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鐘杳放下手裏的東西, 胸口生疼。
林竹呼吸輕緩,緩慢挪回目光,神色還有些恍惚。
鐘杳沒驚動他,抽出兩張濕巾擦了擦手,坐在床邊:“那……什麽才不是夢?”
林竹一怔,唇角挑了挑, 飛快地抿嘴笑了下。
他的眉眼間顯出一點少年似的腼腆局促,用力搖搖頭,往被子裏蜷了蜷,不說話了。
鐘杳沒讓他再往裏躲進去, 俯身把人整個抱住,慢慢地吻他,手上輕柔把被子剝開。
林竹身上依然發涼, 卻全然不知防備一樣,在他臂間怔怔仰頭。
鐘杳:“都是真的,小竹,今天的所有事都是真的。”
“要不……”
鐘杳仔細思索一陣, 試探着提了個建議:“我陪你下樓跑兩圈,看看會不會醒?”
林竹:“……”
林竹撐起身, 看了看窗外連打雷帶下雨的陰沉天色,艱難地咽了咽唾沫, 橫橫心準備爬起來去換衣服。
鐘杳眼疾手快把人撈回懷裏, 失笑着揉了把腦袋親:“好了好了……逗你的。這麽大的雨不難受?老老實實躺着, 我下去幫你跑還差不多。”
林竹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早就豁出來了, 這時候安穩了反倒心神不寧,幾乎都沒注意到自己不舒服,聞言微怔:“不跑——嗎?”
鐘杳心頭忽然疼了下,收緊手臂,低頭輕輕親他:“不跑。”
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林竹心神承受不住這樣接二連三的重撼,又太過習慣希望過後只剩失望,連自己的記憶都不敢全信,明明連疲倦帶難受已經很困了,卻連阖眼再睡一覺都不敢。
偏偏只要鐘杳說一句話……他就想都不想的信了。
鐘杳忽然知道了林竹是在跟他求證什麽,圈着他的手慢慢放開,翻出手機遞給他,親親額頭:“定個餐……挑喜歡的,叫他們做好送過來。”
林竹下意識接過手機,讓自己的思維盡力跟上轉動:“不——做飯了嗎?”
“不做了。”鐘杳脫下外衣,“我今天不想做飯。”
林竹有些不安,卻還是按着鐘杳的話,心不在焉地挑了幾個鐘杳常吃的菜。眼看要選上最後一道,鐘杳已經握了他的手,把菜單上不起眼的番茄炒蛋糖醋裏脊地三鮮挨個點了一遍。
林竹的手還涼着,鐘杳穩穩握着他的手,把人攏在懷裏。
鐘杳輕聲開口:“有時候我也會這麽覺得……”
鐘杳:“怎麽就會這麽好呢?怎麽什麽好事都到了我身上,怎麽就這麽走運——是不是倒黴太久憋得做夢了?會不會等夢醒了又跟以前一樣了……”
林竹聽不得他說這個,掙着要說話,被鐘杳穩穩當當圈回胸口。
鐘杳收緊手臂,低頭迎上他的眼睛,一笑:“不過這件事,你得負全責。”
鐘杳:“自從我開車到燦星門口,你拉開車門跳上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多了個經紀人之後——我就動不動開始覺得我在做白日夢了。”
說好要當面說出來的情話迎面溫柔覆落,鐘杳的聲音太好聽,林竹耳朵燙得發癢,低頭抵在他胸口。
林竹忍了半晌,終于噗地笑了。
林竹:“哥,你給別人講就算了,不能連對着我都要從這兒起講一遍咱們倆的故事……”
他的手指一點點攥上鐘杳的袖口,在指間用力絞緊,低低咳嗽了兩聲,靠進鐘杳胸膛。
鐘杳一笑,下颌蹭蹭他的發頂:“我講的可多了,你一個夢可裝不下——要不我先不做飯了,叫他們送點兒餐過來,好好跟你講講?”
鐘杳:“放心,講到飛機起飛是沒問題的,落地之前能不能講完我盡力保證,反正靳導那兒我還差個收尾,下次什麽時候逮到他再給他講完……”
他有意不緊不慢說着笑話,林竹在他胸口笑得打顫,揉着眼睛正要說話,鐘杳卻已經低頭迎上了他的視線。
鐘杳看着他,瞳光愈溫。
林竹本能地要避開他的視線,卻被鐘杳輕輕捧住臉頰,深邃瞳光穩穩攏着他:“別緊張……跟着我想的走。”
林竹怔怔望着他,等到溫柔至極的心音在腦海裏彙成畫面,心跳忽然飛快。
很多時候,迎上鐘杳的目光……都讓他分不清兩個人究竟是誰會讀心。
明明都已經下定決心,不論是不是夢都不能再這麽畏畏縮縮矯情個沒完了。現在已經這麽幸福,哪怕浪費一點兒都過分,就該好好陪着鐘杳做完飯,兩個人一塊兒吃完,趕飛機回劇組,繼續完成拍攝,什麽都不耽擱。
心裏的結已經打開了,無非就是系成死扣久了的線還沒恢複平直,可哪怕就算放着不管,只要慢慢等,總有一天會一點兒痕跡都沒有的。
可鐘杳卻無疑并不打算等。
“早就想讓你知道了……”
鐘杳一笑,和他分享着自己腦海裏的畫面,握緊了林竹依然泛涼的手:“要真是夢的話,你應該是不能讀心的吧?”
