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拯救騙子(6
沐浴着清晨微光,睡顏安逸的少年突然眉頭緊皺,嘴角微含的笑意仿佛漣漪般一圈圈消散,回歸原本該有的死水無波,近乎沉悶。顧溫自床上醒來,那句含在嘴裏許久的話終于得以吐出,“第二次了……可惡!”
身體過度使用的倦怠感襲來,他拖着疲憊身軀在鏡前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毫發無損,難看的臉色褪色幾分。
顧溫感受到識海裏師宣困倦休息,忍着翻攪的情緒先去上課,然而一天過去,他并沒找到機會與師宣算賬。隔日,又一日,複一日,接連三日顧溫都疲憊起床,發現師宣在識海睡覺,這才猜出師宣一定瞞着他忙碌什麽?
于是,這天早晨,顧溫發現沾着微濕的夜露仿佛剛從外面回來的鞋子,隐忍又隐忍的焦躁終于破土而出,硬是弄醒了師宣。
鏡中人揉着惺忪睡眼,從顧溫喉中吐露的話帶着拖曳在聲尾的倦意,卻猶不忘記關切,“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嗎?”
“你最近在幹什麽?”
被顧溫緊緊盯着,哪怕只是鏡中幻象,師宣都有些頭皮發麻。自上次強行替顧溫受刑,這位悶石頭就被淬煉成寒鐵鋒刃,隐現犀利。感受着仿若有實質的目光重量,這正是師宣晾了顧溫幾日等待的時機,他內心微微笑了,面上卻露出仿佛困擾的表情,“……我有事需要出去。”
“去幹什麽?”
“找蔡繼安。”
顧溫臉色沉了一個色度,“你和他有什麽事需要‘天天’‘每晚’‘徹夜不歸’?”
重音所在揭露了顧溫內心芥蒂。
幾秒靜谧無聲,鏡裏鏡外兩人沉默對視。
“顧溫……”鏡中少年斂去微笑意,表情難得正經,“我想,法律并沒賦予你審問我的權力。”
少年循序勸誘。
“我們雖然共用身體,要比常人更加親密無間,我同樣渴望與你融為一體、彼此分享,但這僅限于精神上。歸根結底,我們是各自獨立的,擁有不同的思想、性格、喜好。不久的将來,我們必然有越來越多的分歧。你對數字敏感,喜歡理科,将來或許從事金融方面的工作,但我對這些毫無興趣,更喜歡文學。”
顧溫剛啓唇,少年打斷道,“別說你要為了我讓步,這次讓了,下次呢?我們早晚會向往不同的生活,與其到那時遷就來謙讓去,不如從一開始就一人分飾兩角,彼此互助以外,擁有各自的生活,結交不同喜歡的人。”
Advertisement
師宣的字字句句都讓顧溫萌生那種不上不下難以抓住什麽的恐慌與不快,而其中最讓他不快的成分是——
“你想結交的喜歡的人,是指蔡繼安?”
“你抓重點的能力實在是……”鏡中少年揉了揉額,“難道你是在吃醋嗎?獨占欲?”
顧溫像是被問住了。
鏡中少年乘勝追擊。
“像是玩具物品被搶走了?”
“不是。”顧溫珍視尊重的少年不是明碼标價的物品。
“像是父母更偏心妹妹?”
“不是。”顧溫幼時曾産生過近似依賴乞憐的情緒,但現在少年于他,已不是避風港那麽簡單。
“像是親密朋友和其他人走得更近?”
“不是。”顧溫沒興趣交朋友,即使有,又怎麽足夠與少年相提并論?
“總不成……像是發現妻子外遇的丈夫吧?”鏡中少年笑容戲谑,說得漫不經心。
顧溫愣住了!
師宣望着顧溫張張合合都始終說不出辯駁的情緒,瞥了眼時間,“你該去上學了。”
打量着顧溫同手同腳僵硬離開,師宣縮回識海,心裏估摸着,還要再添一把火。
——
顧溫維持着混亂的大腦,恍恍惚惚結束一天,晚上回到屋裏,坐在床上久久不想入眠。
只要一想到等他睡着,師宣會出門深夜約見蔡繼安,胸中盤旋的郁結就壓得心髒悶悶不适,快喘不過氣來。除非危機時刻,師宣并不願意強行支配他的身體。如果可以,顧溫很想把師宣整晚困在身體裏不讓他亂跑,但一整天心緒不寧,這會兒已精神疲憊,很想閉上眼睛什麽都不想一覺睡過去。
顧溫用毅力堅持到淩晨,一雙眼皮還是緩緩合上。
翌日早上,顧溫起床再次感受到身體疲勞使用過,他走到鞋架檢查,果然又發現一雙結着濕氣,早上剛在外面使用的運動鞋。
砰——!
