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以信仰為名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毛毯嗎?看您好像有點不舒服的樣子。”乘務員指了指溫衍戴着的口罩,彎身輕聲開口。
溫衍回過神來,輕輕搖頭,下意識垂下眸子閃躲着視線,低聲說了句:“不需要,謝謝。”
“好的,您有什麽其他需要的話,可以按上方的服務鈴。”空乘說完便笑着離開。
溫衍點頭致謝。
現在“蘇遙退役”的事鬧得正沸揚,除了雲深俱樂部負責人之外,他沒跟任何人說起過自己要出國的事。
留下id卡、退出職業聯盟群、清空個人賬號消息、清空所有職業選手的聯系方式,一切能提醒他“不見長安”這個身份的痕跡,都被沉默和怯懦包裹着,留在這片也許再難踏上的土地。
“這次包裹裏為什麽都沒有?”溫衍問指南,“快活大補丸呢?”
死去的人都能複生,蘇遙這個病應該不算什麽才對。
“被你用掉了。”指南機械冰冷的聲線在耳邊響起。
“嗯?我就用了一顆……”
“就一顆。”
溫衍:……
“經過檢測,宿主在該位面沒有生命威脅,無需提交緊急道具申請。”
溫衍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指南終究是指南,數據代表一切,在它的系統裏,“人”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人,只是一串數據,加加減減,只要沒有歸零,就算不上什麽大事。
可它卻不知道,對于蘇遙這樣的人來說,手都不能穩住代表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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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句難聽的,江郎才盡都比廣廈全傾幸運的多,蘇遙猛地剎住車輪,停在那裏,除了滿地車轍、傷疤,什麽都沒能留下,越來越陳舊,直到覆滿塵埃。
“所以只能做手術?”溫衍下意識動了動手指。
指南沒再說話,全當做默認。
溫衍下了飛機,給蘇遙國外的發小夏清和發了一條短信後,連飯都來不及吃,就直接去了醫院。
蘇遙別無選擇,他也別無選擇,除了做手術複健之外,再沒有第二條路了。
溫衍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他還有種難以平息的恍惚感,蘇遙從離開雲深、出國、住進醫院,就花了一天的時間,可是已經隔了萬千裏。
“要不是必須到這裏治療,你也不會跟我說生病這事是不是?”夏清和給溫衍削了個蘋果,本來想着遞過去,可又想到這人的手,皺着臉削成小塊裝到盤子裏。
蘇遙的父母和夏清和的父母是多年的老友,當年兩家一起出的國,特意把房子買在隔壁,後來蘇遙父母車禍離世的時候,在夏家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夏爸夏媽幾乎就是把蘇遙當第二個兒子疼。
“還不至于一個蘋果都拿不住。”溫衍笑笑,拿起一塊塞到夏清和嘴巴裏,“吃東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你說你到底什麽毛病,生病了這事為什麽不說?”夏清和敲了敲蘇遙的腦袋,“你都不看網上的猜測和評論嗎?”
“是,沒錯,很多人覺得你不該在雲深耗着,你這麽突然宣布退役就是因為對雲深徹底失望,覺得爛泥扶不上,甚至是對國內現狀失望,所以迷途知返。”
“這選擇無可厚非,卻也太不通情理,更何況裏面還有個林止,你把他置于何地?”夏清和頓了頓,“尤其是雲深俱樂部的粉絲,當初有多愛你,現在就有多恨你。”
“你要是直接說受傷了,打不了游戲了,在粉絲的眼淚、閃爍的鎂光燈和一片‘我們等你回來’的期盼中光榮下場,那有多好?!”
夏清和借着“輻射”這樣低劣到不能再低劣的借口,沒收了蘇遙的手機,他就草草看了一眼,那擠滿後臺的、仿佛要剔骨削肉般的傷人字眼,挾裹着各種惡意,他都受不住。
這樣的謊,到底成全了誰?
