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以信仰為名(入V三合一)
揭幕戰結束對于粉絲來說是比賽的結束,但對于各大戰隊來說,才只是将将打完第一場戰,随之而來的賽後采訪從危險程度上來看,其實還要小勝表演賽幾分。
記者團水平參差不齊,采訪風格也截然不同,那些扛着鏡頭舉着話筒說出來的話,即便是發洩式的質疑,那也是名正言順的,有時能讓人氣得嘔出血來,不過幸好今天是首場揭幕戰,也是皆大歡喜的表演賽,所以除了沒有多少經驗的皇朝外,一色、雲深,甚至是天辰都比較放松。
這裏是一色的主場,組委會又将相關事宜全權交托給江眠,打頭接受鏡頭轟炸的自然是肖澤他們。
林止在後臺坐了小片刻,看着半挂在牆上的時鐘算了算時間,想着一色沒那麽快結束,便跟雲深衆人打了個招呼只身從安全通道上了天臺,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靜一下,那些過剩的自持撐着自己走到今天,忽的看見真實的自己,反而叫人心生懼怕。
林止站在天臺最邊緣的地方,垂眸看下去,這裏是整個場館的最高點,底下竄湧着不息的人潮,那種逐漸喑啞的不真實感伴着濾了一層煙火氣的風,打周身席卷而過,有點冷,也有點疼。
終歸還是差了一點。
所有人都知道“驚寒”是不可遇更不可求的頂級銀武,卻經常忘了是蘇遙成就了驚寒,而不是驚寒成就了他。
所以不行,誰都不行,即便是被他一手帶出來的自己,即便自己拼了命地一步一步靠近他,終究還是不能成為他。
林止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指,第一次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做得還不夠好,是不是還不夠努力,所以那人看不見自己。
“怎麽躲到這裏來了?說不定眠神要找你的。”秦明翰的話撞碎在風裏,所以顯得有些囫囵,可林止卻聽了個分明,回道:“沒什麽,吹吹風。”
“在想遙神?”秦明翰坐在離林止不遠的臺階上,伸了個懶腰,說道:“好歹搭檔這麽多年了,你想什麽我還能不清楚?雖然今天這招比訓練的時候要穩一點,但畢竟是盜版。”
秦明翰不經意瞥了林止一眼,看着他依舊沒什麽情緒的模樣,嘆息着幽幽開口:“你說,他有沒有看到今天的比賽。”
其實秦明翰更想問蘇遙有沒有看到現在的雲深,有沒有看到現在的林止,如果看到了,能不能仁慈一點,回來跟他們說說話,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說真的阿止,別把自己逼太緊了,起碼今天打得很爽不是嗎,職業聯賽嘛,原本擱那兒葫蘆娃救爺爺似的一個一個送,一波帶走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皇朝隊長後來還特意找了我一趟,他……”
秦明翰絮絮叨叨自顧自說着,可還沒等他說完,就被重物落地的聲音吓得一激靈,他猛地起身轉過身去,就看到林止毫無征兆地朝着大門的方向奔去,用着發了瘋似的速度,因為動作幅度太大,所以帶倒了腳下一片展示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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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翰差點要跪在地上,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林止,像是初冬曠野深處乍起的罡風,跌撞着地往下沉往前跑。
在某一瞬間,秦明翰是真的以為林止跳下去了。
秦明翰踉跄着勉強穩住心神,提步快速跟上,直到看到林止往場館大門的方向跑去,他才驚覺不好,在逼仄空蕩的樓道扯開嗓子大喊:“阿止你瘋了!那邊都是粉絲!現在人這麽多你一出去還不亂套了!”
“林止你給我停下!你聽到我說話了沒!艹!”
是他!是師父!
林止心中只有這麽一個念頭,他拼了命地往前跑,他看到了蘇遙,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那人站在陽光下,什麽都沒變的模樣,短短幾秒,從茫然驚愕到不顧一切朝他跑去,幾乎連确認的必要都沒有。
“卧槽我眼睛是不是軸了,我好像看到了止神?!”
“哪裏哪裏?卧槽啊啊啊啊真的是止神!”
