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追光者
第二天一大早,趙小米拎着一大堆東西打開溫衍房門的時候,看到溫衍裹着被子坐在床中央,還有些驚訝。
“怎麽起這麽早?”趙小米放下手頭的東西,看着過于昏暗的房間,走到窗邊一把掀開窗簾,開口道:“我們的戲份要九點左右開始,還可以睡個回籠覺。”
随着趙小米的動作,光色瞬間流蕩在這不大的房間裏。
趙小米感受到溫衍的恍惚,繞過床沿彎身盯着他,皺眉道:“是不是沒睡好?還是哪裏不舒服?怎麽看起來跟一夜沒睡似的。”
可不是一夜沒睡嗎,溫衍心想。
“不睡了。”溫衍下意識往門口瞟了幾眼,趙小米心領神會,低頭擺弄早餐。
晾了溫衍好一會兒,才開口道“顧神沒來,一早就去片場了。”
我并不是很想知道,溫衍恨恨想着。
“走之前還囑咐了一句,讓你多睡一會兒,然後起來把粥喝了。”
“我不是很餓。”
“不行,你必須餓,快去洗漱,”趙小米支了個小桌子,“牛奶杏仁粥,還加了一點點紫薯,香得不得了。”
“顧神說你這兩天沒精神,胃口也不好,叫酒店後廚師傅特意做的,食材倒是不貴,人工費抵得上他兩個月的工資了。”
“兩個月工資?”溫衍以為自己聽岔了,“就這一碗粥。”
“是不是很霸總?有沒有很心動?”
溫衍:……
這肮髒又讓人嫉妒的金錢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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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小米看着溫衍複雜的神情,終是沒繃住,直接笑出聲:“哪能啊,顧神能給人家師傅也不敢收啊,又不是什麽黑店,只是讓師傅給你開個小竈,包了這段時間的早餐。”
等溫衍到劇組的時候,鄭成通知臨時調整了戲份,先把顧煊和葉景初,也就是“周七”和“周十一”的對手戲拍了。
顧煊飾演的“周七”和“周十一”一樣,也是從小被拐賣的孩子,但被拐走的時候已經記事。
他沒有自己的名字,與其說單名一個“七”,不如說是代號一個“七”。
“周七”不是啞巴,但很少說話,性子也與周十一截然不同。
他在團隊的地位很特殊,職位輩分并不高,但卻無人敢惹,甚至頂頭牽線的“叔公”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為別的,只因為他“不要命”,像極了那種制造粗陋,只懂揮刀的木偶,真正意義上的亡命之徒。
讓他如同死水的心頭釀起唯一波瀾的,也稀罕開口的,只有周十一,那雙像極了自己僅存着的模糊記憶裏,他弟弟的眼睛。
上頭看出來了,所以為了安住周七,同時也是掣肘,特別賣他一個面子,只是毒啞了周十一,放在身邊做個看管的坐堂。
今天拍攝的片段是周七發現了周十一對唐天楠的特別關照,甚至偷偷把自己存下的面包塞給她,然後發生矛盾的幾場戲。
溫衍和顧煊太熟悉了,鄭成覺得可能不是什麽好事。
平日從兩人的相處模式也可以看出,很多親昵的細節都是下意識或者不經意的,放在“周十一”和“周七”身上明顯不合适,所以特地辟了一個臨時化妝間,好臨時抱佛腳,人為制造一些疏離感出來。
顧煊對此沒什麽表示,只說尊重鄭成的意見,溫衍卻是舒了一大口氣,畢竟能避一時算一時。
“等會兒就開始了,我們對對臺詞吧。”趙小米看着換完衣服、上完妝的溫衍開口道。
“你确定?”溫衍随便比了句手語。
趙小米這才反應過來,這劇本還真不是想對就對的。
幸好這時候催場人員敲了敲門,探進腦袋來說了句:“景初,鄭導在喊了。”
“馬上來。”趙小米回道。
顧煊和葉景初這對“不清不楚”的同門師兄弟第一出對手戲的消息,如疾風過境,傳過整個劇組,雖然鄭成清了一次場,但尋着味過來的還是一批接一批。
工作人員還好說,不敢明着違了鄭成的意,于是擦着邊球、捏着分寸在周遭晃蕩一下。
剩下的演員就難管了。
打着“觀摩學習”的名頭,光明正大出現在現場,還有膽子大的直接跟鄭成開口道:“鄭導,別這麽小氣嘛,又不是什麽床戲,清場就不必了吧,我相信顧神和景初也不會介意的。”
鄭成:……
但轉念一想,顧煊和葉景初本就“關系匪淺”,劇組又人多嘴雜的,萬一真的傳出什麽拍戲還要清場的流言,以吃瓜群衆發達曲折的腦回路來看,指不定傳出什麽十八禁的戲碼。
這不是造孽嗎?
索性就聽之任之了。
“手語指導到位了沒?”鄭成拿着對講機喊了一句,“好,各部門準備。”
“怎麽都不跟我說話。”顧煊趁着開機前幾秒,走到獨自站在角落的溫衍身旁,“在躲我?”
