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以信仰為名
萬物歸一、蘇遙回歸、驚寒劍、不見長安,這些念頭盤旋在所有人粉絲腦海中,在看到那風沙彌漫的荒漠間一身青衣落拓的時候,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很熟悉又很陌生。
很多女生忍不住低泣起來,當初這人退役的時候,鋪天蓋地全是流言、咒罵,就好像在一瞬間,星星便不再是星星,連燈火都算不上。
就好像在那一瞬間,滂沱一陣大雨,倏地澆滅了所有,在污濁蹩腳的角落密密麻麻長滿了枯枝腐朽。
所以他們遺憾、不解、憤怒,可是直到看到這人的瞬間,他們才發現竟然連一句得體的道別都沒給過,冷漠的從來都不是蘇遙,而是他們。
“不見長安牛逼!蘇遙牛逼!遙神牛逼!”
一個男生扯開嗓子喊着,他貼在走道圍欄上,一半身子都傾在外側,入夜的風吹起他的衣擺,那一身雲深的隊服在一片黑壓中白的恍眼,就像他背後寫着的那句“高雲深處見雲深”一樣,他聲嘶力竭喊着蘇遙的名字,喊得滿臉通紅、額間青筋跳的劇烈,就算風灌了滿嘴,逼得他不得不半蜷着身子咳嗽起來,仍舊不歇喊着。
身後雲深的粉絲像是大夢初醒般,所有人齊齊站起身來,那麽短短片刻時間,“遙神牛逼”的喊聲已經響徹整個場館,周圍的一衆粉絲,無論是扶搖、百步甚至是一色,都拼命鼓起掌來,為了這一場絕無僅有的漂亮一戰,為了最後那1%的血量,為了遙神的回歸。
他們沒等來“不見長安”和“江楓漁火”的對決,卻等來了“不見長安”,等來了兩人天衣無縫的默契和配合,在這個第七賽季的全明星賽上。
溫衍手離開鼠标和鍵盤的剎那,看着那屏幕上微微閃爍的“勝利”兩個字,踩過那些累累白骨從埋骨沙漠的盡頭輾轉着落在眼前、心尖,溫衍覺得那兩個字很遙遠,可又在片刻間明白很多東西已經被蘇遙刻在了骨子了,那是一種任時間怎麽磨損都無法模糊的痕跡,那是屬于“不見長安”的榮耀,也是屬于蘇遙的。
舞臺上很安靜,林止紅着眼眶從椅子上站起來,死死抱住了溫衍,埋在他頸間用着最哽咽的語氣說了句:“師父辛苦了。”
真的辛苦了。
在禦江湖的這四年,孤身一人的三年,在雲深的七年,其實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陪着他們成長,在他們最失意的時候出現,即便隔着時間和空間的距離,還是陪着他們度過一個又一個春秋,熬過一個又一個黑夜。
雲深不是原來的雲深了。
雲深還是原來的雲深。
只要這人在,高雲深處就會有光。
“遙神我剛剛加輔助的時機是不是慢了一點,沒對上你的節奏啊。”
“遙神這招也太帥了吧!”
“遙神你有空教教我呗!”
身邊圍攏了一群少年,肖澤、秦明翰、周漁、尤心……溫衍靜靜看着、聽着,恍惚間好像想起了蘇遙還在雲深的時候,大抵也是這種感覺吧,但那群少年已經成長到了足以支撐起屬于他們的榮耀的時候。
無需旁人質疑、無需模仿、從不曾言敗的,獨屬于他們的榮耀。
溫衍笑着站起身來,輕聲說了一句:“好。”
“接下來交給你們了,”江眠朝着林止他們開口道,然後擡手理了理溫衍有些微敞的領口,嘴角勾起一個很淺的弧度,壓着聲音說了一句:“走吧。”
主持人差點要哭出聲音來,大家都認出遙神了,這時候還要躲什麽?眠神怎麽牽着人就走了,這讓她怎麽收場啊,底下的觀衆不可能放過她的。
“哎,遙神……”主持人話還沒說完,就被身邊一衆大神喊停,只好堪堪作罷。
果然,當主持人領着一群人回到舞臺中央的時候,觀衆席瞬間炸開了,遙神呢?不見長安呢?剛剛上臺的時候戴着口罩和帽子就算了,現在都掉馬了怎麽還躲起來了?
