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沒料到會在這種場合下遇到鐘杳, 林竹騰起的氣勢驟然散去大半,飛快和自家大哥交代了不用擔心,在林松吩咐助理查娛樂圈誰姓黎的嚴厲催促裏毅然挂了電話。
鐘杳大概只是出來透透風, 只穿了件襯衫, 在一群提前裹上冬裝的北方人裏顯得異常單薄。
林竹快步過去, 把外套遞給他:“鐘老師——”
鐘杳揉揉他的頭發,沒應聲, 把他圈到了自己身後。
到了這個時候, 任誰也看出了是怎麽一回事。黎奕傑低聲罵了句晦氣,悶頭側身想要離開, 卻被鐘杳擡手攔在了身前。
“想找茬?”
黎奕傑原本就憋着火, 見狀神色越發陰沉, 擡手推他:“有完沒完?!剛開機儀式沒找你茬就老實點兒,你比我大幾歲?有人叫你老師就以為你真是什麽前輩了——”
黎奕傑怒氣未消,擡頭就要發作, 話音卻忽然一頓。
鐘杳手掌一轉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輕輕一送,把他送回了原地。
他的神色平靜, 沒有要發怒的意思,黎奕傑卻莫名被他看得心虛, 剛才那一眼生出的莫名懼意又騰上來,忌憚地往後退了兩步。
鐘杳朝他一笑, 不急不緩:“黎老師, 道個歉吧。”
黎奕傑莫名打了個冷顫。
他被人捧慣了, 自從進了這個劇組頻頻受氣,自覺已經忍無可忍,更不可能低這個頭。偏偏鐘杳氣勢穩壓他一頭,想發的火莫名發不出來,反而現出分明弱勢。
黎奕傑回過神,臉色轉眼鐵青,擡步要上前,被經紀人眼疾手快攔了。
黎奕傑的經紀人賠着笑,兩邊打圓場:“好了好了,都不是故意的……”
鐘杳最近風頭正盛,剛進圈的粉絲是最有戰鬥力的時候,真鬧出事來,說不定吃虧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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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把林竹放在眼裏,只當鐘杳是因為剛剛團隊找劇組掰扯開機合照的事不悅,借着手下人的機會發難,賠着笑給鐘杳遞煙:“也是沒留神,是鐘老師的助理?回頭讓我們那邊給小朋友帶點兒紀念品,跟鐘老師跑一趟也不容易……”
鐘杳淡聲打斷:“介紹一下,我的經紀人,林竹。”
黎奕傑的經紀人臉上笑容一僵。
鐘杳擡頭,那點兒禮節性的笑意也淡了,平平淡淡:“黎老師,道個歉吧?”
他罕少有真放下臉色的時候,這一句話出來,不光是黎奕傑一邊的人說不出話,連劇組跟出來的幾個副導演也瞬間噤聲,面面相觑,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幾步。
林竹茫然不覺,依然站在鐘杳身後,撸着袖子探頭看了看,一邊不怕事大地準備着萬一打起來先沖出去,一邊未雨綢缪地給公關先發過去了幾個紅包。
黎奕傑臉色一點點蒼白下來。
他在來之前就聽說過不能跟鐘杳起沖突,卻還不知道究竟為什麽。
當初鐘杳在影視圈收割各類獎項的時候,他還沒開始轉型演戲,沒和鐘杳有過什麽交集。
三年後鐘杳退隐歸來,又始終被經紀人護得密不透風,一點兒委屈都沒受過,有點兒苗頭都被一律掐死了,更別說跟什麽人起沖突。
他是頭一個觸了鐘杳黴頭的,根本沒想到有人能憑幾句話就把人震懾得話都不敢說,走廊裏氣氛壓抑得能憋死人,也沒人敢上來解圍圓場。
黎奕傑咬緊牙關,臉上一點點湧起血色,從牙縫裏擠出了句“抱歉”,頭也不回快步下了樓。
走廊裏依然靜悄悄的,一個監制沒留神,把打火機掉在了地上,啪嗒一聲響。
監制臉色都白了,匆忙蹲下去撿:“對不起對不起……”
鐘杳沒搭話,和劇組熟人道了聲辛苦,拎起窗臺上的粥和早點,揉揉林竹的頭發:“走吧。”
還是頭一次知道架也能這麽打,林竹心潮澎湃,沒顧得上回複接到紅包心驚膽戰的公關一路刷屏的質問,快步跟上去。
兩人已經走出挺遠,身後才終于接二連三地傳來放心的松氣聲。
“下回再有這種事,就來找我,別自己處理。”
鐘杳早習以為常,單手開門,溫聲同林竹囑咐:“天英娛樂的人我遇到過幾次,橫行霸道慣了,有時候下手沒輕重,容易出事,鎮一鎮就老實不少……”
還是頭一次在林竹面前露出自己這一面,鐘杳進門,把早點放在櫃子上,回身迎上林竹的目光,忽然微微一怔。
對着黎奕傑殺雞儆猴,打定了主意在入組之前先替自家經紀人立威,當着合作了好幾回的劇組工作人員的面都能輕易調動氣勢懾得人說不出話的前影帝,喉嚨忽然有點兒不舒服。
鐘杳清了清嗓子:“……不害怕我?”
