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相比于靳大導演的孤陋寡聞, 科班出身的演員圈子裏還是有不少人早就聽說過林竹的。
燦星走流量路線, 使壞還使不到他們這個圈子。倒是上次《光影之戰》熱播,和鐘杳同臺的那幾個競争對手都對鐘杳身邊這個小經紀人印象深刻,回去沒多久就把林竹的名聲傳了個遍。
圈子裏沒有秘密, 只有越傳越離譜的八卦。不少人都聽說了鐘杳身邊那個經紀人能文能武能搶資源,脾氣好還寵藝人,加上電視版的預告片煽風點火, 一有人注意, 就把其他人也從劇本裏勾了出來。
林竹還沒來得及和鐘杳多待一會兒,就被一群前輩愛不釋手地圍了個密不透風。
“鐘老師——鐘老師!”
林竹有點兒沒能緩神, 撲騰着鑽出半個肩膀找鐘杳。後者卻顯然沒有要援手的意思, 輕輕一笑,接過一個熱水袋塞進他手裏:“我在,跟老師們說會兒話。”
用不着怼記者搶資源的時候, 林竹身上的匪氣拿放大鏡都找不出來, 加上人生得清秀乖巧,輕輕松松就能叫長輩喜歡。一群老藝術家愛心泛濫,已經往他口袋裏塞起了戒煙糖。
企劃有點兒擔心:“鐘老師……這樣沒關系嗎?”
鐘杳笑笑:“沒事,認認人不是什麽壞事。”
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是頭一回跟組, 鐘杳稍一沉吟,多囑咐了一句:“對老師們多尊敬一點兒, 都是前輩, 別給林老師的工作添麻煩。”
企劃第一次來劇組, 來這一路看什麽都既新鮮又緊張, 自然不敢随便放肆,連忙點頭答應。
鐘杳喝了口咖啡,擡頭看過去。
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什麽事抹黑了都不容易洗回來,更不要說這種連辟謠都沒法公之于衆的事。
這個圈子裏的人鐘杳都熟悉,對态度人品也有把握,是最不容易對林竹産生誤會的圈子。潛移默化地打好關系,一傳十十傳百,早晚能把燦星潑上來的髒水洗幹淨。
鐘杳心裏有數,接過助理手裏的保溫杯,準備讓林竹再喝點兒熱水暖和暖和。
天意,鐘杳剛走過去,正趕上同組的中年男演員笑吟吟逗林竹:“這麽好的待遇,我都想來給你當藝人了。你們鐘老師是不是要解約?解約了自己開工作室嗎,還招不招人?招人了能不能要你當經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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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杳腳步微頓。
企劃提心吊膽:“鐘老師,林老師就認認人……”
鐘杳:“聯系靳導,就說人齊了,可以開始讀劇本了。”
企劃心驚膽戰:“都是前輩,林老師工作不容易……”
鐘杳沒應聲,幾步過去,和善一笑:“呂老師,圍讀會該開始了,可以把我的經紀人還回來了嗎?”
……
幾分鐘後,靳振波推門而入,開始了今晚的劇本圍讀。
失而複得的經紀人被鐘杳牢牢看着,小口小口喝着熱牛奶,琥珀色的眸子裏藏不住地透着笑影,悄悄往鐘杳身邊湊了湊。
鐘杳低頭看劇本,展開手臂,把人精準地圈在了身邊。
林竹安心了,老老實實坐在邊上,埋頭專心翻看起了劇本。
劇本圍讀是大制作影片的習慣,演員不帶妝不走戲對臺詞,旁白由劇組工作人員代念,在拍攝前的準備階段用來調整感覺找狀态。嚴格的劇組光是圍讀劇本就要半個月,加上定妝排演,少說要準備一兩個月才能正式開機。
鐘杳這次趕着開機儀式前最後一天進組,圍讀已經開始了一周,算是演員裏來得晚的,卻并沒在這幾天荒廢耽擱。
他原本就是古裝劇出身,對角色臺詞的拿捏早就爐火純青,前期的劇本也揣摩得通透,一開口就輕松鎮住了一片。
靳振波原本還存着借今天圍讀會敲打敲打鐘杳,皺着眉頭聽他念了兩頁,神色漸漸和緩,靠回身後的椅背上。
鐘杳在《奉君》裏飾男一,數年來獨攬朝政只手遮天的跋扈權臣,憑着一己之力把持朝堂,将昏聩無道的庸君按在了後宮妃嫔的脂粉堆裏,找準時機手刃貴妃逼退昏君,一手将暗中教養成才的太子推上了皇位。
林竹拿到本子的時候,一眼就挑中了這個角色。
靳振波輕易不開張,每次開張一定是大制作,不少人都牢牢盯着這一攤。搶下角色确實花了些功夫,現在看來卻無疑相當值得。
能這樣近距離看老戲骨飙戲的機會少,林竹為鐘杳學了四年表演,後來又斷然改做了幕後,該有的審美卻一點兒都沒落下。開始還覺得現代人圍讀古裝劇本多少有些違和,聽着聽着居然也禁不住聽得入了迷。
“好——這裏記一下,回頭改臺詞,還是不順……”
靳振波靠在導演椅裏埋頭看劇本,聽見聲音停下,眯着眼睛擡頭掃了一圈,不滿地敲敲桌子:“那邊那個那個——到太子了,說話!”
