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裴青臨眼神深邃晦暗,像是表面平靜無波的海洋:“江郎君才名卓著, 品行端方, 實為大娘子良配。”
沈語遲硬是給裴青臨說的不好意思起來:“人家還不一定能看上我呢...”
裴青臨扯了扯嘴角, 是個笑模樣:“不, 他會的。”他調開視線:“大娘子,夜深了,快回去睡吧。”
他往常都會送她到自己住的小院,沈語遲見他今兒沒有送自己的意思,不由聳了聳肩, 轉頭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照常有課, 裴青臨把茶道教了五六, 陸續又加上了書畫課程。沈語遲都覺得沈正德請他請的太劃算了, 一個人能頂五六個人使,還只收一個人的錢...
裴青臨讓每人鋪好了羊毛氈,在擺好宣紙筆墨, 先取了根細毛筆教女孩們基礎的勾線:“丹青之道不光能陶冶性情,更能寄興寓情, 不論是與父母之情,與手足之情, 與至交之情, 皆可由畫傳達。”他頓了下,又道:“當然,也并不是非要你們學成一代名家,于你們而言, 最重要的是便是交際。以後在交際場合上,若遇到有人跟你們談詩論畫,你們也不至于被人問住。”
他又瞥了沈語遲一眼:“好了,我不給你們限定題目,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想畫什麽便畫什麽。”
別看沈語遲身上沒半兩文藝細胞,沒想到畫畫居然還學的不錯,稍微練了一下,很快就上手了。
裴青臨走到她身邊:“你這是畫的什麽?”
沈語遲偶然發現自己的新技能,心情頗是不錯,自豪道:“乳茶飲子店的圖标啊,等我畫好了,這個就當成我們乳茶店的商标。”
裴青臨臉色緩了緩,她又來了句:“先生你教我吧,我得畫好點才能配得上江探花給題的字啊。”
裴青臨:“...”
沈語遲不知道他又哪裏不對了,等一個時辰過後,大家都畫完,裴青臨也不做點評,直接叫了下課。
沈語遲磨蹭了會兒,見他只顧低頭作畫,她只好走過去:“先生?”
裴青臨側着頭,白潔如玉的手執着狼毫細筆,鬓發被秋風吹起幾縷拂在頰上,他也不曾受影響,神态細致專注。雖他是在作畫,但這般美态倒也可入畫了。
他過了會兒才放下筆,用幹淨絹子擦着手指:“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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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語遲本來是想讓他給自己的畫打分的,目光卻被他的畫作吸引過去。他畫上的是個翠衣少女,站在樹下向遠處張望,可惜他畫的是少女背影,五官就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少女梳着垂挂髻,依稀是個及笄之年的少女。
她好奇:“這姑娘誰啊?”
裴青臨不答。
沈語遲好奇起來:“你的姐妹?親人?朋友?”見他一概搖頭,她猜的一頭毛線,調侃:“總不會是你愛慕的人吧?”
裴青臨這回不搖頭了,只看着那副畫,一笑不語。
沈語遲給整懵了,順着他的目光瞧過去,見畫上還題着兩行小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這話曾被曹孟德用在短歌行裏,表達自己求賢若渴的心态,不過現在倒是多被青年男女當成情詩使用。
裴青臨知道委婉的暗示她未必明白,所以直接明示了。
沈語遲懵了片刻,從脊背到後脖子的汗毛全炸了,裴青臨喜歡女人?!她她她...是百合?磨鏡?!古代女孩喜歡女孩該怎麽稱呼來着?!
沈語遲嘴唇都哆嗦起來:“...你你你你不會...”
裴青臨唇畔含笑,卻沒給她反應的機會:“下課了,你回去吧。”
沈語遲表情空白,同手同腳地出了課室。
她回去之後用了三天才把自己震飛的三魂六魄找回來,她理出兩點,首先,裴青臨還沒有承認自己喜歡女人,她這邊就瞎琢磨可不太好,萬一誤會了那可就尴尬了。
第二,裴青臨就算真的喜歡女人,她也不能因此和他絕交吧。她平時多注意點就是了,兩人的交情應該不會變,她也用不着胡思亂想。就好像她喜歡男人,也不見得滿大街哪個男人都喜歡吧,沒準人家已經有了意中人呢。
不能因為人家的取向問題就區別對待,本來古代性取向不同就夠艱難的了,她也不能給人家火上澆油。
沈語遲又花了兩天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重新塑造了自己的三觀,終于走到裴青臨面前,深沉地灌起了濃雞湯:“先生,作為朋友,不管你喜歡什麽人我都支持你,喜歡就大膽點,上吧。”
裴青臨卻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悠然挑眉:“大娘子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沈語遲又爪巴了,他他他...到底是不是磨鏡?難道自己弄錯了?