“怕什麽——哥你剛才特別帥!”
林竹興奮勁還沒過,圍着他繞來繞去,話頭停不下來:“其實我也一直想這麽厲害,到時候出去根本用不着放狠話搶資源,往那兒一站就行了。但是好像還是得看身板,我再練練肌肉……”
鐘杳微訝地看着他,眼底一點點柔軟下來。
折騰這麽一會兒,早點都要涼了。林竹嘴上不停,手上也勤快,擦淨了灑出去的粥,摸了摸護在裏面依然微燙的蝦餃和小籠包,滿意地拿出來放好。
粥已經半涼,林竹親自給鐘杳收拾的房間,對東西在哪兒都有數,準備去拿鐘杳的小鍋把粥熱熱。
“跟您說實話,我覺得只有咱們團隊裏的人才認真叫我林老師!”
林竹一直為這件事深受困擾,難得有機會傾訴,興奮得沒完沒了:“剩下的人都心不誠!就算他們好好叫,我也覺得是在針對我……”
鐘杳啞然,擡手揉揉額角,心口隐隐發燙。
林竹壓抑太久,還在邊忙活邊念念叨叨。
鐘杳無可奈何地輕嘆口氣,單手把人圈進懷間。
林竹:“……!”
林竹手忙腳亂,話頭堪堪止住,手裏端着的粥差點兒又灑出來,被鐘杳眼疾手快接住了,穩穩倒進鍋裏,順手開了加熱。
鐘杳沒忍心告訴他其實團隊裏的人心也不誠,緊緊手臂,把人圈在胸口,聲音輕緩認真:“林老師……”
林竹臉上一紅,忍不住得意忘形:“對對,這麽叫就挺好,我讓他們也跟着學學——”
鐘杳一笑,接上後半句話:“……我能親你一下嗎?”
林竹從頭到腳瞬間滾燙。
鐘杳攏着他,指腹在經紀人滾燙的耳根處碰了碰,低下頭,嘴唇輕輕碰上林竹的額頭。
林竹神志不清,強忍着沒在鐘杳懷裏爆炸,口不擇言:“咱,咱們——到半個月了嗎……”
鐘杳搖頭,稍稍拉開距離,讓他先有所适應:“還沒到。”
溫度悄然拉遠,林竹心頭騰起懊惱,忍不住在心底狠狠錘了自己一把。
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不容易能跳劇情了!
想起鐘杳那個得先約會半個月才能酌情發展初吻的劇本,林竹就一陣頭疼,正要把剛說的話想辦法吃回去,鐘杳卻已經重新把他攬進懷裏,親吻溫柔地輕落下來。
鐘杳:“有了炮灰,可以推進感情發展,而且……”
鐘杳沒再說下去,擁着林竹,細細吻上他的唇畔。
而且他也快要忍不住了。
林竹這些天偷親的最高記錄也只到額頭,遠沒有仗着經紀人睡得熟循序漸進的前影帝經驗豐富,被親得暈暈乎乎,口不擇言:“炮灰辛苦了,感謝炮灰……”
鐘杳輕笑一聲,低頭對準,認真親了下去。
……
片刻後,林竹滿臉通紅地脫身出來,在屋子裏追着尾巴繞了幾圈,後知後覺地舉着手機屏幕四處搜尋有沒有攝像頭。
鐘杳被他轉得頭暈,眼疾手快擡手把人撈住,戳回沙發裏:“沒有監控,我昨晚就檢查了。”
“還好還好……”林竹拍拍胸口長舒口氣,用力搓了兩把臉頰,半晌沒忍住,還是悄悄翹起了嘴角。
現在就親了!
