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結
心中有衆生,方得見衆生。
(二十一)
“覓兒……這雲片糕,可合你心意?”
“好吃,好吃!”我嘴裏塞滿了食物,含混不清地應道,“為了不讓師父發現,一路上始終老老實實地藏着,什麽都沒吃,可把我餓壞了!”
“好湯!好菜!好酒!好糕!”我舔舔嘴唇,又美滋滋地灌下一大杯酒,“樂哉!樂哉!”
“小魚仙倌,你要不要也來一塊?”我端起盤子遞到他面前,眼睛卻戀戀不舍地盯着僅剩的一塊雲片糕,“你一直看着我吃,自己卻什麽都沒拿,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不餓。”他将盤子輕輕推回我的面前,“煙波洲這一趟,辛苦覓兒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一邊謙虛,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最後一塊糕點塞進嘴裏,“既然小魚仙倌這麽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笑了笑,單手托腮,目不轉睛地望着我。
被這樣直直盯着,我竟真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發自內心地忏悔,自己方才太過貪吃,忍不住把對方那份也吃掉了。
“小魚仙倌……”為了掩飾此刻的心虛,我決定沒話找話,“你……早就知道我恢複記憶了?”
“其實,我也是剛剛知道不久。臨行前,天界收到福德上神的傳訊,通報了百花谷遇襲之事。”
“說到這裏……”他停頓片刻,将我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你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早就好啦!”我将頭發帥氣地甩到身後,又伸手虛挽了個招式,“你面前坐着的,可是如假包換的上神!妖界那點微末道行,又怎能奈何得了我?”
“對了對了!”我突然又想起一事,眼下剛好問個清楚,“小魚仙倌,你怎麽知道我來了煙波洲?”
“覓兒,難道你真的以為……”他嘆了口氣,微涼的指尖在我額頭上輕輕一戳,“你真的以為,化形之術這種小小把戲,能夠騙過你師父的火眼金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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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德上神在信中特別提到兩件事,一是玄虛幻境,至于這另一件……”
“便是你偷偷跟着他們,一起來了煙波洲。”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師父當時一直盯着我看!我還以為是他突發奇想,要嘗嘗這煙波洲的葡萄好不好吃!”
“覓兒……”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經你今日這麽一鬧,以後六界若再遇上類似場合,怕是再也不敢将葡萄擺上桌了。”
“正合我意!天下葡萄,同氣連枝。不論是青葡萄、紅葡萄還是紫葡萄,皆是我的兄弟姐妹。不管哪個被吃,我都會心疼。”
“天下葡萄,同氣連枝……”他輕聲重複道,“覓兒還真是有擔當。”
“身為天後,當然要有擔當!”一想到自己此行的任務,責任感油然而生,連說話的底氣都足了不少,“即便我是個冒牌貨,也要做得像模像樣呀!否則,又該如何騙過魔尊?”
他再次笑了笑,随即沉默下來,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直覺告訴我,自己方才怕是說錯了什麽,可暫時又想不出個一二。
“小魚仙倌,你不開心嗎?”我站起身來,繞過桌案,揀了個離他最近的位置坐下,“誰敢惹我們天帝陛下不高興,我這就出去替你揍他!”
“覓兒這是要替我出頭嗎?”他擡起頭,定定望入我的眼睛。
“那當然!”我拍着胸脯保證道,“我錦覓可是講義氣的!該出手時,絕不含糊!”
“我現在吃得飽飽的,正好有勁沒處使!就算是魔尊親自前來挑釁,我也能……”
“我也能把他揍成山上來的野豬!”
論起活學活用,怕是沒幾個人能夠勝過我錦覓!聽聽!茯苓師兄說我被山上的野豬拱走了,還沒過半日,就能靈活應用了!
“把旭鳳揍成野豬?”潤玉微微挑眉,取過我剩下的半杯酒,自顧自一飲而盡,“這形容,怕是只有你才想得出來。”
“其實……我沒有不開心。”他提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正相反,覓兒能為衆生着想,願意陪我去魔界,把滄溟鏡要回來……”
“我很歡喜。”
“能幫上小魚仙倌的忙,我亦歡喜!”我急急應道,“過往那些時日,我白白占着水神的階位,卻沒盡半分職責,實在慚愧得很……”
“現在可就不一樣啦!”我揮舞着手臂,眉飛色舞地比劃起來,“旭鳳那笨蛋,竟然主動邀請我陪你去魔界!我可不是好糊弄的!七日之後,若還拿不到滄溟鏡,我錦覓二字倒着寫!”
“小魚仙倌,你知道嗎?”我側過身子,湊得更近了些,“我發現自己還是很厲害的!”
“在凡界的時候,那群妖怪來找我的麻煩,我孤身一人,單打獨鬥,把他們殺得落花流水!”
“妖怪打不過我,就使出陰招,将我騙進了玄虛幻境,還說我定是有去無回……”
“不過,他們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起初毫無準備,莫名其妙就連中兩招。”
“可到了第三次,我就找到了出去的方法!準備充分、鎮定自若,随随便便就把幻境給破了!”
