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侯成斌話音一滞,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鐘杳吝于分他目光,擡手開路,語氣淡淡:“借過。”
公司目前的策略是交好鐘杳,川影的副導演還在兢兢業業錄像,侯成斌不敢和他頂撞,提心吊膽退了兩步。
鐘杳跨出去,擡手接住了一頭撞過來的經紀人。
侯成斌僵在邊上,臉色徹底蒼白下來。
“鐘,鐘老師……”
林竹跑得太急,肺裏生疼,咳嗽兩聲擡頭,一把攥住他袖子:“別簽那個合同……那是燦星專業坑人用的!”
一被川影的工作人員叫走處理沖突,林竹就猜出是怎麽一回事了。
他清楚這份合同一旦簽下來的後果,本想盡快處理了回來找鐘杳,卻沒想到居然被那幾個人高馬大的青年在僻靜角落給圍了。
圈子裏見不得光的事的确不少,走武行的也有。林竹進圈子的時候沒露過家底,卻畢竟進退有度知道分寸,還是頭一次遇上這種待遇。
那些人不大好對付,林竹花了些功夫才把人甩開,緊趕慢趕回來,一眼看見了鐘杳正和人說話,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鐘杳扶穩他,無奈輕笑:“看你的架勢,我還以為我在電話裏定了兩件988的天然隕石磁療足浴盆……”
他只是和現代社會有點兒脫節,還不至于連腦子都不帶。
在圈子裏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又被狠狠從背後捅過一刀,鐘杳的警惕心遠比一般人更強,燦星的如意算盤打得有點太過響亮了。
林竹堪堪回神,也覺出自己實在關心則亂,咳嗽着失笑出聲。正要開口,副導演的腦袋忽然從手機後面探出來:“不能買嗎?!”
林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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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杳:“……”
看着才開始奔四的副導演,鐘杳輕嘆口氣,真心實意:“下次您再接到措辭格外熱情的陌生電話,也可以酌情考慮錄個音,或者請比您年輕二十歲的同事幫忙接……”
林竹一口氣堪堪理順,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擡頭迎上鐘杳瞳底不急不慌的溫篤神色,心裏總算放松下來。
鐘杳低頭望着他,見到經紀人因為疾跑隐約泛白的唇色漸漸回血,眼中終于融開溫淡笑意,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好了,我不太懂現在的流程,我應該怎麽——”
像是在措辭着得體的說法,鐘杳稍一停頓,擡手拂去林竹額頭上的細密汗珠:“才能讓他們走人?”
“不用不用!咱們公司不講強買強賣,鐘老師不喜歡,我把人帶回去就行!”
侯成斌根本不敢想鐘杳停頓之前原本想說什麽,冷汗冒了一後背,磕磕巴巴:“給鐘老師添麻煩了,我們這就走……”
他只是被公司派來帶鐘杳的,現在無疑已經沒了糊弄鐘杳的條件。
林竹平時脾氣自然好,作為經紀人不好惹的威名在公司裏卻也一點兒都不弱。侯成斌不敢惹他,低頭讷讷說着,正要示意衆人盡快離開,林竹卻忽然開口:“等一下。”
侯成斌心頭咯噔一沉,面色瞬間苦下來。
林竹扶了扶副導演舉着手機的胳膊,道了句受累,将鐘杳攔在身後,轉向侯成斌:“侯老師,我多問一句——這麽多的助理老師,公司今天是讓您幹什麽來的?”
侯成斌心中叫苦不疊,躲躲閃閃着不敢提經紀人的事:“公司——公司關心鐘老師,怕鐘老師這邊沒人照顧……”
“公司真好,一直這麽關心我們鐘老師。”
林竹笑笑,真擺出了接受采訪似的架勢,朝簡陋的手機攝像頭客客氣氣道了句謝:“鐘老師确實缺人,身邊一個幫忙跑腿的都沒有。既然公司這麽體貼……我就直接從這裏面挑了?”
侯成斌一驚,終于意識到林竹想要幹什麽。
以鐘杳的身價咖位,身邊竟然一個照應的人都沒有,說出去已經是苛待藝人——更不要說公司難得送來了團隊,又原封不動帶了回去,連人家想留一兩個都不給……
侯成斌都不用想,也猜得到這份錄像一旦捅到網上,将會引起多嚴重的輿論震動。
見到鐘杳錄像的時候,侯成斌還只是覺得這人實在固執刻板,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林竹來了,事情會進一步惡劣到現在這個地步。
侯成斌越想越慌,匆忙過去想要讓副導演關掉錄像,林竹卻正正好好攔到了他的面前:“侯老師?”