“不過...”裴青臨托腮一笑:“大娘子可別忘了今日所言。”
......
女孩們的課程并不似郎君們那樣吃緊,沈語遲還陷入裴青臨疑似是個磨鏡的魔幻世界中,不料家裏的姑娘們都收到太守府發來的賞菊帖,說是太守府新得了兩盆顏色極罕見的綠菊,請大家去賞菊。
沈語遲想到太守家那個秦授,本來不想去的,奈何家裏姑娘們都去,她要是不去少不了吃沈正德一頓挂落,便勉勉強強地上了轎子。
她到的時候,女客席已經做了好些女眷,她跟太守家的人一向不熟,就撿了最末的位置坐下,不料太守夫人卻一眼瞧見她,柔聲招呼:“是沈國公家的大娘子?怎麽坐到後面去了,我在近前給你安排好了座次,快來吧。”
沈語遲跟這位太守夫人攏共沒說過五句話,瞧她這般親熱,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慢騰騰地走了過去。
太守夫人一把握住沈語遲的手,滿面歉疚:“好孩子,上回四郎招惹了你,我代他給你賠不是了,若你心裏還是有氣,就讓他進來,親口給你賠禮,你意下如何?”
一席話說的大家都看了過來。
沈語遲不是那等能跟人勾心鬥角的心腸,不過她有一點好,見事分明。一般人有誠意的道歉,那都是選私下沒人的時候,方才好誠心說。這太守夫人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大喇喇地道的是哪門子的歉吶?你是道歉吶還是威逼吶?
太守夫人見她蹙眉不語,微微一笑,命人叫了秦授上來。她厲聲喝斥兒子:“你個糊塗東西,前些日子為何要去開罪沈大娘子?!還不快向她道歉?”
衆人都看向沈語遲,按照一般情況,她這時候為了顯示自己的大度,應該立刻攔住太守夫人,然後表示自己不介意,再寬慰太守夫人幾句雲雲,不過她顯然沒打算按照常規流程來,她靠在椅背上,大大方方等着秦授賠禮。
太守夫人見她這般,眼底閃過一絲不快。秦授顯然是被教導過的,半點沒有那日的嚣張,拱了拱手,态度謙卑:“那日是下人弄差了,我才和沈娘子起了些誤會,還請沈娘子饒了我這一回吧。”
這話把那日的事兒輕輕一筆帶過,他态度又這樣低聲下氣的,要是沈語遲再不松口原諒他,倒顯得她小肚雞腸似的。衆人不知事情原委,只聽秦四郎說是些小誤會,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最終定在沈語遲身上。
沈語遲越發不快,合着你道歉了我就得原諒你?搞哪門子道德綁架呢。她哼了聲:“我不知道你說的誤會是哪個,是你打了長嫂族人,還是你把我當成秦樓花娘,嘴裏不幹不淨不三不四呢?”
她這一開口,直接把母子二人的臉皮扒了個幹淨,直接點出秦四郎污言穢語意圖不軌的事兒,兩人再想抵賴也沒了法子。倒是周遭的人暗忖,秦四郎意圖調戲沈家娘子,還指望人家輕輕放過,好厚的臉皮。
太守夫人強撐着笑臉:“那日四郎喝得多了,都怪他底下的下人蹿騰,我已是罰過那起子人了。”心下暗恨,這等年歲的小姑娘不都該抹不開面就着臺階下了嗎?這沈大真是個潑貨!
她正要說幾句挽回一下,卻在這時有男席上的仆從來回話:“夫人,太守說江縣令有事要問問四郎君,還請四郎君去男席回話。”
太守夫人不敢攔着,眼睜睜地看秦授被帶走了。
太守夫人知道兒子這一去,定是要挨罰的,看向沈語遲的目光有幾分不善。還是席面上的永寧郡主開口解圍,她哼一聲:“夫人也該好好管教兒子了,那日他險些傷了沈娘子,我瞧的真真兒的,倘她有個好歹,你們怎麽向國公府交代?”
她品階比太守夫人這诰命都不知高出多少,這番話太守夫人也只有賠笑聽着的份兒。永寧又招了招手:“語遲,你來我這兒坐。”
沈語遲就勢坐過去,自然要向她道謝。
永寧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我這人就看不得別人耍手段。”
太守夫人不善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被她冷着臉瞪了回去,又低頭跟永寧吐槽:“太守在外素有清名,官場上沒一句說他不好的,想不到他夫人卻真是個奇葩,竟教出這樣的兒子!她不管教也就罷了,還逼着我原諒這爛貨!這等人的道歉,我才不稀罕呢!”
