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情挑佛主(8
是夜。
藏寶閣。
靜如死寂。
師宣猛然被人拍醒,望着眼前,“這是……”
“我倒想問問你是怎麽回事?”殷逢淵用衣服擦拭師宣指尖的血跡,幾步遠處,一位有幾面之緣的沙彌捂住被掏開一個洞的腹部,想張嘴大喊,卻被封了聲音。
師宣很想當作誤會,然,捏碎的金色佛丹從指縫流瀉,前幾日還打算化敵為友的沙彌用難以置信且堪稱凄厲的目光盯着他。殷逢淵邊處理師宣身上的可疑痕跡邊說,“上次我見你夢游傷人,還以為你與那人有私怨,今日再見,方明白并非偶然。”
見師宣盯着沙彌回不過神,殷逢淵以為他擔心。
“我待會可洗掉他的記憶,你若不放心,也可滅口,只是今晚警戒太嚴,還是莫要節外生枝。”
師宣回過神,瞬間明白,是破妄子的皮囊作祟!沒想到清明一心成佛的執妄,竟催生出斬斷他人求佛之心的魔物!他回到滿是向佛之人的婆娑界,夜晚意識薄弱被皮囊本身肉體支配,幹了這等惡事!
殷逢淵去消除沙彌的記憶,被咬了一口。
師宣盯着他,心思百轉……這人大晚上現身藏寶閣,九成是來盜寶的。師宣腦中瞬間滾過數個栽贓脫罪還能讓殷逢淵百口莫辯的法子,但緊接着神色一正,收斂心神摒棄惡念,不讓心性被執妄影響。
罷!
“念在你幫我兩次,你今晚所為,我只當沒看見。”
殷逢淵拖着打暈的沙彌,往一尊雕像後面藏,瞧見師宣竟要直接推開藏寶閣出去,趕忙伸手把人拉回來,小聲罵道,“你自個不要命莫要害我。”
門外有腳步靠近,殷逢淵來不及多說,抱住師宣跳上房梁,沙彌一邊嘟囔着“都要交班了你怎麽還沒打掃完”一邊推門進來,月華撒入,照亮地上流淌的血跡,順着血跡尋去,一個被藏了一半的沙彌橫躺在地,腹部破洞,不知生死。
沙彌尖聲驚叫!
殷逢淵抱緊師宣,卻沒有什麽旖旎心思,把一個東西藏進師宣懷中,傳音入腦,“不如我們再做個交易,我幫你擔下碎丹之名引開人,你幫我把寶物安然帶走,等我離開之日再歸還。”
不等師宣回答,殷逢淵松開師宣,不再隐匿氣息,從另一個方向破瓦而出,沙彌驚叫着追着沖出藏寶閣,高喊:
“——賊人在那!!!”
剛被聲音引來的人再次被引開。
師宣跳下橫梁,心裏納悶,既然守衛警戒更勝往日,殷逢淵有清醒意識或早已觀察好巡視規律鑽了漏子,他夢游時哪怕自動藏匿氣息,一個人大活人直直走過怎會無人發現?師宣邊想邊走到破肚的沙彌旁,用魂力給他療傷。
恰在這時,一陣烈風推開閣門,一人踏風而來。
青色衣袂翻飛。
師宣襯着月光回望,見到掐着指訣的清明轉過一張毫無溫度的臉,連眉宇間的悲憫之色都蕩然無存,先盯着他,目光再滑到衣襟突起的位置,最後落到被救回一命的沙彌。清明送去一股風卷着沙彌出閣救治,閣門再次自清明身後合起,月光漸減,直至恢複黑暗,看不清清明的表情。
“你若給為師一個理由,為師定當深信不疑。”
“我若說回過神注意到時這沙彌已經出了事,而殷逢淵盜寶更與我無絲毫關系,你信?”
“不敢不信。”
清明垂下眼,拉起師宣手腕,“走吧。”
“去哪兒?”