林竹怔了下,茫然擡頭:“靳導,我——”
“我什麽我?快點兒!”
靳振波對年輕演員苛責得很,更不喜歡現在那些憑一張好看的臉就能吸粉撈金的小鮮肉,半天沒想起他叫什麽,沉了臉色不耐催促:“長得好看就能當飯吃了?能不能接上?不能接上就出去自己練臺詞,沒時間等你!”
林竹原本還想解釋,被他這句話一吓,橫橫心抄起劇本,對着臺詞一鼓作氣念了下來。
他念得是太子的一段臺詞。
資本的力量擺在那裏,市場轉型沒徹底完成之前,一個劇組再不情願也要塞進來一兩個流量。當初林竹把男一搶下來的時候,鐘杳的熱度還沒有現在這麽高,無奈之下,也只好妥協收了個熱度正高的小鮮肉,飾演少年階段的太子。
靳振波向來看不上這種事,聽了消息就要去找投資方拍桌子,被副導演制作人好說歹說勸了下來,可也半點兒不給面子,押着編劇把少年太子的戲份删得就剩下了七八場。
消息沒捂住漏了出去,那一頭也炸了鍋,差點兒發通稿曝光引導粉絲沖上來吵架。沖着《奉君》的熱度堪堪壓了架子沒炸臺,但也一點兒面子都不給回來,說是等明天開機儀式直接到現場。
大制作的電影電視,導演只負責總控,管不着下面的協商調和。靳振波不知道人到現在還沒來齊,見着個年紀不大又清秀的坐在場邊,自然就不由分說地當頭訓斥了過去。
一屋子人都知道怎麽回事,偏偏導演正在工作狀态,沒人敢舉手打小報告。林竹邊念邊擡頭,等鐘杳拿主意:“先生是一輩子的先生,我護着先生,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劇本從改天換日太子登基,将奸相下獄待斬講起,一點一滴往回倒敘,少年太子只在回憶場景裏出現,都是和鐘杳的對手戲。
林竹在家裏陪着鐘杳對過幾次戲,對劇情臺詞都有印象。看鐘杳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也就放下了心,攥着劇本一氣呵成往下念。
“我現在人微言輕,是說不上什麽話。等我長大了,凡是對先生不好的,欺負先生的,我就把他們一個個下獄充軍,發配到煙瘴蠻荒之地去……”
林竹氣息均勻吐字清晰,情緒也拿捏得精準恰當。在場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三三兩兩轉過來,視線裏都帶了些奇異。
靳振波挑挑眉,臉色稍好,回頭跟身邊的助理說了幾句話。
……
一場圍讀會下來,已經是晚上九十點鐘。
靳振波今天意外收獲頗豐,心情不錯,吩咐着助理去找編劇,叫人把林竹找過來:“早來試鏡不就行了,還非得走歪門邪路——想不想多演幾場?學過打戲沒有?手底下知不知道輕重?”
當面不好解釋,這時候人都散了,林竹也沒了什麽顧忌,無奈一笑:“我不演戲,靳導。”
靳振波瞪圓了眼睛。
“我是鐘老師的經紀人,過來看熱鬧的。”
林竹趕在他發火之前開口解釋,順便見縫插針地廣撒網多撈魚:“您還有別的資源需要人選嗎?鐘老師最近缺好本子,可以随時叫人聯系我,我們廣泛收集各類劇本,郵箱私信二十四小時都在線……”
“人呢?!到現在還沒來,像什麽話!”
靳振波轉眼已經明白了怎麽回事,一股火氣竄上來,顧不上經紀人習慣成自然的熱情邀約,擡手拍桌子:“試鏡不試臺詞不練,過來念一二三走戲?!信不信我真開了他!又不是沒有人——”
“靳導,那邊聯系了,說天氣不好,明天開機儀式之前到。”
副導演灰頭土臉迎上來,戰戰兢兢:“真的不能換人,靳導,投資方就這麽一個要求……”
大制作經不起撤資,一旦談崩了資金出現缺口,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得停工,對一部電視劇而言幾乎是致命的打擊。
靳振波滿腔怒火,還要發作,鐘杳已經走了過來。
林竹目光一亮,快步過去。鐘杳朝他一笑,擡手揉了揉經紀人的腦袋,給他換了個熱水袋塞進衣服裏:“靳導,我家經紀人不做幕前,今天就是來幫個忙的。”
靳振波蹙蹙眉,目光審視:“做幕前怎麽了?你舍不得?”