永寧亦是不屑:“這夫人又不是原配,太守原配夫人死後,太守落下一克妻的名聲,只能低娶了同僚家的庶女,也就是這位了。小婦養的能有什麽見識?生生把兒子教成個纨绔,太守一世英名都給毀了。”
她又跟沈語遲八卦:“你有所不知,太守知道秦四冒犯你之後,立即命他道歉,還說你不諒解就要把他攆出家門,他們母子倆大概是急了,知道私下道歉你定然不會同意,所以就想了個法子,大庭廣衆想逼你松口,幸好你主意正,若換個性子軟的,瞧見今兒這陣勢,扛不住就得松口。”
沈語遲給氣的,永寧一不爽,東北口又飚出來了:“不過這婆娘能的不行,方才多虧了江縣令及時解圍,不然她肯定還要想法拿捏你噶,至少也得讓你下不來臺!混賬娘們,啥也不是!”
沈語遲方才就覺着挺巧,被永寧郡主一點,才知道是江好心探花特意給自己解圍,她心下不由一暖。不過她最近實在被裴青臨疑似磨鏡那事攪和的夠嗆,現在對江探花也沒有旁的心思了。
既和永寧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喝酒,沈語遲剛好借酒澆愁,兩人直接拼掉了太守家兩壇女兒紅,出門的時候都是踉踉跄跄的。
說來也是巧,沈語遲才出太守府,就撞見騎馬準備走的江探花了。
江探花難免問了句:“沈娘子在女客席可還好?太守夫人...”作為一個不碎嘴的探花老爺,他猶豫了下,才低聲道:“沒為難你吧?”
沈語遲大着舌頭:“難我...沒有。頭給她打爛!”她伸手去扯他:“你陪我再喝兩杯。”
江探花瞧她喝成這樣,哭笑不得,伸手虛扶了她一把:“江某不勝酒力,沈娘子好酒量,江某甘拜下風。”他又用眼神示意周媪把沈語遲扶進馬車裏。
他瞧見沈語遲喝成這樣,着實放心不下,就帶了随從在馬車旁護送她回沈府。他見周媪眼神猶豫,忙道:“這位嬷嬷放心,我騎馬在外護送就是,等瞧見沈娘子平安進府我就回去,不會礙着什麽的。”
周媪嘴唇一動,到底還是沒說什麽,只嘆了聲。
江探花随着她到了沈府,見沈語遲被周媪扶下了馬車,他沖周媪一颔首,撥馬轉身要走。
沈語遲今兒是真的喝大了,腳下一歪,眼看着腦袋就要磕在府外的石墩上。
江渥丹一下翻身下馬,一步跨了過去,伸手擋在她額前,将幹燥溫暖的手掌覆在她額上,替她擋了這一下。
沈語遲口齒不清:“謝,謝謝。”
少女的肌膚光潔細膩,江渥丹覺着有些尴尬,心下又止不住地生出暖意,他忙收回手,溫聲催促:“沈娘子快進府吧,走路小心些,下回別喝的那麽多了。”
沈語遲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就傳來一道清越的聲音:“我替大娘子謝過江郎君了。”
江渥丹轉頭一看,見是上回那個貌比天人的裴先生。
裴青臨慢慢走過來,稍一撥弄,沈語遲就落入他懷中。他目光在江渥丹覆她額上的右手停了一時,長睫遮住眸底的幽暗寒涼,頓了會兒才微微笑:“勞煩江郎君了。”
江渥丹淺笑了一下,轉身告辭。
裴青臨目光追随他背影許久,面色陰郁,半晌才把沈語遲直接打橫抱了起來。
他抱着她徑直回了小院,淡淡撂下一句:“都出去。”
夏纖這兩天出去探親了,沈語遲屋裏伺候的其他人竟沒一個露出異色,甚至沒人多問一個字,仿佛裴青臨才是他們的主子,一個個躬身退了出去,還貼心地掩好了門窗。
裴青臨沒好氣地看她的醉樣,盥了溫熱的帕子給她擦臉。
他的力道稍有些大,沈語遲受到刺激,有些迷茫地睜開眼。
裴青臨和她對視了一瞬,皺眉問:“怎麽喝這麽多?”他想到方才那一幕,眉頭鎖的更緊了:“喝醉了,被人輕薄好玩嗎?”
沈語遲似是沒聽明白,嘴唇動了動:“江郎君...?”
裴青臨表情瞬間森然起來,陰鸷的像被雷暴刮過一般。
“大娘子,”他捏起她的下巴,聲音越發輕了,一字一字地問:“你、說、我、是、誰?”
沈語遲眨了下眼,不舒服地動了動身子,又閉上了眼睛:“你不是江,江郎君?你是誰?”
“你夫君。”
沈語遲還要說話,整個人被重重按在錦被裏,她一個字都沒來得及吐出,甚至沒有半點反抗的力氣,他就已經強勢地,不容置疑地銜住了兩瓣粉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