“律閣。”
見徒弟目露疑惑,清明解釋道,“今日加強警戒卻反而‘忙中出錯’是故意留下漏洞,好甕中捉鼈,來個人贓并獲。今晚不論誰進入藏寶閣,都不會遭遇阻攔,而一旦有人出來,就是天羅地網。”
清明帶着徒弟到達律閣。
閣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殷逢淵果然被綁着壓到中間。清正瞥了眼嫌疑人妙語,再順着他被握住的手腕看向師弟,想到師弟那些心思,心裏煩亂。再見他緊緊握住妙語表露維護之意,更是氣惱,向殷逢淵喝道:
“同夥都已帶到,你還不把本尊剛才所問速速招來。”
殷逢淵終于開口,卻看也不看師宣,“東西是我偷的,人是我傷的,至于為什麽弄碎佛丹?這不是問得廢話,為了一擊必中當然挑你們佛家弟子最要緊的地方。”
清正指向妙語,“那他呢?”
清明握住徒弟的手一緊,目光掃向殷逢淵,隐含鋒芒。殷逢淵回以輕浮笑容,并不怕他,回頭向清正道,“不過一替罪羊罷了。”
清正不信,打量妙語渾身上下,衣鞋上沒有血跡,衣襟裏卻藏着贓物,清正待收回視線,目光突然一頓,凝神細望,皺起眉來。
清明察覺,順着師兄目光的落腳點,擡起徒弟的手,每根長指都被擦得幹幹淨淨,唯有擦不到的指縫,殘留些微血絲。
清正冷笑,“既是替罪羊,又為何替他開罪?我見他指甲裏有血,要不要本尊當面驗驗是誰的血,你再狡辯?”
“不用驗了,是那沙彌的血沒錯。”殷逢淵笑容更加輕浮,“不過血是我故意擦進去的,留有痕跡又不能讓他輕易發現,贓物也是我藏他身上的。若我逃了,他自然被留下當替罪羊,人贓并獲,但我既已被抓,何必再拉人墊背?無趣的緊……”
殷家這人是個滑頭,估計再難審出什麽,清正目光滑向師宣,張了張嘴,還沒等發問——清明适時開口,“那小沙彌約莫已經醒了,師兄不如叫他過來問問。”
得!連審都不讓審!
清正心裏發悶,被逮個正着的是妙語,怎麽他照章辦事還要被師弟擺臉色?當時有人傳來消息說妙語進了藏寶閣,明明又不是他逼着人進去,斂息埋伏閣外的那段時間,小師弟袖中冒出一股又一股涼風,吹得清正脖子發冷,仿佛後面豎着把刀。
沙彌被帶進來,捂着腹部一臉悲痛,問起事情經過卻一無所知,被洗掉了記憶。
清正再次盯向殷逢淵。
殷逢淵笑得略有得意,“我既然找好替罪羊,若被這小光頭拆穿不是前功盡棄?當然會洗掉記憶。”
“你一口咬定他是你的替罪羊而非同夥,那本尊倒要問問,藏寶閣重地,為何他無緣無故會冒着風險應你之約。”
殷逢淵露出一臉意外,瞄了眼面容突然緊繃的清明,笑容玩味道,“喲,你的好師弟竟沒告訴尊者,他為何深夜還來見我?”
清正見師弟表情複雜,不忍為難師弟,瞪着殷逢淵道,“別耍滑頭,問你話你就說。”
“你們這位妙語弟子乃是我已過門的妻子。”
清正大感荒謬,“你那個陰陽氏的妻子不是死了嗎?”
“是吶。”殷逢淵揚唇,一抹恥笑橫在嘴角,“我也想問問我那妻,為何大婚當晚‘死了’,又改頭換面跑去當一個僧人的徒弟?所以我就約他出來,而他又不敢不應約。呵,不如妙法蓮華尊者你來告訴我,是如何勾得我那妻舍棄榮華富貴,甘心跟你進了這鳥不拉屎的地界整日吃素念經受諸多苦?”
“休要污蔑本尊師弟!”
清正生怕他再亂攀咬,揮揮手讓武僧趕緊把人壓下去,這盜寶和兩個弟子奪丹的帳還是等殷氏來領人再談。
驅走殿中人,清正只留下師弟師徒倆,追問妙語來歷,果真與殷逢淵所說無二,他這師弟還真幹出新婚當夜搶了人妻的豪舉!
“唉……”
“……唉。”
“唉……”
清正走來走去,連嘆三聲,瞥了眼緊握妙語的師弟,就這一點事,師弟就一副哪怕玉石俱焚也不肯放妙語回去的态度,若等殷氏來尋人事情攤開一談,妙語暴露身份自然會被領回去,這不僅給婆娑界丢了個大臉,想到“風阻一說”,師弟到時心焦難耐反而更加情根深種可怎麽得了?不行不行!得想個辦法堵住那滑頭的嘴!