進展簡直神速,要不是下雨,他現在就能去外面跑圈!
已經被半個月才能親一下留下了不輕的陰影,林竹對眼下的狀況無比滿意,一會兒瞄一眼鐘杳,高興得幾乎想現在出去放兩個二踢腳。
鐘杳攪着鍋裏的粥,忍不住笑意,揉揉他的腦袋,起身找了兩個碗,重新把粥分好:“昨天睡好沒有?酒店舒服嗎?”
“睡得很好!”
林竹目光倏地亮起來,跟在他身後忙活,幫忙翻筷子拿勺:“哥,你明天還有事嗎?今天能不能去酒店那邊住了?我今天跑了一次試試,路上挺快的,一點兒都不堵……”
鐘杳明天上午原定要給導演組試兩段戲,聞言微怔,稍一沉吟:“好,明天再過來。”
還能一塊兒回家!!
林竹高興得要發芽了,忍不住胸口雀躍,抱着粥碗喝了一口。
……下一秒,林竹就樂極生悲,猝不及防地燙了舌頭。
鐘杳失笑,把自己那碗晾得涼些的粥換給他,順手拿了個勺子過去:“慢一點兒,小心燙。”
林竹燙得不輕,一下一下抽着氣,依然興奮不減,應了一聲,接過勺子慢慢攪起了粥。
兩人都餓得不輕,趁熱埋頭吃着早飯。鐘杳擡頭添粥,看着林竹面前始終沒動過的那一半蝦餃和小籠包,眉峰不易覺察地動了動。
林竹把粥攪和了半天,看着涼得差不多了,捧着碗一口一口吸溜着。
鐘杳夾了個蝦餃過去:“張嘴。”
林竹下意識擡頭張嘴,鐘杳看着他把蝦餃一點點吃了,又夾了個小籠包喂過去。
長這麽大從沒嬌貴到吃飯也要人喂的地步,林竹真覺得不好意思了,臉上泛起些熱度:“哥,我自己來。”
他不想讓鐘杳看出來,對着筷子運了運氣,拿起來稍一遲疑,精準地插起了一個小籠包,正準備放進自己的粥碗裏,手腕卻忽然被另一只手輕輕握住。
鐘杳圈着他的右腕,目光落在林竹身上。
林竹臉上泛紅:“哥……”
鐘杳看了他一陣,起身去翻行李包。
林竹站了起來,本能要跟上去,被鐘杳按着腦袋輕輕壓回了座上。
“是不是剛才碰傷了?”
鐘杳翻出卷醫用護腕,自己坐在沙發上,捧着他的右手在膝頭放好:“不該那麽容易放黎奕傑走的……疼得厲害?還能動嗎?”
林竹心跳微快,輕輕搖頭:“不是……”
黎奕傑還真只是随手推了他一把,确實背不上這個鍋。
林竹右手輕輕攥了攥,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麽跟鐘杳解釋,目光本能錯開:“是舊傷,小時候淘氣,一不小心就把手腕給摔折了,還不敢告訴大人,後來治得晚了……平時都沒事的!就是陰天下雨容易疼,沒力氣……”
平時也就是疼一疼,忍忍就過去了。偏偏被黎奕傑推的那一把沒防備,在牆上杵了一下,到現在也使不上力。
也不是多大的事,回頭吃兩顆止疼藥養一養,少用點兒手腕,等天晴自己就好了。
林竹不習慣自己的不舒服被這樣拿出來關注,忍不住擡手摸了摸耳朵,把手往回抽:“真沒事!哥,我肯定不逞強。我有經驗,歇歇手腕,天晴了跟沒事兒人一樣……”
鐘杳聽着他說話,目光安靜地将林竹攏在其中。
鐘杳探身,擡手架住他腋下,把人整個抱進了懷裏。
林竹:“!!”
林竹瞬間消音,整個人老實成一顆紅燒竹筍,不說話了。
鐘杳:“我知道,沒事的,別緊張。”
鐘杳揉着他的頸後,溫聲安撫着,細細把彈性繃帶一圈圈纏在林竹手腕上。
粘好綁帶,鐘杳翻過他的手掌,指腹輕撫上掌心那道明顯的疤痕:“這也是那時候弄傷的?”
