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直到被鐘杳領回書房, 林竹依然心神不屬,将那一把鑰匙攥在手裏, 愛不釋手地來回把玩。
“留神。”
鐘杳及時攔着人沒撞門框,看着林竹還在擺弄,無奈失笑:“就是把鑰匙, 又看不出花來……收着就行,還怕我要回來?”
“要回來還有鑰匙鏈呢……我有鑰匙鏈也夠了。”
林竹高興得迷迷糊糊, 心滿意足地搖搖頭,把鑰匙揣在口袋裏按了按, 又覺得不保險, 改放在了随身的書包夾層。
他從沒有過這樣的驚喜, 心裏高興得忍不住,明亮笑意藏都藏不住地順着眉梢眼角溢出來, 一個勁繞着鐘杳身邊打轉。
鐘杳心裏一軟,拉着他坐下:“不要回來,以後就給你了。路記準了嗎?什麽時候想來就來……”
林竹抱着書包不撒手, 眉眼都知足地彎着,一下一下點着頭。
鐘杳總算了了一樁心事,心滿意足, 含笑揉了下他的腦袋:“一不小心都天黑了——陪我做晚飯?專門弄的香雪酒,準備給你做蟹釀橙吃的……”
兩人起來時就已近中午,翻了一下午林竹行李箱裏的寶貝, 窗簾拉着屋裏開燈尚不覺得, 到了玄關才發現居然已經天黑了。
鐘杳把窗簾拉開, 讓中秋的月色順着窗戶透進來,俯身拿了幾份早抄好的食譜,往廚房過去。
林竹當然願意,壓不住興奮地跟上去:“我也能幫忙嗎?都有什麽要我做的?我仔細弄……”
中午鐘杳就發現林竹尤其喜歡湊在自己身邊幫忙,原本叫他躺下再歇歇的念頭也壓下了,含笑點頭,一本正經給他分配了幾項簡單的工作。
一心要幫廚的經紀人高高興興挽起袖子,跑去水池邊剝蒜。
沒了經紀人輔導的鐘杳忙着把吐好沙的蟹上屜蒸了,良心發現,給莫名其妙連發兩次通訊的劇組回了條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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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認已經把事情處理妥當,鐘杳就沒再多管,放下手機,專心致志做起了哄自家經紀人高興的江浙名菜。
鮮橙挖出一半橙瓤,換了蒸熟的蟹肉和豬肉丁,加調味填進去,拿上好的香雪酒沁了,再把上頭切開的橙皮原樣蓋好。
林竹看得新鮮,哪一步都忍不住幫手,粘在鐘杳身後寸步不離。廚房地方不大,鐘杳好幾次手裏端着東西,轉身都險些把人踩着。
難得林竹這麽高興,鐘杳不舍得叫他出去,索性也盡力找些事讓他做。
林竹也一點兒都不像被嬌寵出來的小少爺,手上動作麻利幹淨,什麽事都用不了一會兒就能學得妥當,切起肉丁來比鐘杳還要細致不少。
“好了,這樣蒸就行了。”
鐘杳做了四個,放在屜裏蓋好了蓋子。沖淨了手,迎上林竹仍意猶未盡的不舍目光,笑着刮他鼻尖:“我離家早,家裏的菜就記得這麽幾道,還是現要來的菜譜……不好吃可也是要吃完的。”
“看着就好吃。”林竹盯着籠屜認真搖頭,滿心惋惜,“就是太少了……”
“這東西就是嘗個鮮,蟹肉性涼,不能多吃。”
鐘杳一笑,看了看旁邊鍋裏蹲着的雞湯,順手撇了遍油,往裏灑了把枸杞:“過了中秋,就一天比一天涼了,給你進進補……”
林竹蹭在他身邊,臉上被蒸汽騰得微微發熱:“謝謝……哥。”
經紀人似乎尤其寶貝這一個字,每次都叫得又輕又暖,像是裹了層薄薄的糖衣,落下來就能沁開細微甜意。
“謝什麽?”
鐘杳一笑,揉揉他的頭發,低頭細看林竹的神色:“剛在想什麽呢?一直走神……”
剛在切肉的時候林竹手機響了一聲,鐘杳就發覺林竹的心神有些不安穩,刀鋒幾次都是沖着手指頭下去的。
鐘杳看得心驚膽戰,沒等他弄出血光之災就及時把刀接了過來,剩下那一小塊肉說什麽也沒用林竹切,最後一個蟹釀橙也因此做得粗糙了不少。
鐘杳陰差陽錯上的熱搜多了,反省成了習慣,不明狀況先開口檢讨:“是我又闖禍了?你別着急,跟我說說,我下次一定注意……”
“不是不是。”
林竹醒神,連忙搖頭,遲疑片刻才輕聲道:“哥……我能去趟卧室嗎?”