“老江帶着阿遙去哪裏了?”許未風伸長了脖子往後臺看,想着這導播可真夠聽話的,袁主席說不要給蘇遙鏡頭就真的一點都不給,蘇遙不給就算了,連江眠的鏡頭都少之又少,這哪裏鎮得住現場的觀衆啊。
導播心裏那個冤啊,他也知道江眠鏡頭的重要性,于公于私都想給江眠鏡頭,可江眠從頭到尾除了比賽的時候是單獨一個位置外,其餘時間幾乎要跟蘇遙貼在一起了,他就算是想給都給不起啊。
吳天搖了搖頭,在這麽多人眼皮子底下把蘇遙帶走這種事,江眠做的出來也做的順手,可轉念想想還真的沒什麽道理,之前顧忌着身份不露面就算了,眼下都知道了大抵也沒這個必要了。
可袁建鈞卻知道江眠要做什麽,這一場團賽下來,對蘇遙的手負荷太大了。
會場後臺。
“就這麽放着他們不管可以嗎?”溫衍垂着眸子開口,“外面好像很吵的樣子。”
“這點事都應付不了,怎麽當隊長副隊長。”江眠彎身洗着一條毛巾。
“所以眠神就是這樣當老板的嗎?”溫衍玩笑道,“等會兒觀衆不買賬可要砸場子的。”
江眠擰幹毛巾,走到溫衍身前半蹲下身子,低聲說了一句:“沒什麽事比你重要。”
“手伸出來。”江眠斂着表情說道。
溫衍心裏咯噔一聲,他還以為沒有人發現。
“要做什麽。”溫衍把手往後撤了一點。
江眠沒有說話,只是慢慢擡起頭來,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溫衍。
後臺休息室的燈光很暗,吳天之前還吐槽過是不是錢都砸到舞臺上去了,所以從旮旯角裏随便撿了些破落貨應付着,指不定哪天看走眼了,肖澤穿着雲深的衣服就出門了。
溫衍在這樣的時候還能想到吳天的垃圾話,他都不知道是自己緊張過了頭,還是放松過了頭。
“我沒事。”溫衍閃躲着避開江眠的視線。
江眠嘆了一口氣,随手拿過身旁桌子上置着的一瓶水,冷聲說:“拿着。”
溫衍下意識接過。
可在碰上的瞬間,手指就跟不聽使喚似的失了所有力氣,不痛、不癢,只是沒有一點知覺,就好像那不是屬于自己的手,他眼睜睜看着水杯在自己手心滑落,然後下一秒,江眠的手便覆了上來。
溫衍穩住了水杯,可卻是因為江眠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手上一點知覺都沒有,但溫衍卻覺得手背在一點一點發燙,帶着江眠的溫度順着脈絡燙進心裏。
“這叫沒事。”江眠沒什麽情緒開口,但溫衍卻知道這人心情不好,而且是很不好。
“你在生氣嗎?”溫衍眨了眨眼睛,語氣忽的軟了下來,顯得格外無害。
他的睫毛很長,昏暗的燈光從頂頭囫囵着打下來,将溫衍的輪廓模糊地有些潦草,但江眠卻清晰地一一過眼,他嘆了一口氣,生氣?他哪裏舍得。
“沒有。”江眠臉上的冷漠撚散了好幾分。
“你在生氣。”溫衍抿了抿嘴說道,話語間滿是肯定。
江眠敗下陣來,如果非要說他在生氣的話,也是真話,但他不是氣眼前這個人,而是氣自己,氣自己沒有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所以這人犟着不說真話,遮着瞞着裝作無事發生。
“我沒有。”江眠笑着低頭,拿過毛巾替溫衍擦拭過手之後就專心開始按摩,全程沒有再說一句話。
“江眠。”溫衍看着江眠,忽地低聲喊了句他的名字。
“嗯。”江眠應聲,繼續手上的動作。
溫衍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只是忽然很想叫叫他,他這麽想着,就這麽做了,僅此而已。
“江眠。”溫衍語氣帶了些笑意。
江眠手一頓,慢慢擡起頭來,看着那人亮如星辰的眸子,心頭一聲輕砰,然後頃刻間點起火星、風過、燎原。