林竹原本還等着他着急發火,聽見鐘杳的語氣反而比平時還要柔和不少,心跳悄然放緩,下意識點了點頭。
鐘杳輕輕點頭,沒再問下去,松開手臂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把粥碗給他端了過來,溫聲數落他:“長大了看着還挺穩重的,怎麽小時候比我還淘……”
林竹懸了半天的心被捧着護着輕柔落定,怔怔看着鐘杳,忍不住小聲道:“您……小時候也淘氣嗎?”
“淘,小時候回老家,讓一只鵝攆上了房。”
鐘杳笑笑,夾了兩個蝦餃放在他碗裏,讓他自己慢慢吃,一邊給他講故事:“還有頭犁地的牛——黃牛,公的。我那時候又不懂,非要去研究它是怎麽出奶的,差點兒就被一腳踹泥溝裏……”
林竹聽得愕然,痛苦捂眼:“哥你別說了——你一說我就忍不住聯想,然後我就一點兒都不覺得你帥了……”
鐘杳輕笑出聲:“我本來也不帥,別人都覺得我兇。小時候在班裏當班長,說我跟教導主任似的,誰也不願意跟我玩兒。”
“那是氣勢——你長得又不像老師,同學怕你是因為你不怒自威,這種氣勢演戲才有優勢呢,一個眼神都是戲,觀衆最愛看了。”
林竹聽不得這個,扳正神色坐直,反過來開導他:“心裏沒鬼怕你幹什麽呢?他們準是偷偷違紀搗亂,要麽就是作業沒寫完逃課打游戲,犯不着因為他們難受……”
鐘杳靜靜聽着他說,眼尾一點點柔和下來:“說得對。”
他稍稍出了陣神,輕輕一笑,揉揉林竹的腦袋:“我本來還有點兒傷心的,聽你說完一點兒都不難受了。”
林竹成就感爆棚,頻頻點頭,唇角不自覺地翹起來。
鐘杳望着他,眼底浸開柔和笑意,給兩人碗裏都添了點兒熱乎的粥:“小時候淘歸淘,真說受傷,還是後來演戲的時候。”
林竹心頭一提,連忙放下碗:“都傷哪兒了?現在還難受嗎?落疤陰天下雨容易癢的,有時候還發燙,得塗塗藥膏,我這兒有不少有用的……”
古裝戲受傷概率太高,粉絲都知道鐘杳全身上下除了臉都受過傷,只是公司和劇組有合約,挺多時候都不對外承認,林竹擔心這個已經挺久了。
鐘杳也沒有和人展示自己一身疤的習慣,目光落在林竹身上,還是橫了橫心。挽起衣袖,一個個給他數:“這是飛镖劃的,當時二十出頭正要強,咬牙忍着沒說,拍完真血假血都混在一塊兒了,把導演吓了一跳。”
林竹記得這部戲:“《孤山秘史》?我們就說肯定是傷着了,後來都不拍單手劍了!”
鐘杳啞然,點了點頭,又解開衣領,稍稍敞開些:“這兒是彈片繃的,挺大一片,貼了五六片肉色創可貼,差點把化妝師逼瘋。”
林竹扒着他衣領看,心疼得直皺眉:“是不是《夜逐》?就是靳導的戲!這次得看緊了,爆破戲千萬不能出事……”
鐘杳輕咳一聲,揉揉鼻尖,揉了把他的腦袋,攬着人靠回臂間:“還有這兒……”
鐘杳單手解了幾顆扣子,掀開一側衣擺,露出腰間一道顯眼的粗砺疤痕。
林竹:“!!!”
林竹這次真不知道這道傷的來歷,急得眼圈發紅,撲過去細看,小心翼翼地拿指尖碰了碰:“怎麽傷得這麽重?什麽時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鐘杳揉揉他的頭發:“挺久以前了,綁的威亞有問題,鐵絲散開了,從這兒勒進去……當時其實沒覺出疼來,後來就送醫院了,倒也沒多大事。”
鐘杳的目光落在林竹身上,聲音輕柔:“幸好當時發現的及時,沒勒進去多深,就破了點皮——我這個其實不嚴重,就是威亞落下的疤不容易好,有嚴重的,十幾年都下不去……”
就比如他第一次和林竹握手的時候就發現了的,林竹手心的那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