“對了,殷家那小子偷的是什麽東西?”
清明把東西拿到清正面前,是一個沙漏模樣的法器。
“逆運沙?”
法器玄妙,上下颠倒不改漏沙方向,清明拂了拂沙漏上方,古舊銘牌上新刻了一排字:[懷陽殷氏,臨川陰——],後面“陰陽氏”沒來得及寫全,等勾勒完成,啓用法器,位于沙漏上方的兩家氣運會随沙子遺落而氣數漸盡。
“單說殷逢淵這一身法力就絕非外界謠傳的廢物,但一個大家嫡子隐藏能力不想繼承家業,又偷取逆運沙想毀了自家,不管他有何苦衷與目的,都不敢在家人面前暴露如此狼子野心!”清正有了主意,幹脆在算帳前先找殷家小子談判,互相保密,再贈以逆運沙堵嘴。反正法器已開封刻字,廢了一半,送就送吧。
清正為了師弟那片逾越之心絞盡腦汁,這會兒終于松了口氣,抄走逆運沙,揮手趕人。
“夜深了,你帶你徒弟回去安心休息,剩下的事不用擔心,有師兄呢。”清正轉身趕去問佛爺讨要寶物。
兩人回去路上,清明有些沉默。
黑夜壓人。
月華又在兩人間堆疊深影。師宣回想着殷逢淵被抓仍願幫他掩護之事,猜不清殷逢淵的心思,亦無意多費心思,瞄了眼清明,突然道,“若傷人碎丹的并非殷逢淵,反而是我呢?”
清明垂眼,語氣微妙,“事到如今,何苦替他掩罪?”
“你就說說,若真是我下得手,你待如何?”
“若真是你,為師只能以死謝罪。”清明語氣平淡,回頭深深看了眼師宣,那目光仿佛非常厚重,壓得師宣心頭一沉。
師宣抹了把臉,移開視線,故作玩笑道,“你直接殺了我多容易?”
清明搖頭,沒有說話。于他來說,自裁遠比殺徒容易多了。
師宣猜出他所想,笑得有幾分銳利,又有幾分無人可以争鋒的風華絕世,“原來師父心中,我竟然比你的性命還重要!小徒感動非常,只是不知——弟子與您的成佛之心相比,哪個更為重要?”
清明閉口不言。
非是不說,只是不到決斷之時,連清明自己都猜不出孰重孰輕。
師宣仰望一輪孤月,他唯一能行走此間的身份只有破妄子這副皮囊,若清明執着成佛,約莫是不能善了。
“你既已動了凡心,何不為我棄了佛道?”
清明沉默。
師宣嘆道,“須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世上安有兩全之法?總有一天你無法逃避。”
徒弟的寂寥語氣讓清明心中一跳,頓在原地,回過神已與師宣拉開距離,踏空一拍的失重感襲來,他大步上前拉住師宣,師宣回頭微微一笑,與尋常一般無二,清明心中空隙仍未從中填補,猛然抱住師宣,像要把人擁進骨血裏,皮肉相貼的溫度讓懸空的心慢慢落了回去,低低嘆曰:
“莫要離為師太遠。”
師宣回抱,收起滿腹愁思,撒嬌般把兩只腿環到清明腰間,纏人得像一株逮住獵物就絞死不放的毒藤,蹭着清明胸口。
“我這麽喜歡你,怎舍得離你太遠?”
清明被一打鬧,漸漸冷靜下來,察覺行為自己逾矩,推了推鬧人的徒弟。
“你要抱就抱,要推就推,哪有那麽随便?”師宣身子一扭,從清明懷裏攀到清明背上,賴在上面,“不如你今天就背着我回去?”
說完,師宣一拍清明肩膀,喊一聲“駕”!
