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陪伴
青雲寺內, 太桁仙門的一衆弟子正看守着寺中原本的僧侶,見到方謙時齊齊地喚了聲“大師兄”。
“大師兄, 這邊。”餘寄從禪房中走了出來,神色有些忐忑:“師兄……”
方謙拍了一下餘寄的肩膀,舉步踏進禪房。
周恒正跪在床邊,用袖子擦着眼淚, 聽到推門聲下意識回過頭:“少爺!”
方謙的目光越過周恒看向床榻,蘇長老坐在床邊握着一個老人的手,将靈力傳入老人體內。
方謙腳步一頓,後知後覺地有些慌張。
“是謙兒嗎?”老人的聲音伴随着咳嗽聲一起傳了過來。
方謙頓了一下,走到床榻前。床上又瘦又小,臉上和手上布滿了褶皺, 看起來像是一張随時可以撕下來的皮挂在骨頭上, 完全看不出當年的風神俊朗。
他早就過了知天命的年歲,所以才能聽林少信一句便看破幻境。凡人歲壽有數, 到了時候即便再好的丹藥也無濟于事。
蘇長老看着方謙嘆了口氣, 将位置讓給了對方, 起身離開屋內。周恒猶豫了一下,也從地上爬了起來, 離開時順手帶上了房門。
方謙掀了一下衣擺坐在床邊, 握住老人的手, 将靈力傳給對方。他的手很溫熱, 暖意順着交疊的地方傳到他心尖上。
方謙手上微微一抖, 下意識喚了一聲:“父親。”
他這一生一共有兩個父親, 一個未曾有機會盡孝,一個已經來不及盡孝了。
“沒事的,不要怕。”老人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方謙的手背,笑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謙兒回來了就好,你這幾年過的好不好呀?”
方謙沉默了一下,就着交握在一起的手,将頭靠在老人的身上:“好,我一直都很好。我這幾年遇到了很多人,他們……”
方謙靠着老者将這四十餘年的經歷娓娓道來,他走過的山河,看過的風景,一字一句的講給對方聽。
Advertisement
他說到自己的渡劫,反去另一個人世走一遭,甚至說起了那冊玄得不能再玄的書與自己的命運印證。罹瘦的老人仍是微笑着,牽着他的手。方謙突然心頭一酸,他知道自己說的修行、說的現代父親都聽不懂,可他仍然安靜地聽着,在他停頓時輕輕應和。
方謙停頓了片刻,勾起嘴角繼續敘說起那些曾經的開心或者難過的經歷。
就好像補全了那些,未能陪伴的光陰。
……
季峥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身處在雲舟上,他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了眼四周。
“阿峥你終于醒了?”林少信端着湯藥進來,乍一見季峥醒來,吓的絆了一跤。趕忙用靈氣護住湯藥,跑到季峥面前:“感覺怎麽樣?”
季峥下意識撐起身子,一動才發覺自己手上拿着一枝梅花。太桁仙門梅花雖多,但喜歡簪梅花枝的只有那一人而已。
季峥愣了一下,他恍然想起意識的最後那個人沖向自己的身影。那他現在在哪兒呢?
林少信将湯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伸手将方謙扶了起來,在他身後墊上靠枕。随後重新拿起湯藥碗,盛了一勺湯藥喂到季峥嘴邊:“蘇長老說你必須要按時喝藥進補,湯藥更容易吸收。”
季峥将梅花枝收到枕邊,直接将湯藥碗接了過來,一口喝幹了裏面的藥汁:“方謙在哪兒?”
“大師兄?”林少信沒想到季峥會主動提起大師兄,停頓了一下才說道:“師兄還在長治,他家……”
林少信想起幻境中見過的老者,匆匆一別後就無緣再見了,忍不住也有些傷神。“他恐怕要在長治滞留一段時間才能回太桁。”
季峥下意識抓了一下被單:“後來發生了什麽?”
“我也不知道。”林少信接過空了的湯碗放到一邊:“我從幻境裏面出來的時候看到師尊和大師兄都在,後來他倆都走了。我帶着你找到了蘇長老,現在在回太桁的路上,應該就快要到了。”
他話音落時,就感覺雲舟在緩緩下落。
餘寄推門走了進來,看到季峥醒了,下意識先翻了個白眼:“你們可真厲害,偷跑下山都能惹出這麽多事端,到了準備下去了。”
林少信嘿嘿一笑,也沒有理會餘寄并不友善的語氣,伸手去扶季峥:“阿峥,我背你下去!”