顧溫狠狠把鞋子砸在牆上,臉上幾乎沒有表情,焦躁難言!
什麽事需要一夜一夜跟蔡繼安出去?顧溫很想相信師宣有什麽重要的事,但那個草包除了吃喝玩樂能有什麽本事幫助師宣?顧溫一瞬間想到他初來顧宅,師宣頂替他同蔡繼安比吻,從別人的敘述,師宣似乎也是個縱情聲色的高手,顧溫摸上唇瓣,想到什麽,臉色瞬間陰郁無比,匆匆走進衛生間,把身上衣服扒得一件不剩。
沒有任何可疑痕跡。
顧溫望着鏡中映出的自己,雙目幽黑,像燃着兩把鬼火。
顧溫把頭埋在水龍頭下,嘩嘩水流讓腦中蒸騰的熱意漸漸冷卻,心中迷霧像被這妒火照亮,一瞬間,若有恍悟。
再擡起頭,隔着不停從額前滴落的水簾,望着鏡面。
不知是否因心态已全然不同,目光滑過鏡中映像裏光裸的肌膚,微微一頓,有種忍不住目光飄移的古怪異樣萦繞心頭。
顧溫俯視一眼自己幹癟的身體,日日洗澡,哪處有痣哪處有疤全部了然于心,別說興趣,匆匆十幾分鐘的戰鬥澡簡直像在機械地執行任務。顧溫在胸前摸了一把,幹巴巴像用抹布擦拭桌面,沒有任何绮思浮動。
但當把目光再次落回等身鏡。
或許是鏡面反光緣故?原本暗黃膚色在鏡中呈現出瑩潤光澤,有種剔透玉質,而有了膚色美化,往往被粗糙膚質壓低分數的勻稱身材突顯。目光一寸寸游離,那感覺有點冒犯,顧溫清楚,這一瞬他內心已把鏡中的映像與自己分割,想象師宣赤身裸體站在面前,目光代替他的雙手摩挲少年的皮膚,微微一觸,就令他眼熱。
幾近亵渎的,他的目光在這具身體上流連忘返,想象着這幅皮囊下藏着另外一個人會有什麽表情。
想着,他有些自嘲,從喉腔漫出苦意。
他荒謬地貪戀一個如果他孿生兄弟的虛幻人格,不僅是背德,更堪稱瘋狂,堪稱可笑!
他居然由心自身地渴望師宣……明明連肩并肩在午後散步都做不到,他卻渴望觸摸他,撩開他的發絲,親吻他帶着喘息的唇,讓他在掌下變得慌亂癱軟,身心結合。
多可笑!
多可笑!!!
這種可笑讓顧溫幾乎含了淚,近乎絕望不甘與憤怒!哈!作為世界上最親密無間的關系,沒人比他更珍視師宣,可偏偏連輕浮的蔡繼安都能輕而易舉涉及的領域,顧溫卻入之無門,咫尺天涯。
……
師宣被顧溫像彈球一樣東撞西撞無法排遣的感情驚醒,透過顧溫的眼睛,望見鏡中少年壓抑情緒而過于緊繃的臉,正面無表情用毛巾擦拭臉。
師宣垂了垂眸,有些心疼。
晚上,等顧溫睡去,師宣在蔡繼安的陪同下趕去一位精神科醫生那進行夜間診斷。
幾日下來,醫生都在與師宣閑聊,藉此拉近醫患關系。一般醫生會通過鼓勵人格打破隔膜內部交流,滿足人格需求,整合人格來達到治愈多重人格症。但由于顧長技極其不贊同統一雙重人格,讓那個副人格污染兒子,特意找來的這位精通催眠的醫生卻選擇鐵血狠辣的治療方式。
兩人談笑了一會兒,醫生自認兩人關系已經松懈到有可趁之機,開始一步步用言語陷阱深層挖掘更多。
直到問出關鍵,“你的主、副人格……”
師宣微微一笑,“主人格是我,顧溫。另外那個具有反社會人格的,叫師宣。”
轉眼,醫生的報告就遞到顧長技桌案上。原來那個自黑暗中滋生的,沉悶寡默憎恨他的危險人格還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師宣,他咀嚼着這個名字,合起報告,有點不放心這個醫生。這位因為太過自負——或者說依賴催眠治療精神疾病,曾因過度操縱旁人意志而惹上官司。顧長技可并不想讓他顯擺、炫耀能力在兒子腦子裏動什麽手腳。
“讓他簽上生死狀。他成功,就能拿到足夠揮霍一生的財富,如果出了什麽岔子,就讓他拿自己的命填給我兒子!”顧長技道,“這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必須徹底抹殺那個叫師宣的副人格!”