“你也這麽覺得嗎?”溫衍拿着叉子,一小塊蘋果,被他咬的格外細致小心,他沒有看向夏清和,盯着窗外橫亘入視線的不知名的樹杈,漫不經心開口。
“覺得什麽?”夏清和迷茫道。
“覺得我不該耗在雲深。”
夏清和長嘆了一口氣,深深看了溫衍一眼。
“你要是留在hok,現在都不知道捧起多少獎杯了。”
溫衍回過頭來,“所以呢。”
“但‘不見長安’這個名字,比‘yao’适合你。”夏清和替溫衍把毯被攏到腰側,“我從來沒見過你那個樣子。”
“即便走在路上,一大堆小孩子湧到身邊喊你‘yao’,都只是一副冷淡模樣,別人都猜你性子就這樣,我還能不知道嗎?”夏清和笑了一下,“但你在雲深的時候,和我爸媽聊天,都三句不離戰隊。”
“怎麽,高冷如天上星的‘yao’換了個‘不見長安’的名字,就春風拂面了?”夏清和伸了個懶腰,“不過是人對了罷了。”
“我還真想知道那群孩子哪裏吸引你了?論操作,鐵定比不過安格斯他們,論性格,也不過是一群小屁孩,論長相……”
“哇靠,你隊裏的确有幾個長得還可以,蘇遙,你別跟我是看上小徒弟了!”
溫衍拿着叉子直接捅了一塊蘋果到夏清和嘴巴裏,“滾。”
但溫衍卻莫名心情很好,這情緒來自蘇遙本身,在夏清和的話語中漸次清晰。
很多人都覺得他不應該在雲深浪費時間,甚至連雲深俱樂部的經理都委婉問過蘇遙,在他們出得起的價錢上,可以給蘇遙最頂級的待遇,但更多的,可能就捉襟見肘了。
連他們都覺得丢臉,偏偏外界還在傳雲深能留住蘇遙,是砸了一個別人想都不敢想的天價。
可只有蘇遙知道,他留在雲深是為了什麽,很簡單,這群少年手把手教會了他什麽叫團隊、什麽叫信仰。
“清和,”溫衍輕輕扯了扯嘴角,整個人柔和的像是沒有一點棱角,“你知道我為什麽從hok離開嗎?”
夏清和搖搖頭,他還真不知道,只以為是合同出了問題,可看蘇遙現在的樣子,顯然不是。
“因為我覺得無趣。”溫衍說的那般輕巧,誰都想不到,一個在電子競技中,年少成名,然後封神站立于巅的人,會說出無趣兩個字。
夏清和也沒想到,他甚至有點分不清蘇遙到底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你認真的嗎?”
“是啊。”溫衍替蘇遙說出口,帶着一半的喟嘆,“我打比賽,打擂臺,做訓練,不是因為我想做,只是那時候無事可做,它恰好出現了。”
夏清和有點心疼。
直到現在,他才模模糊糊懂了一點,那時候蘇叔叔阿姨剛出事沒多久,他們見蘇遙打游戲,一點點打出名堂,松了好大一口氣,覺得能找到讓他喜歡的東西,願意去觸碰的東西就足夠幸運了。
原來,不是因為他喜歡,只是需要借個東西打發那些難熬的時間。
“我可以沒日沒夜的打擂臺,也不會吵到叔叔阿姨,後來去訓練營也是,它來了,我就去了,就這麽簡單。”
夏清和沒忍住,起身抱住溫衍,拍了拍他的後背,抽了抽鼻子,“對不起,我都沒有發現。”
他該發現的,是自己太遲鈍了。
“那現在呢。”夏清和輕聲開口。
“你說呢。”溫衍掐了掐夏清和的臉。
“我說,我說你就是沒有眼光!”夏清和哼了一聲,“在hok覺得無趣的時候,幹翻一片,多少訓練營的孩子以你為目标,上趕着要超過你的成績,在雲深呢,喜歡是喜歡了,有趣是有趣了,打比賽打得這麽累!”
“不累啊。”溫衍往靠枕上一靠,笑着說。
是雲深,悄悄地、緩慢地、一步一步地,把蘇遙從一個空白、貧瘠、不動聲色的世界帶出來,給他以長久的溫暖。
那是除了夏清和一家外,關于自己,最好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