“麻痹愣着做什麽!跑啊!”
林止推開側門的瞬間,眼前就是驚叫着洶湧而來的人群,嘈雜的人聲翻滾着愈加刺耳,可他就跟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似的,沒有說一句話,沒有跟粉絲打招呼,只是緊皺着眉頭撥開人群往前跑去,尖銳的就像“不見長安”從不離身的那柄驚寒劍。
直到有人用力拉住他的手腕逼停了他的動作。
林止狠狠一擺手,也沒能掙開腕間的束縛,他猛地轉過身來,看到來人是江眠,眼中帶着的叫人心驚的戾氣才漸漸彌散開來。
“林止,回去。”江眠沉着聲音開口,沒什麽波瀾的語氣給他整個人平添了些冷厲的氣息,“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現在不是時候。”
“阿…阿止,快跟我們回去,外面粉絲都亂成一團了,一個個都在往回跑,把出口都堵死了,等會兒受傷了你怎麽負責!”秦明翰氣喘籲籲道,他知道自己鎮不住現在的林止,所以趕忙找來了江眠。
“回去再說。”江眠冷聲道。
周遭的粉絲明顯感受到了這幾個人之間奇怪的氣氛,默契着集體沉默,可是心中的懷疑卻沒有跟着沉下去,因為今天的林止的确是太反常了。
安保隊聞訊趕來,在粉絲的配合下很快辟出了一條小道,掩護着江眠他們走到後臺,在側門關上的一瞬間,江眠看見林止往後深深看了一眼,轉過身來的時候,除了無措,什麽都沒剩下。
一點都不像他,一點都不像那個千裏不留行的雲深隊長。
江眠慢慢嘆了一口氣。
秦明翰喘着粗氣跑到他跟前的時候,急切着說林止不知道怎麽了,本來在天臺上吹風吹得好好的,然後可能是吹風吹多了所以抽瘋了,一下子跑出去攔也攔不住,看方向還是往場館那邊跑,怕是要鬧出事。
江眠只遲疑了片刻,就猜到了其中的因果,因為他剛跟蘇遙通完電話,算算時間,那人應該走出門沒多久,在這短暫的時間差裏被天臺的林止的“抓”了個正着。
左右是躲不過去了。
“等下的采訪明翰帶着楊源去,記者問起來的話就說林止不舒服,在後臺休息。”江眠出聲打破沉默,他慢步走到林止跟前,看着渾身長滿了暗刺似的林止,斂了幾分勢,輕聲道:“我給你時間冷靜一下,要是覺得累了現在就可以回去。”
林止擡起頭來,動作很緩很慢,像是沸騰之後忽的冷卻下來的銳器,喑啞着說道:“江隊,你能告訴我,那時候用‘江楓漁火’的身份跟我打擂臺的人是誰嗎?我只想聽一句實話。”
江眠沒有回答,他示意秦明翰把雲深的人都帶出去後,剛在林止身側坐下就聽到一句“求求你。”
林止話說的很輕,卻是咬牙繃着的,那是久違的散發着少年氣的林止,江眠慢慢伸出手來摸了摸林止的頭,他承認他是下不了狠手了。
“是他,是不是?”