“聽師父說,那玄虛幻境是頂頂厲害的陣法,妖王為了殺我,也算是下了血本了!不過……遇到了我這樣法術高強、靈活應變的神仙,也的确是他的運氣不好!”
“你師父說得沒錯。玄虛幻境,是六界中最險惡的陣法之一。萬千年來,在這幻境中丢了性命的妖魔,怕是數不勝數。”
“你能逆勢破局,活着出來……當真了不起。”
“因為我不信命啊!”我不假思索地接道,“師父當時還說,這幻境的陣眼便是‘命運’二字。可我早就不是過去的葡萄了!”
“又軟又慫,肯定倒黴!不但要被拍成葡萄餡餅,還會橫空飛來大鍋!”
“葡萄餡餅……”他驀地顫抖了一下,死死攥住眼前的酒杯,“當年之事……是我對不住你。”
“不不不!”我意識到自己再次說錯了話,急得直跺腳,“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我現在活得好好的!我也早就原諒——”
“天魔大戰的罪孽,也确實不該由你來背。”
“是我……”他端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是我動了謀取魔界之心!”
“天魔兩界,厲兵秣馬,紛争不斷……不論你是否身在魔界,戰争都遲早會爆發。”
“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能夠結束這紛亂的一切……四海臣服,六界一統,萬世升平……”
“是我害死的你……”他臉色煞白,抓過酒壺,再斟一杯,“覓兒,是我害死的你!”
“你不該原諒我的……”
“是我害你慘死在忘川!是我收走了花界的自治權!是我用封閉糧倉來威脅鳥族!是我數百年來始終把魔界當做頭號大敵!”
“可我不後悔……”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卻不思悔改……”他再次灌下一大口酒,眼尾發紅,眼中一半瘋狂一半空茫,“除了害死了你……”
“你不該原諒我!”
“別再喝了!”我扣住他的手,被對方偏低的體溫吓了一跳,“小魚仙倌,我真的不怨你!我現在自由自在、活蹦亂跳的!比過去開心百倍!”
“你看院子裏的那些昙花,個個無精打采的。”我一邊打岔,一邊為自己轉移話題的拙劣技巧而頭痛不已,“你這養花的技術,和我比起來,簡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不如這樣……我們現在出去,只要你一句話,我就把整個天界都種上昙花!保證連栖梧宮都種得滿滿的!”
他輕輕勾起嘴角,想要說些什麽,卻劇烈地咳嗽起來。雖然立刻捂住了嘴,可我還是看到隐約血色一晃而過。
“別動!讓我看看!”我撲過去,強行拽下他的手,掰開緊握着的手指,果見掌心血跡斑斑。
“是窮奇的緣故,對不對?”我頓時怒火上湧,“在凡界時就這樣,現在依舊——”
“你、你不要命了?”我低吼道,只覺得眼眶陣陣發酸,“為什麽要吞窮奇?為什麽要用禁術?”
“就算你想攻下魔界,也不必急于一時啊!你……”
“你就那麽想勝過魔尊嗎?”
“……你都知道了?”
“天帝陛下,您當我眼瞎嗎?”我氣得直翻白眼,“天魔大戰之時,您用的是什麽招數,我現在可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聽得此言,他移開目光,一時不再看我。
“勝過魔尊……”他自嘲地笑了笑,“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必須要這樣做。”
“為什麽?”我緊緊攥着他的手,“這到底是為什麽?戰場上那些輸贏,難道比你的命還重要嗎?”
“若是連命都沒了,得到六界又有何用?”
“……為了天界。”
“魔界接連挑釁,冥界虎視眈眈,花界陽奉陰違……”
“數萬年前的天魔大戰,天界已經輸過一次。若這次依舊隐忍不發,任憑魔尊欺負到頭上……”
“天界顏面何存?日後又如何在六界立足?”
“更何況,魔尊他——”
話音未落,他突然再次咳嗽起來。手掌死死按住胸口,一縷鮮血從唇角緩緩滑落。
見這情形,我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反手扣住那微涼掌心,便要渡些靈力過去。
“不必麻煩……”他輕輕推開我的手,“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這叫沒事?”我怒氣沖沖地反駁道,“當年我受傷之時,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我稍微蹭破點皮,你就大驚小怪的,緊張得很!現在輪到你自己,竟反倒什麽都不在乎了?”
我強行抑下內心深處的憂慮和不安,扶着他回了寝殿,又取出一瓶清露,逼他全部喝下。
他坐在床上,定定望着我,神情捉摸不定。猶豫片刻,終于輕輕扯住我的衣袖。
“覓兒……”
“抱抱我可好?你抱抱我……就不痛了……”
“真的?”
“真的。”
我踢掉鞋子,徑直跳上了床。斜倚在床頭,伸手環住他的腰,将他拉向自己的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 本文的人物塑造僅代表個人觀點,無意揣測原著作者和編劇的想法。
* 在我看來,雖然錦覓始終是潤玉的畢生摯愛,但身為天帝,不會因愛情而放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