醫生需要在一個全封閉的空間進行為期一周無人打擾的治療,顧長技尋找地點做準備。
與此同時,師宣觀察着顧溫的情緒變化,随着他與蔡繼安夜夜往來而積攢的負面情緒已然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端詳着少年鼓起青筋的臉,這麽短的時間內他把顧溫逼得太緊,但他不允許自己心軟,繼續撩撥顧溫那根快要繃斷的神經。直到,他看着少年像在黑暗被逼到絕境隐忍蟄伏的困獸,終于找到絕處逢生的路。
顧溫在鏡子前,一遍遍模仿着師宣的神情與說話方式,直到形成反射本能。
師宣注視着顧溫僞裝成自己,前去與蔡繼安約會,在餐廳談笑,一開始少年身形還有些僵硬,不過能全心冒着厭惡臉上卻能笑得像假的一樣,還算有了進步。師宣看出他想要離間自己與蔡繼安的伎倆,心裏給顧溫的聰慧鼓了個掌,沒有拆穿,等顧溫漸漸熟能生巧,神态自然,師宣才趁顧溫上廁所的時候,替換了他。
師宣模仿着顧溫沉悶的表情出來,見到蔡繼安的冷臉。鮮麗青年像是完全沒意識到師宣與顧溫各自僞裝,隐隐流露厭惡,偏開視線。
這種程度,看來是能騙過顧長技了。師宣一邊想着一邊垂眸喝咖啡,隐隐察覺有目光落在身上,擡頭尋去。
蔡繼安一臉怔然還來不及收起,又慌張移開,噴了口飲料,瞪回一個代表嫌惡的表情。師宣心中莫名,沒有在意。
跟蔡繼安告別,師宣拐出咖啡店,穿過公路再轉彎時不經意回眸,見鮮麗的青年還沒離開,站在咖啡店門口遠遠目送他,隔得太遠,師宣發揮遠超常人的視物才稍微看清,不過錯落的陰影堆在青年臉上,師宣即使能看到,也難以分辨他沐浴陰影的表情。
晚餐時分。
師宣頂着如顧溫般寡默沉悶的表情,聽到顧長技告訴他,給學校請一周假,下周要帶他去一個海島考察環境。師宣明白這個海島就是選取的催眠地點,顧長技為了防止打草驚蛇準備的理由,讓毫不知情的陸詩蘊母女臉色非常難看。
師宣曾告訴顧長技,陰暗沉悶的副人格反客為主,擠占白天的時間,他在晚上更容易出動,所以一直是夜間出診,但摧毀陰暗人格必須選取早上治療,因此,顧長技道:“明早七點就要出發,不要記錯了。”
師宣維持木然臉點頭。
回到屋內,師宣走到衛生間的等身鏡前,給顧溫騰了位子。
顧溫睜開眼,發現從餐廳回到屋裏,明白師宣已知曉他的招數,身形一僵。想到上次只是追問師宣的行蹤,就被劃清界限,一時有些黯然,目光緊緊盯着鏡中正托着下巴端詳他的少年,等他發難。
“你難道以為我會生氣?”師宣瞥了眼他眼底緊張的情緒,笑道,“這次不一樣……我想,你應該已經深刻想清楚了,而不再是毫無緣由的發洩情緒,是目的明确的在排除潛在……情敵?所以,唔,你喜歡我嗎?”
師宣想到顧溫在咖啡館僵硬演戲的樣子,輕笑出聲。
眉宇間的不甚在意讓顧溫倍感刺目,仿佛那些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認真得腦子都要炸了卻絞盡腦汁的自己有些可笑!仿佛害怕失去他而竭盡全力耍手段的自己很可笑!仿佛那些小心翼翼的籌謀很可笑!仿佛唯恐他不接受唯恐被厭惡的忐忑不安很可笑!徒然升起一股尖銳的情緒,顧溫驟然發難,一拳捶到鏡子上!
嘩啦——鏡面自少年嘴角含笑的位置碎裂!
師宣斂起笑意。
顧溫沉着聲音,“我喜歡你,有那麽好笑嗎?”
鏡中少年四分五裂,顧溫也仿佛含了滿嘴碎玻璃。有苦難言。顧溫擡眼,目光淩然。
“我說——我喜歡你并不好笑!正因我喜歡你,我讨厭你跟蔡繼安或者別的任何人親近,讨厭到恨不得把礙眼的人全都撕碎,直到你身邊除了我沒人可以依靠!正因為我喜歡你,我會用盡所有我能想到的手段,包括有一天,會用在你身上!正因為我喜歡你,我會變得貪婪變得醜陋變得肮髒,我會想把你束縛在我身體裏,禁锢你,在想象中侵犯你!”