林止輕聲問着。
“是。”
江眠輕聲回着。
真相來的那樣猝不及防,又那樣輕巧,懸了三年的問號落地的瞬間,林止虛脫似的靠在身後的牆壁上。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鈴聲在休息室蕩開,林止低頭看了一眼,屏幕上印着“張乾”兩個字,他手一頓,随即慢慢按下接聽,除了最後的一句“知道了”,全程沒說一個字。
“眠神,‘起風了’也是他。”林止像是陳述着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似的,仰靠在牆上小聲地說。
江眠沒有開口回答,但也沒有否認,他知道張乾,當初和蘇遙一起退役的老牌選手,在網游裏查個角色的信息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了。
“他說了什麽。”江眠開口問道。
“說‘起風了’這段時間登陸的地址在這裏,而不是美國,說揭幕戰這天他沒有上線。”
林止其實很早就開始懷疑了,因為“起風了”出現的太湊巧,雖然玩着散人,但有些下意識的反應操作卻帶着僞裝不了的熟悉感,可他不能确定,因為“起風了”最先找上的不是他,而是雲深的新隊員,蘇遙根本不認識的新隊員。
那人又足夠坦誠,說自己是雲深的粉絲,所以學着雲深的打法、學着雲深的習慣,而且“起風了”總是全天在線,對于一個職業選手來說,那太浪費也太奢侈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起風了”的手速的确比不上師父,而且是明顯的力不從心,所以林止心中的天平總是搖擺不定,懷疑、冷靜、繼續生疑、再度消彌,反反複複沒有定數。
當初他想過要張乾幫忙查個ip,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失望了太多次,置之死地也太多次,林止不是算了,也不是累了,只是怕了,所以就這樣吧。
他曾經不止一次自諷地想着,如果那人真的是師父,那他這樣遮掩着身份算什麽,是在可憐他們?還是覺得虧欠?如果真的放不下的話為什麽不光明正大的給自己消息,哪怕不說雲深的事,哪怕不說禦江湖的事,就說說自己現在在哪裏,過的好不好也好,就算只是報個平安也好。
可是他沒有,就像當初打定主意離開雲深一樣,也打定主意不再理會他們了。
林止側過臉來,茫然的視線最終定格在江眠身上,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麽他師父寧願跟江眠聯系都不願意找一下自己,他從來不知道江眠和蘇遙關系密切到這種地步,明明以前只是對手的關系。
林止覺得自己該生氣的,可偏偏這人是江眠,除了師父外,他最敬佩的江眠,也是,關于師父的事,他不知道的夠多了,也不差這麽一條。
“想說什麽。”江眠笑着摸了摸林止的腦袋,“趁他們還沒回來,可以哭一下。”
林止搖了搖頭,說道:“眠神一直都知道嗎?他離開雲深的原因。”
江眠手一頓。
林止感受到江眠的動作和他下意識皺起的眉,心裏漸漸有些不好的預感,他慢慢坐直了身子,像是繃緊了的弓弦似的定定看着江眠。
“你知道我是什麽時候遇到他的嗎?”江眠側過臉來,“夏休期的時候,在美國,在醫院。”
“他在醫院住了三年,一個人。”
“除了夏家之外,沒告訴一個人,包括我,如果不是恰好遇見,我也會跟你一樣,什麽都不知道。”
江眠說完,就打開手機放到林止面前,上面清楚記錄着蘇遙這三年的病史,做了什麽手術,做了幾場手術,做了什麽複健,一目了然。
江眠曾經自虐似的看了很多遍,每一條都反複研究過,他覺得提心吊膽些沒什麽不好,至少能時刻提醒自己這人受了很多苦,所以要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
現在這人換成了林止。
他愣愣地看着那些沒有絲毫人氣冰冷又冗長的文字,手都在微微抖着,他其實看不懂那些客觀到了極致的學術用語,只知道“手術”、“複健”、“神經系統”這樣帶着血氣的字眼。
林止原本以為蘇遙說出退役的時候、不發一言離開雲深的時候,那種驚懼和失望,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什麽能超過了,可卻沒想到,還有更絕望的。
所以他一個人躲了起來,所以再沒有“不見長安”的手速,所以用“起風了”的身份一點一點接近他們,所以過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就為了那短短片刻的交談。
冤枉的哪裏是自己,冤枉的哪裏只是自己,哪裏只是雲深。
林止第一次希望他的師父是回到hok去做那個賽場上的“yao”,即便不屬于雲深,起碼屬于他自己。
“他今天是不是來看我們的比賽了?”林止眼眶通紅,緊緊攥着拳頭壓抑着喉頭的哽咽,“就坐在臺下對不對。”
“對,”江眠說道:“打得很漂亮,他看到了。”
江眠說罷便站起身來,提筆在紙上寫下溫衍的住址放到林止面前,“記得擦幹眼淚再去找他。”
關上門的瞬間,江眠聽到了裏面傳來的哭聲,一聲、兩聲、嘶啞又響亮,像是壓抑了漫長的年歲,在松開手的剎那,除了潰堤的狼狽之外,還有深淵底下亮起的觸手可及的光。
溫衍收到指南“甩鍋成就+1”提示的時候,剛回到家,緊接着就收到了江眠的信息,他花了些時間消化這些消息,溫衍不知道是該哭好還是該笑好,這鍋甩了三年,一下子從背上卸下,溫衍還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要裝作若無其事有點難,指南寬限了他三年其實也是诓了他三年,如果他真的是蘇遙,可能真就沒有這三年了。
一旁的夏清和正嚷着要去買菜做飯,溫衍輕悄悄說了一句:“要多加一雙筷子了。”
“嗯?有客人要來?”夏清和疑惑開口,有些猜不出溫衍話中的意思,如果是江眠的客人,因着他和阿遙的緣故,斷不會在這裏待客,所以只能蘇遙的朋友或者兩人的朋友,可阿遙回國的事除了江眠外,誰都不知道啊?