“竟把為師當牛馬,大逆不道。”清明雖是罵言,語氣卻沒有絲毫嚴厲。
見師宣不肯下來,終是無奈一笑,背着成人重量的徒弟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回去。
……
夜色漸深。
兩人的影子在燈下交疊,清明竟詭異地從中得到一絲滿足。
貼在背上的腦袋一轉,窩進清明頸窩,灼熱氣息要命地噴向頸脈,燒得其中血液都有些沸騰,清明漸漸紅了臉,拉開些微距離,聽徒弟道,“你可知我們姻緣前定?你上一世上上一世上上上一世,皆愛我至深。”
“不知。”
清明只當他說笑,當日佛爺帶他入婆娑界,曾說他是伴在三世祖佛身側萬載的一串菩提珠所化,去輪回一趟體味人間百态,哪有那麽多前世與徒弟結下姻緣。
背上的人略感失落,“你自然不知,你若知道,也不會為了這勞什子的佛舍掉我了。”
清明腳步一頓,反手繞到背後,摸了摸徒弟的小光頭,沒說話。
腳步越行越慢,一炷香的路生生走了一個時辰,還是走到了地。
背上的人先前何等依戀癡纏,這會兒卻下來得毫不猶豫,三步并兩步回了房,背對清明遙遙一揮手,合緊房門。
清明失笑,轉身去了天人殿,點了盞燈,盤坐蓮座上,繼續念他的經,一遍又一遍,念得心中翻騰的雜念盡數消散,念得背上的餘溫漸漸涼透,念到漫漫長夜的盡頭,太陽躍出地面,撒下滿地光輝,射入殿中,落了清明半身。
——
隔日,清明向佛爺請辭,出界尋找破妄子,讓徒弟自個在殿裏念書。
師宣跟着要去,清明不肯帶,理由是太過亂心。
結果,吃飯的時候擔心徒弟睡懶覺錯過用餐,走路的時候想徒弟一個人待在殿中不上早課沒人作伴多無聊,睡覺的時候還在想徒弟是不是會想念師父而輾轉反側。沒過幾日,清明裝了一腦袋的徒弟回了佛國,把窩在被子裏睡得香甜的徒弟連人帶被一卷,背在背上一起帶走了。
這與那天夜裏不同,大白天呢,清明把徒弟打包帶走招惹一地眼球,都不知這師徒倆又玩得什麽花樣?
師宣揉揉惺忪睡眼,從被窩裏探出腦袋四下一望,怎麽一覺醒來出了佛國?
視野颠簸前行。
師宣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熟悉的光頭,拍拍清明的背,“不是說帶着我走太亂心?”
“不帶更亂。”清明無奈嘆了聲,拍拍徒弟屁股讓他坐好別亂動,省得掉下來。
師宣躲在被中悄悄解了縛手的繩子,趁清明不注意扔到路邊草叢裏。
清明出行半年,沒見着妄念,倒是把徒弟培養成黏人王,吃飯要喂,走路要背,換個衣服都要清明親力親為。清明一屆高僧,自當人師父,就驷馬難追地往二十四孝老爹方向狂奔,然,甘之如饴。唯一不和諧的,大約就是總有各種橫災找上門,好像身上攜帶了一個專門招惹晦氣的餌。
再次回到佛國,清明先造訪佛爺,敘述一行經過。
招災之事疑點暫放,妄念一事已經拖不得。
本來,雖說妄念離得越遠感應越模糊,但隐隐總有個方位,現在妄念氣息全無,定是早已學會僞裝,如此狡猾,更是不能留。
佛爺心一狠,想起一陣,讓清明用血哺之,能讓妄念躁動,引起一方騷亂,定然可知方位。
清明搖頭不從。
佛爺皺眉,“莫把優柔寡斷當慈悲!與其留着妄念釀成大禍,不如趁其未成大器早日拔除,若你及時,也未必會造出殺業,待陣法生成那日,為師會派人待命助你。”
清明沒再說話,垂下眼,神色郁郁,“終究還是我的過錯。”
當日若能一劍斬之,哪會禍及他人?
佛爺哪會看不出小弟子的心思,催趕道,“回去擺陣,莫再多想。”
——
師宣回了佛國,晚上心神不寧,抱着被子趕到殿中,沒見着人,又趕去清明的禪房,屋裏亮着燈,清明坐在案桌前描繪什麽,走過去一看是個陣型,不感興趣移開視線。清明瞥了眼他抱着的被子,怪道,“這是為何?”
“我在界內總睡不安穩。”
“誰家這麽大的徒弟睡不安穩就往師父房裏鑽?”