鐘杳沒多問他,笑着點點頭:“家裏沒哪兒你不能去的,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去躺會兒,醒了剛好吃飯……”
他随口細細囑咐着,撿了塊剛炸好的土豆,沾了點椒鹽投喂經紀人,看着林竹依然欲言又止的神色,隐隐好奇:“還想要什麽?”
林竹握了握手機,鼓起勇氣得寸進尺:“還想……抱一下。”
鐘杳微怔,看着林竹泛紅的臉色,反倒啞然一笑,張開手臂把人圈進懷裏:“怎麽了……有人欺負你?跟我說,我幫你欺負回去。”
林竹搖了搖頭,阖眼靠在他胸口,靜靜靠了一陣。
鐘杳的懷抱溫熱安寧,他昨晚沒做任何一個夢,安安穩穩一覺到天明,睡得比哪一天都好。
只要在鐘杳身邊——只要還在鐘杳身邊,很多事其實都是沒那麽難的。
林竹深吸口氣,在鐘杳頸間輕輕蹭了蹭,轉身跑出廚房,一鼓作氣地鑽進了卧室。
林竹鑽進被子裏,讓熟悉的氣息和溫度重新裹在身上,把手機摸出來,按亮屏幕。
手機裏是林松發來的消息。
幾張家人聚會的照片,提醒他好好吃飯好好休息的細致囑咐,父母給他準備好的禮物。最後的幾條消息措辭小心又謹慎,問他能不能和爸爸媽媽視頻幾分鐘,家人一起說一會兒話。
林竹打開攝像頭,看了看自己的臉色,慢慢攥了攥拳,點開了視頻申請。
幾秒之後,視頻接通。
林竹擡起頭,迎上視頻裏父母難掩驚喜忐忑的面龐,輕輕彎起眉眼。
……
獨自留在廚房的鐘杳,對着特意把微信名改成【你經紀人在我們手上】的衛大導演發起的微信視頻邀請,陷入了深刻的沉思。
……
任何事情只要開始做了,其實都沒那麽難。
林竹的能力還沒強悍到隔着攝像頭都能讀心的地步,祝賀過父母中秋節快樂,安靜聽了不少操心的囑咐。坐在鐘杳的床上,懷裏抱着鐘杳的被子,竟然頭一次沒出冷汗、身上沒有發僵,也沒覺得頭暈耳鳴。
幼時的心結不是解不開的,只是每個人都生怕碰到那一處傷痕,所以一直都刻意避開它——所以哪怕其實那道傷痕并沒愈合,也沒人敢靠近,替它上一上藥。
林竹始終以為只要一直不碰它,就能這樣假裝安好地過去一輩子。直到今天收到大哥的消息,猝不及防又無可避免地有所觸及,才發現當初一碰就疼得鑽心的傷口,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開始結痂愈合了。
林竹按按胸口,朝視頻畫面安安靜靜笑着:“我知道……謝謝爸爸,爸爸媽媽也保重身體。”
林母哽咽不能成聲,林父眼裏也帶了淚,反複點頭重複着“好”,擡手狠狠揉了揉眼睛。
林父林母的情緒都太過激動,怕再刺激到小兒子,沒說多久,就借故把視頻交給了林松。
林竹攥着被子的手松了松,朝林松擡頭,輕輕笑起來:“大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竹,你怎麽樣,剛剛難受沒有?”
林松拿着手機鑽進陽臺,确認了父母聽不見,才朝他低聲道歉:“爸媽太想你了,我都勸他們了,非不聽,一定讓我試試……”
林竹每次和父母視頻,身邊必須有哥哥陪着,也從來都不開視頻畫面。林松一直以為弟弟是因為當年被弄丢的事無法釋懷,少時還曾經忍不住教育過幾次弟弟要放下過去,和父母釋懷相處。
直到前些年,林松看到已經成年的弟弟對着父母的影像身上發僵出冷汗說不出話,才轉而堅信一定是父母當初把幼弟從家裏給揍得離家出走,從那以後就給弟弟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
義憤填膺的林松從此和林竹結成了戰略同盟,每次林竹不太想開視頻的時候,都是林松幫忙遮掩過去。這次大概是實在拗不過了,才不得不給他發了消息。
“沒有沒有,我挺好的。”
林竹這一回只是有點緊張,身上出了點兒冷汗,別的都還好。聞言搖搖頭,有點兒不好意思:“其實一直都是我太矯情了,早試試說不定早就好了……”
“不行,你之前還做噩夢呢,說不定是鐘杳的功勞。”
林松是個明白人,一言戳破,看着弟弟滿眼欣慰:“小竹子現在也長大了——上次給你準備的玫瑰房怎麽樣?趁機拿下鐘杳沒有?讓沒讓他對你哭着求饒……”
“大哥!”