“嗯,”明明就一個字,卻莫名被江眠念得缱绻,“我在。”
這下愣住的人變成了溫衍,江眠那一句“我在”像是一捧花火,不費絲毫氣力就在他的世界裏狼藉一地,在那一瞬間,他眼前閃過沈澤的影子,閃過顧煊的影子,最後凝結成江眠的模樣,一眨眼,又消失不見,像是一場荒誕的夢境。
很像,真的很像。
沈澤、顧煊和江眠真的很像,沈澤思考問題的時候,食指總會上下點敲着,沒什麽規律也沒什麽聲響,偶爾快、偶爾慢,随性到了極點,顧煊和江眠也一樣,而且最讓溫衍覺得奇怪的是,這三個人的字跡幾乎沒有一點差別,那種落筆的習慣如果用湊巧來解釋未免顯得太單薄。
溫衍不是沒有懷疑過他們的身份,但一個位面有兩個“入侵者”這事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據說是以前出過事,兩個境管局的前輩借着指南的漏洞,背地裏合作把位面打崩了,于是自那之後,境管局便下了死令,這事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溫衍權當做位面的失誤,使得人物有細微的覆蓋面,可是也正因為如此,溫衍的負罪感越來越深,就好像他騙了一個人三次。
那些情緒旋去又飛來,溫衍沒躲過去,他伸手反握住江眠的手,伸出食指,在他的掌心一筆一劃寫下兩個字,寫得那樣緩慢、珍重。
溫、衍。
他知道江眠心尖上的人是蘇遙,他知道與江眠有因果的是蘇遙不是他溫衍,但他也不求什麽,只是單純的想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溫衍其實沒抱什麽希望,他是心血來潮想在江眠手心留下自己名字,他有私心不假,對于職業選手來說,手的意義和重要性是無二獨一的,他想要在江眠最珍視的地方,留下一點點屬于他的痕跡,哪怕只有一點。
他欠了沈澤、欠了顧煊,其實也欠了自己,這不是給江眠的答案,是給自己的答案。
可是溫衍在江眠脫口而出的一句“小衍”中徹底愣神,他沒想過江眠能認出“溫衍”兩個字來,他這麽突然的舉動,筆畫又那麽複雜,饒是做足了準備都很難反應過來。
“你說什麽?”溫衍猛地擡起頭來。
江眠沒有應聲,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那句脫口而出的“小衍”是什麽,又意味着什麽,只是下意識念了出來,甚至沒等到這人在他手心寫完,“小衍”兩個字就已經到了嘴邊。
“江眠你剛剛叫我什麽。”溫衍将手從江眠手心中抽出,輕輕扯住江眠的袖子,小心翼翼又急切地開口,“能不能,再說一遍。”
江眠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蘇遙,但看着那人有些委屈泛紅的眼角,他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地喊了聲“小衍”,不問為什麽,不問做什麽。
“嗯。”溫衍帶了一點幾不可聞的哭腔。
“小衍。”江眠用指腹輕輕擦掉溫衍眼角的一點水痕,半哄着出聲:“很好聽,以後我就這麽叫你。”
溫衍搖了搖頭,夠了。
多了他怕自己走不了了。
“那我偷偷的,當做我們的秘密。”江眠笑着說道。
在那一刻,溫衍都有些分不清他希望自己是蘇遙,還是慶幸自己是溫衍,只是覺得有什麽東西吹開那些虛掩着的門,在真假不分的世界裏,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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