“誰要來?”
溫衍停下倒水的水,看着手心裏躺着的藥片,仰頭吞下後,漫不經心回了一句:“小止。”
“小止?!林止?!”夏清和吓得趕忙跑了過來,“他怎麽會來?眠神跟他說了你的事?所以今天是故意拿出驚寒的,就為了引起你注意?”
“不是,”溫衍點了點夏清和的額頭,“江眠說他看見我了。”
“看見你了?在哪裏看到你了?我們的位置這麽靠後他還能看見?”夏清和問題一個接着一個,語氣也愈發急切,“阿遙你說話啊,要不然我們出去躲躲?”
“躲什麽?”溫衍擡眸回道,“那是我徒弟。”
夏清和被噎了一下。
是啊,他差點忘了,那是阿遙心心念念記挂了三年的小徒弟,只是阿遙躲了他們三年,自己也跟着避之如虎豹似的,都成習慣了。
“那我還是避避吧,怕你們師徒相見的畫面太感人,等會兒林止撲通給你跪下的時候,我在一旁跟着受了一拜那多不好意思。”夏清和趴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開口。
“想什麽呢你,”溫衍被夏清和的話逗笑。
“阿遙,”夏清和慢悠悠轉過身子來,歪着腦袋看了溫衍一眼,那人眉眼間仍舊笑意盈盈,像是無事發生一樣,“你不緊張嗎?三年沒見了,連好好打個招呼都沒有。”
更別提一個體面的告別。
“緊張啊,怎麽不緊張。”溫衍沒說假話,他緊張,但緊張過了頭或許就慢慢傾塌下來了,其實少年是最易消磨也最難消磨的,蘇遙有他的苦衷,但雲深的确被他丢了三年,所以溫衍心疼蘇遙,也心疼林止,兩者并不矛盾。
“你該緊張的。”夏清和笑着閉上眼睛。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蘇遙的改變,這種改變無論是江眠帶來的,還是雲深帶來的,終歸是好的,所以他希望阿遙能一直往前走,原諒自己,做回自己。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直到門鈴被按響。
林止從來沒這麽緊張過,即便是和一色決出冠軍的那場比賽,雲深血條清空的剎那,他腦海中也只有一個“輸了”這樣直白的念頭,但站在蘇遙門口,他卻沒由來的害怕,甚至有些無所适從。
門鈴一聲、兩聲、三聲,喑啞的尾音落下的瞬間,門應聲而開。
林止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眉眼帶笑的蘇遙,想起江眠跟他說的那句“擦幹了眼淚再去找他”,他以為自己能做到,可是事實告訴他,他做不到。
林止想笑着說一聲“師父我好想你”,因為分別的時候他哭的太難看,所以重逢的這天想讓所有人看看、想讓他看看,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合格的隊長,從不被人期待到被人看見,他用了三年,只用了三年。
但他發現自己說不出來,腦海裏盤旋着的,是千千萬萬句“對不起”,因為分別的時候他說的話太重了,重到連說給自己聽都不敢有第二遍。
“你不想往前走了。”
“你不要雲深了。”
“我會讓雲深站在最高的領獎臺上,即便沒有你。”
他都說了什麽?