林竹驚恐,才意識到原來那次的房卡事件居然是林松的手筆,倏地坐直:“早說讓你別看那些亂七八糟的網劇了!我和鐘老師好好的——”
“沒有嗎?”林松有點兒失落,“還以為一次就能成功呢……這次順利嗎?你們倆中秋過得怎麽樣?都上熱搜了,鐘杳連中秋晚會直播連線的視頻都不接,是不是被你折騰得已經起不來了?”
林竹腦中轟得一聲,艱難道:“什麽……熱搜?”
“#流量有限#啊,山臺衛視的中秋節晚會,我剛陪爸媽看的網絡版,下面還滾動征集投票意見呢。”
林松一心把鐘杳送到弟弟床上,自然樂見其成,興致越發高漲,三言兩語同他解釋了始末。
網絡直播沒有廣告,和電視直播同時播放。中場為了填補時長,特意請了《無橋》劇組簡短采訪,聊到沒能到場的其他成員,堅信劇組團結友愛熱絡親近的導演主動給鐘杳發了視頻邀請。
兩次。
兩次都被鐘杳挂了。
當着七個直播平臺,一千多萬人次的播放量,挂斷了整個劇組的視頻申請兩次的鐘杳,還特意給劇組回了條短信。
林松切了個頁面,逐字逐句給他念:“正與經紀人歡度中秋,流量有限,時間寶貴,有事電聯,無事勿擾……”
林松欣慰:“我弟弟管家真嚴。”
林竹:“……”
林竹顧不上和大哥多做解釋,匆匆挂斷了電話,緊急聯系了居然一直沒什麽動靜的公關。
“這算事嗎?”
公關高貴冷豔:“一個熱搜而已,又不是平時亂七八糟的那種。正統官媒都轉了梗,說是中秋節回絕應酬的絕佳模板,下面梗都玩瘋了,咱們鐘老師這次也算是火出圈了……”
林竹揉揉額角,有點兒難以置信:“我平時——是不是太壓榨你們了?”
“不壓榨,我們正在為換高清投影屏勤奮加班。”
公關心平氣和,在電話裏給他在線轉播:“現在鐘老師在接劇組第三次發過來的通訊申請了,在祝全國人民中秋快樂。鐘老師穿的是睡衣,睡衣的款式很懷舊,措辭也很有九十年代的風格——鐘老師燙了下手,鐘老師出了廚房,鐘老師穿過了客廳……”
林竹:“……”
林竹扔下手機,囫囵脫了鐘杳同款睡衣,随手抓了件T恤匆匆套上,正趕上鐘杳在外面輕輕敲門。
時間已經來不及再換褲子,林竹把睡衣塞進被窩裏,亡羊補牢地抹平床褥抻直被角,踩着拖鞋匆匆跑去開門:“鐘老師——”
鐘杳拿着手機,朝他輕輕一笑:“方便嗎?”
