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進入行宮大門的先後次序”的交鋒上,算是太子妃完勝,恒王妃先輸一着。
恒王妃本想暗暗羞辱李鳳鳴撒氣遷怒,沒料到李鳳鳴并不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反被坑去五十金,她心中的憋屈暗火可想而知。
但齊國貴婦們最講究“體面”二字,到底是她自己先挑的頭,便只能生吞下這五十金的暗虧。
李鳳鳴讓淳于黛回長楓苑取東西,恒王妃便也吩咐了一位随身侍女跟着去,算是當場“銀貨兩訖”的意思。
就這麽到了香雪園。
一大堆人依次上前見禮,太皇太後果然被鬧得有些迷糊,好幾次分不清誰是誰。
也虧得齊國皇室規矩細碎,見禮過後,有些人并無資格留在老太太跟前敘話,便在華嬷嬷的帶領下去花閣用茶。
對此李鳳鳴有點懵。她看着廳中剩下的人,不明白“有無資格留在老太太跟前敘話”這件事,其依據标準究竟是什麽。
太子府的女眷裏,只留了太子妃與左側妃,右側妃、太子昭訓則跟着華嬷嬷去花閣。
而恒王府這頭,除恒王妃外,留下的卻是兩位側妃及一名良娣,還有恒王妃的表妹聞音。
聞音這姑娘很有意思。
自進了香雪園,她緊緊跟在表姐恒王妃身旁,言行中規中矩,半點不露風頭。
全程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我就是來湊數,你們當我不在”的樣子。
李鳳鳴雖一頭霧水,面上卻不顯,只熟稔周到地為太皇太後奉茶。
老太太也像是慢慢“醒”過來,開口就是近日見面必問的那句:“小鳳鳴,明徹的回信到了嗎?”
“回太奶奶,已經到了。”
想起蕭明徹那封只有一個字的回信,李鳳鳴略尴尬,生怕老太太要讓她立刻就拿來看,趕忙又補充:“我明日讓人給您做小甜糕,澆新鮮漿果汁子的。到時給您拿小甜糕來,再将信一并帶來給您看。”
“好好好,太好了!”
老太太連連點頭,臉上每道皺紋裏都是笑。也不知是滿意“蕭明徹的回信終于到了”,還是滿意又有新奇小甜糕。
太子妃以古怪的眼神瞥了李鳳鳴一記,最終卻什麽也沒說,轉而關切起老太太近況。
其實,行宮有專人按時向宮中帝、後禀報太皇太後的日常,太子府也會得到同樣的消息。該知道的太子妃都知道,無非就是随意尋個話題罷了。
倒是恒王妃,先前在李鳳鳴手上吃了五十金的悶虧,此刻自想要找回點場子。
等到太子妃與太皇太後閑敘完畢,恒王妃便拖着話尾嬌聲,将話題扯回李鳳鳴身上。
“太奶奶,其實五弟回不回信不打緊。五弟妹最該做的,是好生準備着,待五弟回來後,趕緊想法子圓房行了合帳禮。”
“他倆是新婚夫婦,合帳圓房本是順理成章。做什麽還要‘趕緊想法子’?”老太太突然又精明起來,“難道,明徹那混小子竟不願同小鳳鳴圓房?!”
恒王妃以絹掩唇,似在忍笑:“五弟怎麽想的,這我倒不知。只是聽聞大婚那夜,五弟妹才碰了他的手一下,他就……”險些當場狂奔八丈遠。
太子妃輕咳一聲,打斷了她:“五弟身在前線,還能于百忙中抽空回信,便是将五弟妹放在心上的。先書信聯絡着也挺好,相互多交交心,将來也就水到渠成了。如今前線諸事未定,說不得幾時才回京,不急在一時片刻。”
“是。”李鳳鳴笑容得體,實際卻有些心不在焉。
“聽我家殿下說,父皇近來正在斟酌,五弟與廉貞将軍之間,總有一個不日就會被召回京。怎麽,太子妃竟不知?哎呀,瞧我這記性,太子當然不會與您提這些時局政務上的事。”
說到這裏,恒王妃故作驚訝地頓了頓,又假意圓場。
“也是。京中人人羨慕太子妃閑逸,都說太子待您甚為體貼,不但讓兩位側妃替您分去了掌管府庫的辛勞,甚至都不進您寝殿打擾。”
連走神中的李鳳鳴都聽出了這番話裏的紮心意味。
恒王妃這算明嘲太子妃,不但當家主母的財政大權被架空,還備受夫君冷落。
對齊國婦人來說,這樣的處境當得起一個“慘”字。
太子府左側妃趕忙幫腔:“近來太子殿下在府中處理政務時,多是我在旁伺候筆墨,未曾聽殿下提起五殿下将要回京的事。”
這是放下內裏恩怨,和太子妃一致對外了。
恒王妃噎了噎。
太子妃面色稍霁,哼笑還擊:“我懶散慣的,自是不及三弟妹精明強幹。月初我進宮時,還聽母後心疼念叨,說若不是恒王府事事需你勞心,前年也就不會小産了。”
太皇太後蹙眉道:“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麽?”
