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經紀人作為人質的時候, 鐘影帝的發揮始終都是穩定而超常的。
又走了幾遍戲, 衛導終于滿意, 神色稍霁,揮手示意正式開始拍攝。
“《無橋》第97場第三幕正式實拍——action!”
遠程炸點不要錢似的一個接一個引爆,空襲的警報聲尖銳鳴響, 震得人雙耳陣陣嗡鳴。
囚禁室裏,展源裝病将衛兵引進屋內。
平素溫雅的商人褪去與人為善的假象, 身手利落招招淩厲,輕松将循聲進門的衛兵一應擊倒, 騰身躍進酒店用以傳菜的暗門。
暗路只有內部人員知道, 一路沒有任何設防。展源無聲潛行, 路過重重守衛的休息室時,恰巧聽見岡田追問叛徒時極度興奮的高聲日語。
展源停下腳步。
酒店裏就有電話, 那個叛徒的聲音他記得,是地下組織的高層, 用不了十分鐘,岡田就能問出他想知道的一切。
只有十分鐘, 不夠他把這件事通知出去,讓吳橋的組織全部撤離, 也不夠他只身闖入衛兵的重重封鎖裏,單槍匹馬手刃岡田, 再除掉所有可能聽到、知道這件事的人。
但他依然還有一件事能做。
今天的天氣很不好, 能見度不高, 地面幾乎都罩在濃霧裏。空襲的飛行員沒有辦法憑借肉眼辨別地面标志物, 只能靠地面人員發射照明彈引導進行轟炸。
酒店已經變成了短暫駐軍的地方,鐘杳折身回返,從彈藥庫翻出一枚強力照明彈,一路上到天臺。
炮火之下,滿目瘡痍。
……
衛戈平不喜歡用CG後期,拍了近三個月的外景幾乎都搭進了這一次爆炸裏。炸點的效果瞬息萬變,鐘杳一旦開始,就必須一直順利演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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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脾氣歸發脾氣,到了這一步,衛戈平的掌心也滲出些潮意,走到目不轉睛盯着監視器上場景的林竹身邊。
鐘杳一口氣沖上天臺,氣息也有些不穩,神色卻依然平靜,掌心細細撫過那一枚照明彈。
沒有更多的時間給他猶豫。
鐘杳引燃照明彈,耀眼的白光撕開濃霧,幾乎将他的身影徹底吞噬。
現場條件局限不能調戰鬥機配合,只能換場景拍攝進行合成。音效師及時放大了飛機發動機的隆隆轟鳴,鼓風将鐘杳的衣擺獵獵吹起。
……
“好!”
接下來只等讓幾個炸點在主位攝像機前爆炸,鐘杳受到訊號離開,就能順利炸樓了。
衛戈平長舒口氣,正要直起身,監視器裏本該沉默伫立的鐘杳卻忽然輕輕一動。
鐘杳回了下頭。
“他這時候都無牽無挂了,幹什麽?!”
這時候就該給背影特寫,衛戈平攥着劇本錯愕直身,正要發火,一眼掃見怔怔擡頭的林竹,霍然醒悟:“快快快,給音效師通話,現在拉汽笛——”
執行導演立刻把指示傳過去,炸點引爆之前的幾秒內,輪渡的汽笛聲堪堪響起。
悠揚缥缈,被飛機的轟炸聲和警報聲沖得極淡,卻仍能隐約聽得到。
原始劇本裏的展源沒有牽挂,有了小少爺的展源有。
酒店後方是港口,那封推薦信附着的是今天的渡輪船票,被他抱在懷裏治傷喂藥的少爺,現在應當正在那艘引渡船上。
鐘杳平淡的神色動了動,目光像是在找着什麽,然後停留在鏡頭外的虛空一點,眉宇化開溫淡笑意。
林竹不及回神,胸口忽然狠狠一顫,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鐘杳在看他。
幾個煙霧發生器都在鏡頭前面,現場的視線沒有劇裏的濃霧遮擋。衛戈平為了親身監督拍攝效果,拍攝組離得并不遠,他并不近視,什麽都能看得清楚……
——即使他看不清楚,他的能力也不會給他商量緩和的機會。
接觸到鐘杳視線的下一刻,屬于鐘杳此刻的全部心聲就已經溫柔地、不容逃避地,盡數灌入他的腦海。
林竹閉緊眼睛,渾身上下都在本能地輕輕戰栗。
每次讀心都是對他人的一次窺探,善惡雜念,交織錯綜,劈頭蓋臉地迎面撲過來,勢必不會有多好受。
可鐘杳的心音卻遠比他所觸碰的每一個目光更加溫柔。
林竹腦中不僅沒有感覺到每次沖擊下的細微眩暈,反而像是被一只手輕輕撫過,耐心細致地摩挲着每條陳創新痕……還要細細地問他一句,還疼不疼。
不疼了,摸摸就不疼了。
林竹閉緊眼睛,眼眶悄悄紅了一圈。
他既貪戀這樣的輕松溫暖,又不敢去聽自己究竟看見了什麽,正要趁着沒來得及反應将心神攪亂,腦海中已經響起熟悉的低柔嗓音。
“……還難過嗎?”
林竹胸口忽然尖銳地刺痛了一下,豁然睜眼。
聲音安靜下來。
鏡頭前的幾個先導炸點引爆,鐘杳立刻被早準備好的工作人員順利接應下來。
确認了所有人都到達安全區,早預備好的炸點就被一齊引爆,将樓中日軍猝不及防的嘶吼痛罵聲輕易吞沒。
展源用自己當做陪葬,把整個糾察分隊,同那個他始終亦敵亦友的政黨所有至關重要的機密一起,永遠留在了這裏。
至此,鐘杳正式殺青。
林竹輕喘了兩口氣,确認了剛剛并不是自己的幻覺,忐忑又小心地按上心口。
十二年前,在他被還是少年的鐘杳從泥水裏抱起來的時候,其實也曾經正面迎上過一次鐘杳的目光。
只是那個時候,他在鐘杳的眼睛裏什麽都沒能看見,所以一直認為自己那時候燒得太厲害,幹擾了能力,沒能讀得成功。直到剛才,他才恍惚意識到——鐘杳當時,想得可能就是他。
想救他,想給他治病,想盡力找個什麽辦法,把他從泥濘裏拉出來。
鐘杳的念頭很簡單,這樣想着,所以就這樣做了,以至于他那個時候一度以為自己什麽都沒能讀到……
林竹試着攏了攏心神,又仔細聽了聽,再一次對自己悄悄确認。
腦海裏确實不再有聲音,就好像剛剛那麽溫柔又不容抗拒地充斥了他腦海每一處的、根本做不到自欺欺人不去聽的心聲,原來其實也不過就只是這樣一句話。
鐘杳在想,他的經紀人,現在還難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