他都對着師父說了什麽?
“跑到場館裏鬧了一場是怎麽回事?都是當隊長的人了,怎麽還莽莽撞撞的。”溫衍擡手輕輕摸了摸林止的腦袋,沒有緘默、沒有隔閡、沒有責備,就好像最開始的時候,蘇遙把這個少年從網游帶回雲深時候的樣子,也是摸着他的腦袋,跟衆人笑着介紹說“我新收的小徒弟,林止”。
林止瞬間逼紅了眼眶,猛地上前死死抱住溫衍,一句哽咽的“你回來了”之後,所有的難過和狼狽掙紮着碎了一地,他就這樣放聲哭了出來,不是難過,不是生氣,只是委屈,只是害怕。
夏清和來不及躲開,覺得林止還不如撲通一聲跪下,起碼自己還能上前攙一把,現在這個場景,自己要做什麽?遞個紙巾?還是安撫着勸一句“別哭了”?都不合适啊!
“都多大人了。”溫衍安撫性地拍着林止的背,碰到那有些硌手的骨頭,心尖都開始泛酸。
林止被蘇遙帶回雲深之前,在一個黑網吧裏沒日沒夜刷分做代練,所以瘦瘦小小的一個,這三年來雖說長開了點,但畢竟一個人撐着這麽大戰隊,所以長了成績沒長肉。
還是太瘦了些。
“師父你手好些了嗎?”林止哭的時候還不忘避開溫衍的手,“還疼不疼?”
“不疼。”溫衍笑着回道,“別擔心,不是什麽大病。”
“倒是你,這麽跑出來戰隊那邊怎麽辦?江眠說你采訪也沒去,雖然是揭幕戰,但媒體那邊還是要小心。”
林止擦幹眼淚,笑着聽着溫衍的這些呵責。
這三年除了秦明翰之外,他身邊很少有能說話的人了,一個人沒日沒夜地布置訓練計劃,沒日沒夜地研究戰隊,所以都快忘了曾經他也什麽都不懂,就站在師父身後聽他說話就好。
“明翰帶他們回去了。”林止低聲說着,不經意間在沙發暗色玉質的茶幾上看到自己紅腫的雙眼,要是就師父在的話,也還好,偏偏對面還坐了個夏清和,所以莫名覺得有些丢臉。
溫衍發現了林止的小動作,笑着給夏清和打了個眼色,夏清和比了個“ok”的手勢,借着做飯的借口起身進了廚房。
“師父,後天我們要回雲深了,你要跟我們一起回去嗎?”林止垂眸輕聲說着,他想帶蘇遙回雲深看看,跟最開始不一樣,不是為了向他證明自己多努力,只是純粹的想讓他知道,其實雲深一點都沒有變。
“好啊。”溫衍不帶絲毫猶豫說道。
他回答的太快,太不假思索,林止根本藏不住眼底的笑意猛地擡起頭來,湧到嘴邊的類似于“明翰也挺想你的”、“雲深沒什麽變化”、“經理長胖了一點了,還有了一個女兒”等等話都被蓋掉,點了點頭有些機械地重複着溫衍的那句“好…好啊,那我去準備一下。”
廚房離客廳就一面玻璃牆的距離,所以夏清和隐約聽到了幾分,探出腦袋說了一句:“阿遙你要去哪裏?”
