒就覺得心頭不妙,連忙嚷嚷起來,道:“小吳科長,這是怎麽說的,見了面還喊老師,太生分了,你知不知道工作的時候大家都喊小寒老師。”
吳蔚然客客氣氣地推拒,道:“孫姐,我可不敢造次,戚老師對我來說還真是老師,不光是工作上的原因,大學時她也是我直系學姐,還是我論文導師的嫡系弟子,你說這種緣分哈,我是必須得尊重她。”
孫姐聽吳蔚然這樣說,又喜笑顏開起來,道:“你們兩人還是同一個大學畢業的嗎,瞧我,這麽重要的事情倒是我疏忽了。不過也好,你們自己聊起這個話題,可不是又親切了些。小吳科長,以後也多跟小寒來往,別這麽生分。”
吳蔚然道:“如果不影響戚老師工作,那當然沒問題。我現在也不好意思過分打擾戚老師。”
孫姐聽吳蔚然說話總是模棱兩可沒個準信,知道在他這裏套不出來話,只好道:“你們看緣分安排就好,還是得看緣分。”
吳蔚然笑了笑沒再說話,開始低頭看工作上的文件,孫姐沒過一會兒又把腦袋 湊過來跟吳蔚然搭話:“不過小吳科長,我記得你之前說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才拒絕了相親。這回又點頭答應,這是……”孫姐抿了抿嘴唇,挑了個含蓄的問法,道:“那邊兒黃了?”
吳蔚然被孫姐一個問題問得愣住了,他到底是年輕,雖然工作能力很強,在這種事情上卻難免顯得笨拙,好半天也不知該如何回複。
反而是孫姐察言觀色反應極快,看了吳蔚然的神色,一拍巴掌,尴尬地笑道:“瞧我,我這問的是什麽問題。也是我操心小寒的事情太急切了,這準備就得做得充分一些,雙重保險才安心嘛!姐姐懂!”
吳蔚然無言以對,心想自己什麽都沒說,孫姐就懂什麽了,但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申辯,就聽孫姐語重心長地囑咐他:“小吳,姐姐可跟你提前說清楚,小寒是個好姑娘,你做兩手準備,作為過來人,無可厚非,姐姐也理解,但是你那邊如果有音信,一定得跟小寒說清楚,別把小寒傻傻地搭進來。現在你們還在互相了解的階段,多接觸,以後當不了夫妻多交個朋友也沒錯,可千萬不能犯原則上的錯誤,你明白吧。”
吳蔚然被孫姐繞得無言以對,沉默半晌,他對孫姐說:“孫姐,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看文件吧,這邊好幾份文件要在今天下午下班前審完交到廠長室。”
如此這般拿着工作說事,才算堵住孫姐的嘴。吳蔚然按了按太陽穴,無奈地長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