鐘杳笑笑,點了點頭:“舍不得,您還是別動換人的念頭了。”
鐘杳在圈子裏也待了不少年,比靳振波更懂得規矩。
這種已經定下來的角色最忌諱空降,如果林竹原本就準備走演藝圈這條路,搶個角色一舉成名倒也值得,可林竹打定了主意要做幕後,實在犯不上為了這麽個小角色再憑空樹敵。
鐘杳不怕自己被針對,卻也實在不想讓林竹再受委屈。
靳振波知道他在想什麽,臉色沉了沉,冷哼一聲。
鐘杳神色平常,替經紀人回了導演還沒說出口的邀約,把林竹身上的沖鋒衣拉鏈拉高,手腕的粘扣也仔細收緊:“先回酒店歇着,我跟導演說幾句話,一會兒就回去了。”
林竹有點兒不舍得,仰頭看他:“我不累……”
鐘杳朝靳導點點頭,攬着林竹一塊兒把他送出了門,摸出顆榛子夾心的巧克力喂給他:“明天一早就見了,晚上不還視頻麽?眼睛都睜不開了,還不累……”
鐘杳聲音柔和,在陰影下擡起手臂,把經紀人圈進懷裏揉揉發尾:“想我就給我打電話,我肯定接。”
已經挺晚了,鐘杳過會兒也得盡快休息,電話肯定是不能打的。
一個晚上都在人前,林竹能抱一下就夠心滿意足了。振作精神點頭,細細囑咐了鐘杳早點睡覺記得用睡袋不要熬夜打消消樂,才上了助理的車,先回了酒店。
鐘杳看着保姆車沒入夜色,轉身回了會議室。
靳振波還在悶頭生氣。
鐘杳啞然,好脾氣上去賠禮:“确實不能演,您別生氣了——您要真喜歡,我們幫忙再多貢獻個幕後配音,不能搶人家的角色,真被記恨了處處都麻煩……”
“我為誰着想?!那幾場删不掉的戲你看了沒有?”
靳振波看着他來氣:“你從驚馬底下救太子,還有後來反目,他拿印玺照着你砸——這幾場戲自己有沒有譜?外行看不懂,你也不知道輕重?!”
鐘杳啞然。
劇組本來也不是多太平的地方——尤其古裝片,驚馬踩踏致人受傷,拖着演員硬生生闖進樹林把演員撞昏過去,對戲手上沒準砸了額頭給人家落了疤,簡直都是太容易出的意外。凡是常拍戲的,私底下一年就能聽見好幾回這種消息。
演員說到底還是靠臉吃飯,尤其皮相好的演員,真受傷落疤,對職業生涯都可能造成不小的沖擊。一來二去,也就沒了多少人願意跟新人合作這種有危險性的情節。
“那邊手上沒譜,我這兒總有——您還信不過我嗎?”
鐘杳輕輕一笑,迎上靳振波的審視,認認真真:“您放心,我不冒險。我現在有經紀人了,不能讓自己随随便便傷這兒傷那兒的,他護着我不容易,我不能光顧着自己痛快,叫他沒完沒了跟着擔心……”
靳振波:“……”
上次在電話裏還好些,這一回直接被迎面塞狗糧,靳導幾乎沒緩過神,一口氣噎在胸口:“你原來也不這樣啊……”
鐘杳笑笑:“原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懂事兒。現在有牽挂了,三年前我弄出那些事,他已經夠替我操心的了,我現在就想讓他高高興興的。”
靳振波一點兒也不想知道三年前的故事,忍着頭疼往外轟人:“行行,你們去高高興興的……這些話幹嘛還背着你經紀人說,也不怕他年紀小不懂你一片苦心,回頭再誤會你?”
“他不會。”鐘杳篤然,“估計他不想接這個角色,也是怕人家因為這個記恨上我。我家經紀人平時想得多,總容易替我擔心……”
靳振波聽得麻木,暗罵自己嘴欠,囫囵着把人扔出了會議室。
明明之前合作還是個挺沉默寡言踏實肯幹的年輕演員,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麽就變成了這樣。
靳振波揉着額角壓了壓火氣,準備叫人去找編劇再删一删危險鏡頭,正趕上副導演迎面跑過來:“靳導,剛剛接了電話,鐘老師那個經紀人的。”
靳振波現在聽見經紀人三個字就頭大如鬥,幾乎沒力氣發火:“說什麽?”
副導演稍一遲疑,如實彙報:“問咱們——用不用武替。他說他常跑片場什麽都會,只要是幕後,替身他也能幹,尤其适合替少年太子那兩段跟鐘老師對的危險戲……”
靳振波愕然半晌,想起鐘杳剛才臨走說的話,抄起劇本掂了掂,滿腔火氣一點點洩了,搖搖頭啞然失笑。
靳振波輕嘆口氣,無可奈何地擺了下手:“應該是……用。去回,讓他随時準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