“回一趟雲深。”
“這樣啊,”夏清和洗幹淨手走出來,“那我就不去了,項目組催的緊,來回一趟又要花不少時間。”
“對了,你要是回雲深的話住哪裏?你的小房子雖然沒有賣掉,但畢竟三年沒住人了。”
夏清和話音剛落,林止喊出那句“師父可以住我那裏”的瞬間,門忽的開了,江眠就這麽幹脆利落地出現在門口。
“怎麽了,這麽看着我。”江眠把臂間的西裝往置衣架上一放,一邊松着頸間的領帶一邊朝着溫衍走來。
“眠神?”林止有些拘謹地站起身來,“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夏清和接口道:“因為這裏是他家。”
江眠笑着按了按林止的腦袋,那句“師父可以住我家”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跑到他家來拐他家的人,這小崽子還真是膽子夠大。
“要去哪?”江眠看着溫衍開口道。
“回一趟雲深。”
江眠根本不給林止開口的機會,開口道:“住我那裏就好。”
“江隊在雲深的地盤還有房子啊,”夏清和幽幽說道,看着還有些懵的林止笑着搖頭。
這也不怪小徒弟,畢竟不知道他師父就是江太太,哪有讓自己媳婦住別的男人家的道理,即便是媳婦自己一手帶大的。
沒有,不過馬上就要有了,江眠在心裏說道。
“不用,我住小止家就好了。”溫衍輕聲開口,本身就欠江眠很多人情了,左右都是要還的,現在能少欠一分也是一分。
“什麽時候吃得藥?”江眠突然開口,莫名其妙問了一句與之前毫無關聯的話題。
“吃了不久,怎麽了?”溫衍疑惑道。
“那是午飯後吃的藥,現在已經要到晚飯的點了。”江眠擡眸,給溫衍遞去一杯熱水,皺了皺眉道:“你啊,沒人看着不是忘了吃藥就是忘了做按摩。”
“雲深接下來的賽程很緊,住我那裏方便一點。”
夏清和幾乎是在瞬間就反應過來江眠的話,言下之意就是雲深忙得很,所以除了我之外,沒人能照顧你,他不帶絲毫猶豫瞬間倒戈江眠的陣營,跟小徒弟比起來,的确是江眠靠譜一點,他也放心一點。
于是趕忙開口幫腔,說道:“小止啊,還是住江隊那邊吧,江隊的姐姐就是阿遙的主治醫師,有什麽問題的話江隊可能比較清楚。”
林止一聽到蘇遙沒人看着就不吃藥的話,根本顧不上思考師父為什麽要住在江隊家,直接點頭。
全程沒有發言權的溫衍:……
溫衍跟着林止回雲深的這天,天上下了一點蒙蒙的雨,天光有些暗,他站在雲深俱樂部的門口,擡頭望着那薄霧中閃爍的“雲深”兩個字,眼神有些黯淡。
“師父,進去吧。”林止拿傘的手一僵,他只顧着帶這人回雲深看看,卻忘了雲深對他的意義,忘了自己是不是在揭開那些已結痂的疤,林止強裝鎮定輕聲開口,“外面風大,別感冒了。”
“小止,”溫衍合傘,蓄滿的雨滴順着傘面墜在地上,濺起一小圈漣漪,“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來雲深嗎?”
林止緊跟在溫衍身後,搖了搖頭。
“湊巧,只是湊巧。”溫衍笑着輕聲道,“所以我不是抱着讓雲深站到冠軍的領獎臺上才來的。”
“直到後來,遇見了你、明翰還有老楊他們,因為你們,所以我想給雲深一種更大的可能性。”溫衍輕輕拂去林止肩上雨水,用着一如既往的溫潤聲線,“你做的夠好了,比我好太多了,所以偶爾可以歇一歇,嗯?”
林止眨了眨眼睛,在眼眶濕潤的瞬間低下頭來,很多人跟他說不要太累了,江眠說過、秦明翰說過、聯盟主席說過、楊源說過,甚至連肖澤他們都時常提一句,可他從來不信。
他覺得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不夠拼命,所以蘇遙看不見自己,就像他看見蘇遙的那天,他就站在天臺,那是整個場館最高的地方,一眼看到了他。
直到現在他還是這麽以為的,哪天等全世界都能看見雲深了,蘇遙自然就能看見。
可他的師父說自己已經做得夠好了。
林止狠狠點頭,他要把雲深帶到最高的領獎臺上這句話永遠不會過期,但以後他會去享受比賽,就像蘇遙還在時那樣。
對他來說,雲深是榮耀,但蘇遙是光,照向榮耀的光。
“聽說你找了個小徒弟?叫什麽?”
“周漁,漁夫的漁。”
“玩什麽?”