林竹胸口些微起伏,眼眶悄然發燙。
他都不知道……在他沒察覺的時候,鐘杳注視過他這麽久,這麽多次。
像是只放給他一個人的電影,傳遞進腦海的畫面溫柔得不可思議。從注視到并肩,從試探到确認,從剛剛袒露心事的驚喜,到——
林竹身形忽然微僵,
林竹深深深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睛。
林竹挪開視線,手有點兒抖:“哥……”
鐘杳一怔,攏住他的手:“怎麽了,不舒服?”
林竹艱難搖頭:“沒事……有點暈船。”
林竹按着額角,把意識從一艘小船在海裏颠簸浮沉的畫面裏抽離出來。
林竹擡頭,奄奄一息:“哥,你是真覺得——那些文裏拉燈之後海浪裏的小船,就是咱們倆手拉着手一塊兒躺在一艘小船上随着海浪飄飄蕩蕩啊?”
鐘杳:“……”
鐘杳輕輕咳嗽一聲,憑十來年掃劇本的經驗回複:“蒙太奇手法,無關鏡頭交錯烘托畫面意境——”
林竹微窒,仔細想了想自己看過那些劇本的轉場:“……”
林竹無從反駁,悻悻紮在他肩上:“好了,哥,我現在知道肯定不是夢了……”
真實的溫暖順着肢體相觸一寸寸傳遞過來,林竹忍不住翹起唇角,眼眶燙了燙,一頭撞進了鐘杳的懷裏。
……下次跟團隊多要幾個高等級CP論壇的小號就行了。
最後一盞光亮微弱的燈也砰地亮起,林竹仰頭看着鐘杳,忍不住一頭撞進他懷裏,小啄木鳥似的毫無章法抱着他亂親。
鐘杳失笑,及時把人撈住抱緊:“好了好了,我當然知道後面不該是這個——那也總不能想到那兒就拉燈吧?我回頭就去好好學學,別着急……”
林竹高興得停不下來,早把拉燈抛在了腦後,牢牢抱着他不撒手:“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鐘杳正要說話,聽見他碎碎念叨的聲音,心頭簇然一軟。
鐘杳慢慢收緊手臂:“對,真的。”
貼在胸膛的心跳飛快,鐘杳迎上那雙溢滿了細碎流光的眸子,眉峰柔和下來,低頭細細親吻。
十分鐘後,鐘杳摟着高興得險些在懷裏打滾的經紀人輕輕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調暗了床頭燈,親了下阖起來才透出分明疲倦的眉眼。
林竹在他掌心蹭了蹭,翹着唇角,心滿意足地睡熟了。
得益于在家裏短暫的安穩睡眠,林竹一路跟着鐘杳坐飛機回了劇組,依然精神十足,還抽空聽副導演講了一晚上明天要拍的戲。
明天要拍的是場大戲,先帝朝春獵太子遇險,鐘杳在驚馬下搭救太子,全部情節加起來,少說要一整個星期才能拍完。
被用完就扔的導演靳振波還在北京,聽說鐘杳居然接了個經紀人就轉回了片場,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隔空把鐘杳訓了個結結實實。
林竹聽着副導演跟武指講戲,都能隐隐約約聽見屋子另一頭傳來恨鐵不成鋼的訓斥聲。
“放心,靳導就是脾氣大,不會把你們鐘老師怎麽樣的。”
副導演早熟悉鐘杳的脾氣,見狀笑了笑,壓低聲音安慰林竹:“你們鐘老師也就是高興的時候讓他訓訓,靳導就會講道理,鐘老師氣勢一起來,他就沒話說了。”
副導演不知道幾個人排列組合得亂七八糟的行程,看着鐘杳心情頗佳滿面春風地老實挨訓,不由好奇:“怪了,平時沒見鐘老師心情這麽好啊……你們這次在北京遇着什麽高興事兒了?”
雨夜涼得厲害,林竹還裹着上飛機前鐘杳替他圍的圍巾,聞言心口一甜,唇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副導演助攻而不自知,繼續補充:“你沒在這兒不知道,這幾天鐘老師倒是也沒生氣,可低氣壓也一樣吓人,也就聊你的時候才能高興高興。”
“為了讓他高興,我們已經派出五個執行導演去聽他講你了。”
副導演心有餘悸,輕輕搖頭:“估計都是讓那個黎奕傑鬧的——幸虧明天是你做替身。說真的,剩下都讓替身幫他演了算了,伺候個大少爺誰受得了……”
林竹聽着他說話,努力維持沉穩,客氣着劇組辛苦,心裏卻已經乒乒乓乓放起了二踢腳。
鐘杳今天特別高興!
他今天也高興!