“太奶奶說的是,不提這些不高興的,”恒王妃僵笑着換了話題,“再過幾個月就是‘夏望選士’,到時太子殿下有得忙,想來太子妃也要跟着懸心。”
李鳳鳴不着痕跡地來回打量着恒王妃與太子妃。
太子妃面色倏地鐵青,牙根明顯咬緊。
恒王妃則露出揚眉吐氣的笑容:“聞音,回去記得在你父兄面前多提醒着,要盡心盡力為太子殿下分憂才是。”
無辜被點名的聞音低頭垂臉,小小聲聲道:“是。”
太皇太後突然道:“每年開春,各家都有許多瑣事要費心。如今我也大好,你們只管顧好府中事,不必時常來探望,平白受累。”
誰都聽得出老太太這是不高興了,氣氛頓時尴尬凝滞。
李鳳鳴颔首,柔聲緩頰:“太奶奶總是體諒晚輩的。滴翠山離雍京城南城門雖只二十裏,但皇嫂們貴人出門陣仗大,來一趟是真挺折騰。”
太子妃與恒王妃也知她在幫忙下臺階,趕忙默契休戰。
兩人一搭一唱賠着笑臉,改說些輕松閑事逗趣,哄了好半晌才讓老人家重露笑臉。
*****
因為李鳳鳴來自異國,行宮管事華嬷嬷考慮到她的口味或許不同,便在長楓苑專設了小竈,方便辛茴和淳于黛為她單獨料理飲食。
借此便利,淳于黛和辛茴通常不與行宮侍女們一道用飯,時常在長楓苑單獨開夥。
午時末,辛茴本以為李鳳鳴中午要被留在香雪園用膳,便自己在小竈間煮羊湯涮鍋。
哪知才擺開架勢,就見李鳳鳴和淳于黛進來,辛茴不禁歉然笑開。
李鳳鳴疲憊勾唇:“既涮鍋已燒燙,此刻再往膳廳挪也麻煩。給我添副碗筷,就在這裏和你們一道吃。”
她在大多數事上都不是個難伺候的主,必要時頗能将就。
淳于黛去為她添碗筷,口中道:“那就委屈殿下了。”
辛茴大着膽子調侃:“看這情形,今日有太子妃與恒王妃,咱們殿下在老太太面前似乎就失寵了?連午膳都沒落着。”
李鳳鳴輕眨笑眼,壓低聲音:“兩位皇嫂也是回家吃自己,誰都沒落着。”
辛茴在她跟前多年,自能聽出她話裏有話。便催促道:“殿下快講講,今日香雪園究竟是個什麽場面?”
三人圍着小桌坐好,就着羊湯涮鍋邊吃邊說。
“……那兩位就明裏暗裏互揭傷疤,一句跟一句地扯對方家事私隐,聽得我頭皮直發麻。”
李鳳鳴抿了一口羊湯,滿足嘆道:“她倆話裏機鋒太深,我只聽懂個大概。”
“什麽樣的‘大概’?”辛茴将涮好的豆苗放在她面前碟子裏,眼巴巴等待下文。
淳于黛雖沒插話,卻也是眼目大張。
小竈間的門并沒有關,能清楚看見外頭并無人近前,說起話來便少了許多顧忌。
李鳳鳴悠哉哉道:“太子府這邊呢,太子妃在成婚兩年後也沒孩子,太子便厭棄了她,之後每年最多進她寝殿一回。最慘的是,府庫也交由兩個側妃共同掌管。”
“懂了,在您眼裏,太子妃無寵無子并不算慘,”淳于黛忍俊不禁,“但她財政大權旁落,就很慘。”
“簡直慘絕人寰,”李鳳鳴痛心疾首地皺臉搖頭,“銀根乃一國之本,自也是一府之本。若太子府的財政大權在她手上,太子哪敢不進她寝殿出賣色相?”