師宣不顧清明反應,卷着被子靠着桌腿席地坐下,倚着清明側身抓着他垂落的手,“師父我牽你一只手,你待會若見我起來夢游,一定記得緊牽我,莫讓我閉着眼睛瞎跑,一個人毫無知覺獨自深夜在外,我總有些怕。”
“你在外面可沒夢游過,怎麽一回來就多個毛病。”清明雖然覺得徒弟在裝可憐故意撒嬌,但被他低低弱弱的聲音哀求,還是不忍拒絕。
“地上涼。”清明心疼得唠叨了句。
師宣沒搭理,纏住清明一只腿緊抱着不肯離開,上頭嘆了聲,猛然一個陰影罩下,師宣還沒明白過來,竟被清明連着被子一把抱起,懸在半空一愣,才順勢環住清明脖子。
清明單手把師宣抱回榻上,另一只手掐了一股風把案桌吹到榻邊,掖好被子,拍拍徒弟的背,“睡吧。”
清明就着一只手被拽進被窩裏抱緊的姿勢,用另一手繪制陣圖。
時間流逝,徒弟的被窩漸漸焐熱,清明被抓着的手也漸漸發燙,一直燙到心底。
他收了筆,轉身望着徒弟的睡顏,拂了拂他光光的腦門,漸漸出神。到了後半夜,徒弟躁動起來,閉着眼睛想要起身,清明壓了壓,沒壓住,語含法力念了安神的經文,見徒弟亂動的四肢終于落了回去,不由想起上次出行抱徒弟離開時發現他腕部有勒痕,約莫與眼下這事有些關聯,只是徒弟未提,他照舊不問。
清明擦拭一遍徒弟身上掙紮出的汗,半躺于榻,環住徒弟上半身。
自練出佛家金身,可舍晝夜,他夜夜以打坐念經抵眠,已經許久沒在榻上休息過,可擁着徒弟溫軟的身體,他竟有了困意。
也不知道是真得疲倦,還是暖意催人,情意醉人。
等清明再次睜眼,天已大亮,身側有一雙燦然眸子,他側頭看去——徒弟恰巧擡嘴想親他臉頰,一個不經意,嘴對嘴碰個正着。軟軟的熱乎的觸感讓清明一愣,表情不變地移開臉,師宣追了上去,啃住他的唇,邊咬邊含糊道,“親都親了,總要親個夠本才好。”
清明表情無奈,躲了幾次沒躲掉,幹脆任他施為。
徒弟靈滑的小舌鑽進口腔,清明腦中跳出上回在陣中與徒弟的親吻,但與那時的情熱不同,這回感覺像被一只小動物在嘴巴裏舔着撒嬌,有點癢,癢意撩撥到心裏,讓他有些哭笑不得,有些縱容,又在唾液浸潤唇舌時産生相濡以沫的溫暖,仿佛被羽毛撥弄的心又浸泡進溫水裏。
師宣不經意瞄見清明柔得可以滴出水的目光,宛若被無孔不入的水整個包裹,幾近窒息,他氣悶地擡起頭,啧啧嘆道:
“果然是佛家金身,怎麽親都無動于衷。”
徒弟不再胡鬧,清明起身畫陣。
……
陣還未成,界內又有幾名突破心境的沙彌佛丹被破。一連數個都是心境有成的優秀佛家子弟出事,可認罪的殷逢淵早已離開。
“這時還能停留在界內的,必是一個善于潛伏聰明狡猾的內賊?會是何人?”
清正來訪天人殿,敲着桌子思索,難道殷逢淵那日未曾說實話,實則是替妙語頂罪,這樣想着,清正瞥了眼心系妙語的師弟,見他神思不屬,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窗戶,窗前懸着一個數只紙鶴串成的風鈴。
“這有什麽好看?”清正詫異,就見師弟彈指送去一縷清風吹拂紙鶴。
紙鶴逐個口吐人言,熟悉的含笑聲吟誦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徒悅師兮師可知?”
“願得師父心,白首不相離。”
“徒當作磐石,師當作拂柳。拂柳翠如斯,磐石無轉移。”
“願徒如星師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平生不會相思,一遇師父,便害相思。”
自清正發現師弟绮念,師弟在他面前越發不加掩飾,這會兒感覺喉間被塞了一捧滾燙無比的沙礫,噎得難受。與此同時,一瞬間的懷疑消失,這妙語一心撲向師弟,整日賣蠢裝乖做戲,哪有傷人理由?約莫還是殷逢淵在陷害妙語前曾與別人結夥,另有什麽陰謀?
清正命人出界去尋正不遺餘力默默給自家填堵的殷逢淵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