“不必。”季峥推開林少信的手,他現在雖然還有些虛軟,但也不至于完全無法行走。他起身時頓了一下,轉身拿走了枕邊的梅花枝。
……
方謙是在半個月後才回的太桁仙門,歸來那日一襲白衣樸素無華,頭上帶着白色孝額,面沉如水。
以至于看守山門的小弟子都沒敢湊過去,只敢彎身行禮後小聲喚了一句:“大師兄。”
等季峥得知方謙回來時,他已經回到了藏鏡峰閉關。
季峥來到藏鏡峰外,在方謙閉關後,藏鏡峰也徹底關閉了入口,任何人都沒辦法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這個地方,或者說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麽樣的答案。就想他原本以為上次和方謙決裂離開太桁仙門後,他就已經不再是這裏的弟子了。
沒想到再次回來,沒有任何人提及當日的事情,甚至連這近十年的月份都一起補給了他。
他在藏鏡峰外站了整整兩個時辰,直到白雪落得滿頭才轉身離開這裏。
沒有人知道望舒仙君這一次會閉關多久,季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他出來的那一天,問清楚這一次還有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保護他?真的有可能嗎?若是保護那穿心的劍又是為了什麽?季峥恍惚了片刻,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諷刺的微笑。
……
“你不能離開太桁。”陸岳和陸瀾兩兄弟站在林少信的屋外,攔住了再次準備離開的季峥:“大師兄特意交代過,在他閉關結束之前,你不得離開山門一步。”
陸瀾在去年的時候剛剛突破金丹期,而陸岳性子太跳脫仍在築基巅峰徘徊。季峥看了兩人一眼,便繼續往前走了過去:“你們攔不住我。”
陸岳鼓了鼓臉身影一轉,将劍架在後一步出來的林少信脖頸上:“你敢走我就砍我師弟!”
林少信愣了一下,猶豫着配合做出驚恐的表情:“阿峥,大師兄不讓你離開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們要不先不走了行不行?你的湯藥還沒喝完呢。”
季峥看着那把離林少信脖子足有半米遠的劍,挑了下眉。
對比陸岳和林少信浮誇的戲碼,陸瀾則簡潔明了的多:“留在太桁,我會說服師尊收你進內門。”
“沒興趣。”既然已經知道仇人是從哪兒來的沒道理還坐以待斃,季峥早就已經打算好喬裝去京城一趟,只是……
季峥回頭看了眼,正把着陸岳劍尖調整姿勢的林少信:“你留下來。”
林少信聞言一驚直接推開了陸岳的劍,跑向季峥:“我不……”
陸瀾見此直接拔出了佩劍,攔在季峥面前。
幾人争持時,餘寄突然走進院中:“季峥,你家裏的人來找你。”
所有人的動作一頓,目光集中在季峥身上。
除了林少信之外,他何時有了其他的親人?季峥冷笑了一聲,沉着臉說道:“帶我過去。”
餘寄沉默了一下,有些糾結地說道:“你最好不要過去,大師兄不會希望你過去的。”
季峥愣了一下,蹙眉看向餘寄。
餘寄見季峥一副懷疑的表情氣惱地說道:“你以為我想管你嗎?還不是因為大師兄在乎……”
他的話還沒說完,季峥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捏住了餘寄的肩膀:“夠了,帶路吧。”
……
唐景辭離開太桁之後,蘇長老暫代了掌門一職,此時正在鈞天殿中會客。
朱丞安坐在另一邊,慢悠悠地喝了口靈茶,便将茶杯放到了一旁:“蘇長老,我是來請殿下回宮的,不是到你這裏來喝靈茶的。”
蘇長老不動聲色地回複道:“侯爺弄錯了吧,我們太桁仙門什麽時候收過皇室子弟?”
“那個叫季峥的弟子?”朱丞安說着像是想起了某個有意思的事情,嘴角微微勾起:“本侯當年倒是看走了眼。”
蘇長老皺了下眉,似乎在思索季峥是誰,半晌後才說道:“據本君所知,那個季峥的孩子不過是孤兒出身,侯爺恐怕是弄錯了。”
“錯沒錯皇室自有定論,還請蘇長老将人請出來。”朱丞安說着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杯被震地一晃:“還是說蘇長老害怕當年望舒仙君殘害皇子一事被曝光出來?”
蘇長老當即變了臉色,赫然起身厲聲呵斥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本侯可沒有胡說八道,這些都是親眼所見。”朱丞安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而且望舒仙君的罪狀應該不止這一條吧?他的徒弟淨昙法師為惡長治鎮,雖然被你們太桁仙門親手鏟除了,但是……”
陸岳猛地推開殿門大步走了進來:“我師兄從未收過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