“唐門。”
“如果覺得昆侖玩累了,你也可以回唐門去,和明翰一起雙唐門打快攻近戰也值得一試。”
“昆侖很好,”林止嘴角勾起一個清淺的弧度,“我喜歡昆侖。”
昆侖和唐門的組合打法,是蘇遙留給雲深獨特的打法,也是他們雲深的标志,林止不會強求雲深下一任隊長玩什麽,用不用這套打法,但他是“不見長安”的徒弟,希望能替“不見長安”走完他沒走完的路。
所以當初選徒弟的時候,他選擇了玩唐門的周漁,像蘇遙手把手帶他一樣,手把手帶他的小徒弟。
林止帶着溫衍走進訓練室的瞬間,所有人齊刷刷站了起來,有人動作幅度太大,甚至把椅子帶出“呲啦”的刺耳聲,四面八方傳來“遙神好”的問候聲,溫衍也來不及一一回應,只好點頭示意。
“明翰呢?”溫衍環顧了一圈也沒看見秦明翰的身影,出聲問道,雲深的确還是原先的雲深,但人已經不是原來那批了。
“怕在這群訓練生面前見到你,哭的太難看,所以跑到會議室了,”林止回道,“經理也在那邊。”
林止帶着溫衍朝訓練室的方向走去,身後的訓練生一個接着一個站起身來,伸長脖子看着傳說中和隊長“不共戴天”又退役原因成謎的遙神,哪裏有“不共戴天”的樣子,小道消息簡直害死人。
林止他們還沒走到會議室門口,遠遠就看見秦明翰靠在牆上四處瞟,然後在看見林止和溫衍的瞬間,斂了所有不正經的氣息,跟要敬禮似的站得筆直。
“遙神!”秦明翰小跑着迎了上來,拳頭攥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攥緊,最後咬牙憋出一句“真的是你啊。”
“怎麽,不認識了?”溫衍笑着說道。
“沒有,怎麽可能不認識。”秦明翰眼角有些泛紅,他這個人嘴笨,話說的不好聽,當初在訓練營的時候,別說不被期待,他根本就是被無視的存在,只有蘇遙朝他伸出手,說了一句“刺客不适合你,試試唐門吧”。
那時候的秦明翰,腦海裏空白一片,只反複盤旋着一句爺爺嘴上常哼的戲詞——幸得仙緣遇天人。
就因為這樣一句“刺客不适合你,試試唐門吧”,在所有人都離開雲深的時候,他跟在林止身後留了下來。
“經理帶了女兒來,遙神你要不要進去看看,女兒小名就叫雲雲,可乖了。”秦明翰開口說道,然後拉住林止,示意他等一等。
“怎麽了?”林止等着溫衍走遠後才開口問道。
“經理跟我說了一些事,我覺得你該知道。”秦明翰抽了抽鼻子,“當初遙神走的時候,留下‘不見長安’身份卡的同時,還留了一大筆錢,阿止,你懂我的意思嗎?”
“還生着病呢。”秦明翰嘆息着往後望了一眼。
他知道蘇遙為了什麽,林止也知道,那時候雲深是真正意義上的“一人戰隊”,蘇遙走了對于雲深來說,不是單純的少了一個隊長,而是核心垮了,所以對于管理層來說,這樣一個雲深,食之雞肋棄之可惜,因為那張價值不菲的“不見長安”身份卡和蘇遙的一大筆錢,他們才賣了林止一個面子。
在他們眼裏,林止不過是一個意氣用事的小孩子罷了,一句“我會讓雲深站到最高領獎臺上”誰都會說,等到摔得足夠慘了,跌得足夠重了,嘗到了苦頭之後也就算了。
可他們沒料到,林止拖着一個空殼似的雲深走了三年。
林止倚靠在走廊深色的牆壁上,過了很久,才回了一句“知道了”。
以前林止總覺得,是他們在拼命追趕“不見長安”的腳步,有這個墜跌的自知之明,卻還是想同他并肩而立,現在才漸漸發現,在荊棘中追着雲深跑來的,其實不是他們,正是那個“不見長安”。
“明翰。”
“嗯?”
“我想把冠軍獎杯捧到他手上。”
趁着他和秦明翰還在雲深的時候,趁着雲深還是蘇遙的雲深的時候。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