這種不能為人知的隐蔽喜悅熱乎乎地漲滿胸口,把下飛機沾染的一身涼氣驅了個一幹二淨。
林竹忍住了繞着劇組跑兩圈的沖動,踮了踮腳,瞄着第三次忍不住在靳導一腦門子的火氣下笑出聲的鐘杳,心跳得飛快。
“行了,明天的戲也就這一場,快帶鐘老師回去休息吧。”
看出他心已經不在這兒,副導演笑着打圓場,把林竹放過去澆靳導的火氣:“一會兒簽個替身的協議,這邊就沒什麽事了。”
林竹目光一亮,飛快跑了過去。
靳振波的劇組和鐘杳合作過幾次,卻都是三年前的舊事,這次拍攝還是頭一回見到鐘杳身邊帶人過來。偏偏林竹讨人喜歡人緣極好,在劇組待了不到一個月,已經沒人舍得對這個懂事能幹話又不多的小經紀人多發脾氣。
林竹強勢插入談話沒一會兒,就駕輕就熟地把鐘杳急着回北京的緣故攬到了自己身上。隐晦提了提馬倫修斯團隊的事,靳振波臉色立刻好了不少,最後訓了幾句鐘杳,就把人給放了回來。
和馬倫修斯搭上線根本不是秘密,酒會的人都見到了,遲早得傳出來。一定要瞞得太死,反而又要給人落下“藏私”“小家子氣”的話柄。
“原來是讓你們截胡了?怪不得今天見到宋天朗,急得什麽似的,到處給人敬茶點煙……”
靳振波恨鐵不成鋼的痛惜稍減,掃了一眼鐘杳,壓壓太明顯的偏向語意,卻還是忍不住和緩了臉色:“叫他當初落井下石搶你的角色——天道好輪回,這次你們說什麽也得把這個胡給他截回來!”
林竹還惦記着三年前的事,聞言心頭微提,指尖輕輕搓了搓。
鐘杳依然平靜,聞言一笑:“都是過去的事了。”
“你當是過去的事了,他可不當。”靳振波皺皺眉,壓低聲音,“鐘杳家小孩兒,你回頭留點心。我聽他們聯系了幾個挺有名的影評,估計是要做捧他踩你們家鐘老師的板子,你們也及時回應,別真讓這股風吹到那群外國人耳朵裏……”
靳振波:“那個宋天朗……當初還挺不錯的。後來磋磨幾年,就不知道走了什麽歪路,現在身後好像也有東家,有些人不好不賣他面子。”
靳振波向來看不上這個,不願意多說,轉回原本話題:“這是沖國際熒幕的好機會,是整個國內電影電視界的大事。要是跟這邊拍攝計劃突,你們就提,這邊盡量給你們協調。”
整個電影的大綱還在林竹這兒卡着,這種翻不起大浪的手段倒是不用多擔心。林竹心裏有數,卻并不托大,認認真真謝過靳振波,把這件事記了下來。
正事之餘,林竹偷偷瞄了下鐘杳,唇角不禁悄悄揚了小半。
靳導這是——這是什麽稱呼啊……
是整個劇組都跟着叫了嗎?別人不覺得奇怪嗎?副導演剛才說鐘杳和別人說他……也是這麽說的嗎?
鐘杳神色認真,大概是還在仔細聽靳導的話。林竹一邊聽一邊分心,忍不住自己給自己喂糖,自得其樂地腦補着,高興得幾乎能給鐘杳當場蹿兩片葉子。
人選落實之前,細節無疑是不能多說的。
林竹不打算在事情沒定下來之前就到處宣揚,正态度良好地感謝着靳導的關懷,被凍得發僵的手就忽然落進了溫暖的掌心。
林竹話音一頓,忍不住偷偷瞄了瞄鐘杳。
鐘杳一身正氣嚴肅依舊,頻頻颔首聽着靳導教訓,鏡頭範圍管不着的地方卻早已經穩穩攏住了他的手,細細把掌心的溫度傳遞了過去。
仿佛是老師眼皮底下傳紙條的興奮感幾乎讓沒上過小學的林家小少爺心跳過速,臉上迅速騰起熱度,唇角弧度壓都壓不下來,飛快感謝過了靳導,匆匆結束了視頻對話。
林竹一心想盡快回酒店,好好問問這兩天劇組這邊的情況,和劇組衆人打過了招呼,拖着鐘杳匆匆往外走。
才走到門口,嘈雜刺耳的争吵聲卻忽然傳了過來。
林竹腳步一頓,蹿出半步把鐘杳圈在身後,往外看了看。
平時不到拍攝絕不現身、每次還要姍姍來遲讓整個劇組等上半個小時的黎奕傑破天荒地來了劇組,正堵着門犯橫。幾個副導演眼底都壓了怒氣,盡力跟他解釋着劇組的安排。
“靳振波不是一直讓演員敬業嗎?”
黎奕傑抱着胳膊,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林竹:“誰說我要替身演這場戲了——我就願意自己冒險演,難道劇組也不讓?”
顯然是這幾天被制作人莅臨重新添了不少底氣,黎奕傑眼底戾氣一閃,連見了鐘杳都不以為意,話中帶刺:“劇組不讓演員原身上場,一定要用替身……這種事要是傳出去了,媒體可就說不定怎麽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