明星藝人常年奔波趕戲,沒辦法和家人一起過節簡直太過正常,和身邊的工作人員一塊兒過節也并不太過惹眼。雖然知道只要表現得平常就不會引人生疑,林竹的心髒卻依然砰砰撞着胸口,勉力維持:“方便……”
鐘杳瞳底帶了柔和笑意,牽起他穿過卧室,拉開窗簾,一塊兒站在了小陽臺上。
今晚一片雲都沒有,月色清透夜風微涼,窗外映着安靜祥和的萬家燈火。林竹臉上熱意漸漸消退,心底也跟着靜下來。
擔心鐘杳這樣在窗口直播會暴露家庭住址,林竹稍一猶豫,還是擡手替他調整了下角度,把背景對準半空的缥缈月色。
“可能有的觀衆朋友才剛來——我再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經紀人,叫林竹。”
鐘杳一笑:“知道我一個人過節,特意來陪我的。特別乖,特別好,什麽都會,我們倆剛互相送了中秋禮物,做了飯,一會兒準備吃飯,晚上要看月亮……”
衛戈平嚴厲地咳嗽了一聲。
鐘杳:“……”
鐘杳:“我們祝大家中秋快樂。”
觀衆席上傳來輕輕的笑聲,主持人滿眼羨慕,不知是不是也被勾起了安穩惬意過節的念想:“鐘老師這樣真好,能待在家裏,有人一塊兒吃飯,安安生生過個好節……”
“各位老師是為了給大家帶來快樂,值得我們每個人感謝。”
林竹适時補充:“也祝《無橋》劇組的老師們中秋快樂,感謝劇組一直以來的照顧,給鐘老師和我都留下了許多寶貴的回憶……”
他生得精致,目光澄澈,聲音也幹淨好聽,即使這樣的場面話說來也顯得分外誠懇。
鐘杳站在一旁替他拿着手機,含笑看着剛剛還在懷裏偷偷蹭自己的經紀人對着鏡頭揮灑自如,眼底悄然顯出些極淡的欣慰抒懷。
難得能再占個熱點流量,節目組硬從過場裏擠出了幾分鐘進行視頻采訪,能給的時間也并不多。林竹和鐘杳都沒再多說,祝過中秋快樂,就同劇組切斷了視頻。
公關成長的速度雖然快得可怕,判斷卻很中肯。鐘杳這次熱搜上得正正當當,山臺衛視背後幫忙添柴造勢,幾家黨報官媒湊趣轉發,任誰看了都是會心一笑,《無橋》劇組也趁着這個機會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除了又打算要回唱片的鄭淩陽,這一回的熱度對誰都無疑是有利無害的,倒也不需要格外緊張。
林竹被鐘杳領着回了餐廳,想起公關轉播的內容,心頭一緊:“您手燙了嗎?我看看,得趕緊抹藥膏才行——”
他急着翻找燙傷藥膏,發覺鐘杳停下腳步,不由微怔:“您——”
迎上鐘杳眼裏的淡淡笑意,林竹瞬間回過神,臉上泛起熱度,艱難改口:“你……讓我看看,這個不能拖……”
鐘杳一笑,把手伸過去:“不要緊,說話的時候分心了,讓蒸汽騰了一下。”
林竹不聽他的,執意自己看了,又拿涼水沖過,細細上了藥才肯放心。卻也不準鐘杳再動手,自己來回跑了幾趟,将飯菜盡數裝盤擺齊,剩下的一點酒也拿小盅細細裝好。
他來回忙碌得認真,鐘杳不同他争,坐在桌邊細細端詳林竹,見他眉眼間已經舒展平和,心裏也徹底安穩。
經紀人心裏裝着的事多,鐘杳習慣了時時看他神色,心安之下正要收回視線,恰巧趕上林竹放下手裏的湯碗擡頭。
鐘杳不願給他多添壓力,視線微提,正要挪開,林竹的腳步卻忽然停下來。
“都拿完了?”
鐘杳起身看了看廚房,揉揉他的腦袋,過去關了燈:“辛苦了,來,一塊兒吃飯……”
他的話音還未落,林竹忽然攥住了他的衣擺。
細瘦的指尖已經泛起青白,卻又像是只松松攏着,只要一抽就能輕易抽得開。
鐘杳停住動作,靜靜望着他。
不等林竹驚醒把手撤開,鐘杳已經将人攬進懷裏,一手輕輕護住脊背:“你說,我聽着。”
林竹輕輕打了個激靈,攥着他衣擺的手慢慢松開,又終于鼓起勇氣似的,慢慢慢慢回抱上鐘杳的身體。
“剛,剛才。”
林竹閉了閉眼睛,全神貫注組織着語言,讓聲音從喉嚨間被發出來:“我大哥,問我能不能和爸媽視頻,我——我有點怕爸爸媽媽……不是,我不怕,我——”
明明平時都能談吐自如的,偏偏一碰到與這件事丁點有關的部分,就像喉嚨打了結似的,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林竹有些懊惱,咬着牙着了會兒急,磕磕絆絆:“我,怕他們——怕我,我……”
護在他身後的手臂忽然收緊,将他整個人圈進懷裏。
“好了好了……我聽懂了。”
鐘杳将人箍在胸口,柔聲安撫:“很棒了,已經做得很好了……我知道。我知道特別難,已經很好了……”
懷裏的身體猛然繃緊,衣擺又被人用力攥牢,消瘦的脊背在手臂間微微悸顫。
“不說這個了,還有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适合現在說。”
鐘杳一遍一遍順撫着他的脊背,忽然輕輕一笑,微微低頭:“你知不知道……這件半袖其實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