副導演常年耳濡目染,配合着換了個機位。
侯成斌面色僵硬,心頭幾乎滴血,艱難咧開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您——您挑……”
林竹一笑:“您人真好。”
侯成斌幾乎要哭出來,眼睜睜看着林竹走過去,目光逐個掃過尚有些迷茫的助理團隊。
林竹看得仔細。
派團隊就派團隊,犯不着還特意帶一份詳細的名單。
在鐘杳拍戲的時候,林竹已經動用自己的人脈查過。裏面果然放了好幾個業內都有名聲的金牌營養師,公關團隊也是替幾個小流量搬過山填過海的——要不是正主自己實在不争氣,對上燦星自己的公關部,說不定都有一戰之力。
近幾年圈子裏的行當分得越來越細,除了幾個扛鼎的大型娛樂公司,一般只有內務團隊大都是公司的嫡系,剩下都走的是外包,只是從公司過個中介流程。
哪怕有一天鐘杳真的解約了,這些外包人員和團隊也不過是換個老板換個拿錢的地方,一樣能跳過公司繼續穩定合作。
鐘杳早晚要開工作室,個人工作室在聯系團隊上要比早已有穩定渠道的娛樂公司弱上不少,林竹不打算放過這個送上門來的大好機會。
視線粗粗掃過一圈,林竹心中已大致有數,正要挑出幾個再細看,手臂忽然被鐘杳握住。
鐘杳稍稍俯身,眉峰微蹙:“這些人……”
“您放心,我一定親自把關。”
林竹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擡頭笑笑,側頭望向人群:“以前的事我知道……現在有我在了。”
鐘杳心頭輕震,沒有開口,目光凝落在他身上。
年輕的經紀人沒有臉紅,沒有緊張,眸子裏鋒芒乍現,一字一頓。
“我不會……再讓任何一個人,捅您的刀子。”
林竹站在明亮的太陽光下,單薄身形繃得鋒利,有光芒從琥珀色的眸底透出來。執着得像是刀槍不催的盾牌,牢牢護在他身前,寸土不讓。
鐘杳凝注他半晌,慢慢松開手。
催場的聲音遠遠響起來,副導演聽見喊聲,連忙把手機塞給林竹,歉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快步跑回去報到。
現在已經用不着再留什麽證據了,林竹輕舒口氣,關掉錄像還給鐘杳。
鐘杳收起手機,卻沒跟着過去,反而回身在他面前站定。
林竹微怔,本能擡頭。
“冰淇淋我吃了,很好吃,一點兒都沒化……我這裏估計到中午拍不完,也沒時間歇着。談完了不用來陪我,在屋裏歇會兒,我下午沒戲,中午一起出去吃飯。”
鐘杳唠叨一圈,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終于從口袋裏取出了個小巧的玉雕印章,放進他手裏:“這是我的私印,想簽的合同就拿它蓋個章,我回頭補簽名。”
林竹心跳忽快,原本還被公司的不要臉行徑憋出的一團火氣悄然消泯,喉間莫名泛起滾燙。
鐘杳這些天已經習慣了老藝術家的待遇,等了半晌,自己先有點兒不習慣:“不過時?我每次拿出來他們都笑話我,我就說這個雕花挺好看的……”
林竹眨去眼底水汽,看了看手裏雕工樸拙的銜寶金蟾:“……”
林竹違心點頭:“挺,挺好看的……”
鐘杳受到鼓勵,正要同他講講印上金蟬的典故,衛導的怒吼聲已經跨過大半個片場清晰傳了過來。
片場衆人都已經到位了,執行導演正在調整機位。鐘杳不能再耽擱,順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快步過去,開始了下一幕的拍攝。
林竹把那個印章攥在手裏,溫潤玉質貼着掌心,一下下撞着微快的心跳。
鐘杳把他交給他了。
拍攝下一幕的時間裏,林竹做主挑下了五個人。
兩個高級營養師,一個宣發,一個企劃,加上那個流年不利跟錯了人的外包團隊負責人。
林竹一個個親手挑下來,每個人約談了三分鐘,終于敲定下來,當場簽了和公司分離的單獨合同。
侯成斌已經自暴自棄,即使發現了林竹一個貼身助理也沒留,挑的也都是外包的團隊,也依然生不起半點兒反抗的心思。目光灰暗地飄過來,把剩下的人打包帶走,連句多餘的臺詞都沒留下。
公司吃了這麽個啞巴虧,絕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林竹自然知道,眼下卻也實在沒有心力再多管。
安排了留下的人在附近住宿休息,準備等鐘杳回來細談合同。林竹自己摘了眼鏡,獨自回了房間,阖了眼趴在床上。
雖然都算不上是跟在身邊的人,卻畢竟是要組建的團隊,他為了保險,對每個人都額外多讀了幾次心。
這樣高強度的使用能力無疑是有副作用的。強撐着的一口氣洩下來,林竹就像是坐了十次過山車,腦海裏翻天攪海一片混沌,太陽穴突突發漲,頭疼得幾乎睜不開眼。
即使這樣,林竹也依然很高興。
鐘杳的印章好好的放在口袋裏,他隔一會兒就忍不住去摸一下,碰碰金蟾的腦袋,自己就能悄悄開心半天。
和那個外包團隊最後簽合同的時候,林竹就是靠着這個辦法,不着痕跡地堅持下來的。
腦海裏十來個人的生平在自動播放小劇場,紛亂交錯吵鬧不休。林竹閉緊眼睛,慢慢想象着無垠的茫茫沙漠。
碧空黃沙的場景在腦海裏漸漸鋪開,将一切紛亂漸次吞噬覆蓋,歸于難得的安寧平靜。
林竹握着那枚印章,不知不覺沉沉睡熟。
片場裏,鐘杳第四次在cut間隙查看手機,看着那幾條始終沒被回複的消息,微微蹙起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