“沒有,調整一下情緒。”溫衍側過臉去,閃避着視線。
“那要調整多久。”顧煊笑意漸濃。
溫衍悶聲不說話,轉頭看見場記揮了揮打板,如釋重負說了一句:“要開始了,快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顧煊都不知道是該生氣好,還是該笑好,但對着溫衍那張臉,又一句硬話都說不出。
“注意力集中。”鄭成看着監視器,擺擺手,“action。”
周七站在門邊,陷在一片濃重的陰影裏,靜靜看着周十一,身後是逼仄不透光的走廊,面前是緊繃拘謹的周十一。
原本周十一像個沒有人氣的死物,現在竟然學會了緊張的情緒,可周十一知道這并不是好事。
他手裏緊攥着一個塑料殼,那是他在倉庫發現的,在一個睡着的女孩子手心裏,嘴角還隐留着蛋糕的碎渣。
這蛋糕別人不稀罕,可周十一喜歡,所以答案是什麽,不言而喻。
周圍的觀衆大氣都不敢喘,不僅因為鏡頭正開着,更關鍵的是這兩人之間的眼神對碰,尚未有一句臺詞,便有一重又一重意思,看着看着便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周七把手中的東西輕放在桌子上,動作既緩又慢,卻給人難以言說的壓迫感,開口道:“這是你的。”
周十一眼睛眨了一下,頻率極快,像是漏了一拍又像是快了一拍。
“我在倉庫撿到的,”周七語氣死板的像是在念一篇文章,“一個小女孩手裏。”
周十一垂在身側的尾指輕顫了一下,随即恢複如初。
“不回答嗎。”周十一看着不馴又犟着的周七,良久,轉身往後走,到了門邊的時候,才冷冷撇過頭去,“我今晚就會送走她。”
這個孩子對周十一來說,太危險了,周七明白這種感覺。
因為對他來說,周十一就是這個小女孩,他能夠護住周十一,但周十一護不住這個女孩子。
周七徑直出門,周十一垂首怔在原地,畏縮着,沒有一點聲響,直到瞥見那個牆壁上“人”字的時候,才猛地回過神來,提步跑了出去。
“cut!”鄭成高喊一聲,走廊裏的戲份要轉鏡頭和打光,所以要分兩條,劇組這才開始鬧騰起來。
“哎,顧神有‘壓戲’嗎?我看不太出來。”
“應該沒有吧,我覺得景初完全頂住了。”
“肯定沒有,你們看鄭導那心花怒放的眼神,就知道挑不出毛病了。”
周圍的人小聲絮叨,他們其實不懂“壓戲”的真正概念,但傳說中顧煊就是祖師爺賞飯吃,跟他對戲的人,多多少少都會被壓一頭。
顧煊在圈中還有個很奇怪的稱號,叫“顯妖鏡”,平日靠着同行“襯托”,看着演技還可以的,在顧煊跟前一跑,就這也不對勁,那也不對勁。
但跟葉景初這場戲,沒有一點拖滞感,所以絕對不是葉景初單方面挨打,更不是菜雞互啄。
而是神仙打架。
鄭成緊鑼密鼓開始下一條,然後一條接着一條,直到晚上下起大雨,劇組停工搭棚吃火鍋的時候,顧煊都沒跟溫衍說上幾句話。
是各種意義上的沒說話,戲中周十一是個小啞巴,說不了話,戲外兩人不是補妝,就是聽鄭成講注意事宜,顧煊忽然知道了什麽叫“無緣對面不相逢”。
而他和景初是有緣對面不說話。
“晚上吃火鍋,給你倆留了個最好的位置,給你補補,還是太瘦了。”鄭成一邊指揮收道具,一邊跟溫衍開口。
“知道了,我和顧神先回去洗個澡,遲點再來。”溫衍笑着說道,一天下來流了些薄汗,加上并不幹淨的衣服和妝容,免不了有些難受。
鄭成聽着聽着,忽的挑了一下眉。
溫衍有種不好的預感。
“一、起?”鄭成幽幽道。
溫衍:……
“一起回去。”溫衍咬牙。
不是一起洗澡。
鄭成哈哈着拍了拍溫衍的肩膀,“說笑說笑。”
溫衍累了一天,在回去的路上有些撐不住,顧煊看他眉眼間的疲累,心疼瞬間戰勝了那些風花雪月的心思,安靜了一路。
兩人惦記着“火鍋”,鄭成又說等他們到了再開爐,于是草草沖了一把換了身衣服就驅車回了劇組。
晚夏的雨總随着悶熱的風,還夾帶着入夜的微涼,溫衍撐傘下車的時候,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正欲快步往裏面走去,溫衍忽的聽到一陣窸窣混亂的聲音,隔着一些距離,所以在風裏攤着散開,似有若無。
溫衍停下步子,轉身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借着微弱的光,遠遠就看到了《啞巴》劇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安保人員。
主要靠的并不是自己的視力,也不是那聊勝于無的街燈。
而是保安大叔那刺目的夜光保安服。
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怎麽了?”顧煊走過來,給溫衍披了一件自己的外套,“這麽就不知道多穿一件。”
溫衍全心專注于那邊的動靜,所以也沒發現自己身上這件外套是顧煊的,指了指那個方向,輕聲道:“好像吵起來了。”
顧煊順着溫衍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去看看?”
溫衍點頭。
“那要答應我一件事。”
“嗯?”
“看完後要乖乖吃飯。”顧煊伸手幫溫衍把外套拉鏈拉了起來,“不能挑食,最重要的,要吃飽。”
溫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