淳于黛憋笑提醒:“殿下慎言。”
“好的吧,”李鳳鳴幹咳兩聲,接着道,“總之,恒王妃除了拿‘無寵無子無財權’這些事擠兌她,還帶了聞音給她添堵。看那情形,八成是聞音和太子曾有什麽故事。”
她特地留心過,聞音并無意攪和進這些後宅是非,想來是家裏長輩不好駁她表姐恒王妃的面子,逼着來的。
淳于黛點點頭:“早上我陪您在行宮門口時也瞧見,太子妃一見聞姑娘,臉色就不太好了。”
“然後呢?恒王府又是個什麽情形?”辛茴焦急追問。
“恒王府也亂糟糟,姬妾一大堆,比太子府都多。”
李鳳鳴拿絹子按了按唇:“說來也怪,太子府連右側妃、太子昭訓都出自良家平民。可恒王府卻個個出身世家高門,就連四位最低階的良媛,其中都有一位貴族世家出身。”
那些女子背後的父族顯然對恒王助力不小,所以恒王妃雖掌着府中財政大權,實際過得卻并不比太子妃好。
因為太子妃說“母後心疼,說若不是恒王府事事需你勞心,前年也就不會小産了”。
這就意味着,恒王妃有孕在身時也不敢輕易放權,怕自己會被人替代。
很明顯,太子府與恒王府各有各的烏煙瘴氣,太子妃和恒王妃各有各的心酸苦處。
李鳳鳴又想起從前聽過的那句傳言:蕭氏皇族出瘋子。
如今她是真真信了這話。
試想想,一個太子,一個親王,自家後院亂成這樣都管不好,齊帝竟還覺得這兩人可托付國祚?!真是瘋得可怕。
李鳳鳴今日本是去看熱鬧,可瞧着那兩位相互按着對方痛處往死裏戳,又覺得都挺可憐,也挺沒意思。
她越想越唏噓:“一個太子,一個可與太子抗衡的親王,兩家府中卻都這般糟心,跟大魏完全不同。從前我可沒見過這路數。”
辛茴吞下口中食物,悶聲笑道:“不是與大魏不同,只是殿下從前沒機會見識這種路數。畢竟您可是……”
“辛茴!”淳于黛揚聲打斷,睨向她的眼神格外淩厲。
辛茴吓了一跳,自知失言,趕忙謹慎地看看門外,确定無人,這才低聲對李鳳鳴告罪。
“好了,沒人聽見就沒事,別一驚一乍的,”李鳳鳴雲淡風輕地笑笑,“咱們都得慢慢适應我這新身份。”
淳于黛緩和了神色,略有點沒好氣地嘀咕:“我瞧您适應得挺好。今日就那樣明目張膽敲詐恒王妃五十金,換從前您可做不出這事。”
“那怎麽能叫敲詐?我和她是銀貨兩訖……當然,價錢确實貴了點,”李鳳鳴心虛幹笑,又嘆氣,“哎,今時不同往日嘛。”
從前的李鳳鳴殿下,若想坐擁各色美男子,哪需要先考慮有沒有萬金之數的積蓄?
“罷了罷了,往事如煙,這些有的沒的都是閑話。”
李鳳鳴神色一變,正經八百吩咐道:“辛茴,趕緊吃完随我去書房,下午你得替我跑一趟木蘭鎮。我左思右想,有個消息,最好還是提前給蕭明徹透透風。”
她今日從太子妃和恒王妃的話裏聽出了點動靜,若不盡快告知蕭明徹,只怕他回京就要抓瞎。
“恒王妃說,恒王親口告訴她,近期內,蕭明徹和廉貞之間,必有一個會被聖谕召回京中。但太子左側妃卻說,太子那頭沒有收到這樣的消息。”
齊國女子不懂政局,這些話對恒王妃與太子左側妃來說,最多就是夫君對自己親近寵愛的證明。
她們并不會去深想,想了也不會明白。
但李鳳鳴不是齊國女子,有些事于她,幾乎是刻進骨血的本能。
“齊、宋兩國邊境之争由來已久,哪次不是厮殺到一方元氣大傷才收兵?就算南境齊軍近來打了幾場勝仗,也絕不會立刻休戰。臨陣換将是大忌,齊帝在這時考慮要不要召回廉貞,極有可能是因為……”
她遞給淳于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廉氏是齊國将門世家,在朝堂上不可能沒政敵。”
淳于黛心領神會,微驚:“殿下的意思是,這個廉貞将軍,甚至他背後的廉氏,恐有禍臨頭,您想幫一把?”
“我能顧着自己就不錯了,怎麽幫?”
李鳳鳴既不知廉氏惹了什麽麻煩,也不認識廉貞這人,說白了,他是死是活與她沒相幹。
至于齊國南境亂不亂,那更不是她的責任,也沒她插手的份。
“我只是在猜,齊帝所‘斟酌’的,究竟是什麽。”
将門世家樹大根深,朝中政敵想通過打擊廉貞撼動廉氏,齊帝卻可能有別的考量。
皇帝并不像普通人以為的那樣可随心所欲、說一不二。若齊帝最後決定保廉氏,就必須要給出個能平衡各方的交代。
“假如近期被召回的是蕭明徹,那他多半會成為齊帝給各方的‘交代’。若他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應召回京,大概沒好下場,”李鳳鳴兩手一攤,“廉貞死活與我無關,但蕭明徹,我得護着。”
辛茴打趣道:“淮王殿下那個‘嗯’字,疏遠回避之心躍然紙上。您居然能忍下這口氣,再給他去信示警?”
李鳳鳴驕傲挺胸,拍了拍心口:“瞧瞧這是什麽?”
淳于黛和辛茴同時瞠目結舌,雙雙紅了臉:“殿下請自重!”
“你倆滿腦子都是些什麽不正經的東西?!又不是讓你們看……那裏。”
李鳳鳴低頭觑向自己胸前傲人的起伏,鄙視地睨向她倆:“我是說,我這可是有容人之量的寬廣胸襟。”
見她倆滿臉不信,李鳳鳴尴尬一笑,終于吐出大實話:“氣歸氣,可我的斂財之路畢竟才見着點眉目,蕭明徹要是倒黴,對我也沒好處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31 22:39:08~2020-06-02 03:35: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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