顧溫陰沉的臉像燒紅的鐵塊,猩紅扭曲,仿佛所有沸騰的血液都湧到這裏,“這不好笑!這種情緒會讓我變得危險,而正因為我怎樣努力,都有無法跨域的鴻溝,所以我會焦躁,被焦躁逼瘋,說不定哪一天,我會變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說不定哪天我沒辦法忍耐了,會開始不由自主的傷害你……”
“不會有那一天。”
師宣微微一笑。顧溫的雙手突然失去控制,擡手,捧着自己的臉,這個畫面有些詭異,鏡子碎片映出數不清的少年,啓唇溫柔道,“我可沒有輕視你的感情,因為我知道,你會喜歡我,就像我喜歡你一樣理所當然。”
掌下的顧溫講了一下,油然的喜悅從眼神裏冒出,但不敢置信與習慣的隐忍讓他臉皮更加緊繃。
失去控制的手在顧溫肩膀上拍了拍,然後垂下來,恢複正常。
“來,先洗漱。”
“躺到床上。”
“閉上眼。”
顧溫不知道師宣要幹什麽,一個指令一個行動,愣愣聽話。
夜深人靜。
眼簾蓋住,視野一片黑暗,他的意識仿佛受到牽引,這與他驅使意識去識海裏騷擾師宣的感覺很接近。意識在黑暗中茫然前行,走了很久很久,那個牽引停止,他呆呆等在原地什麽都看不到,四下模糊。
等了許久,黑暗中像是有什麽靠近,明明沒有任何腳步聲,他的預感卻仿若實質,心髒越跳越疾——很突然的!有什麽東西在他面前停住了!然後,那個東西前傾,一點點湊近,仿佛有呼吸熱度近在咫尺,讓顧溫意識繃緊,有點緊張,預感到要有什麽發生。
下一秒,一個可以稱作吻的東西,落在顧溫唇上。
“師…~宣…~”顧溫聲音幾乎發顫的叫出這個名字,忍不住伸手環抱,果然抱住一個什麽,回應他般,那團意識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了什麽,沒有聲音,意思卻傳達到顧溫腦中,含着調笑,“剛才說要在想象中怎樣我的?只是說說而已?”
難以形容的情緒如狂風暴雨包裹顧溫,他從未想過,還能這樣面對面的,觸碰師宣。顧溫緊了緊胳膊,仿佛想把這團意識鑲嵌到骨血裏,顫着聲又呢喃了一遍,“師…~宣…~”
一夜旖旎,師宣把顧溫榨得精疲力盡,整個人意識虛弱支撐不起皮囊,才放心頂着他的沉默臉,登上船。
乘坐兩個半小時,到達海島。
早已就位的安保人員與醫生迎來,顧長技把沉悶埋着頭盯腳的顧溫交給醫生,解釋這是接下來幾天管理他三餐與運動的生活助理,見少年乖乖走過去,懵懂無知,根本不知道要将要發生什麽。顧長技難得盯着少年看了許久,往日讓他厭惡的死氣沉沉樣細細看來,又覺得有些順眼了。顧長技借口還有工作要離開,讓顧溫先在海島上轉轉,放松幾天再來陪他,那些安保會保護他的安全。
蔡繼安被留下陪少年,同那些安保一樣,監視他防止他逃跑。
顧長技離開時,望着身後伫立原地越來越小,越看不清表情的少年,心裏不知為何升起一縷不安,仿佛又有什麽迷霧罩住眼。
師宣放下行李,稍作休整,就跟着醫生趕往名為運動室的治療室,蔡繼安跟在後面。
醫生推門進去,師宣正要跟上,背後伸來一只手抓住師宣的手腕,緊緊的,仿佛要捏碎骨頭,似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了。
師宣回眸,微微怔住!
他還從未看到蔡繼安這種表情,認真到死心眼,拼盡吃奶的勁,那些緊張打着顫的肌肉努力繃着,仿佛稍一松懈表情就會絕提,微微發紅的眼睛裏眸光搖曳,快哭出來。這一刻,師宣第一次由衷覺得青年長得很好,不是花團錦簇浮于面上的好看,而是終于自內而外能牽動人心的好看。
醫生見人沒跟進來,回頭詫異看看,蔡繼安趕忙低下頭,遮住臉上的表情。
師宣就聽他啞着嗓子,斷斷續續,聲音幾近不可聞,“……我前二十幾年一直活得混混沌沌,從沒覺得自己活聰明過,因為太蠢,我識人不清,如果別人有心騙我,我是看不出來的……但也有一種意外……眼睛會騙人,但感覺不會……如果這個世界上有那麽一個人,能讓我心跳快得像是壞了……”
師宣目光一下變得鋒利,正待阻止他說出什麽點多餘的話。
蔡繼安就被湧到嗓子的哭腔噎了一下,咳咳咳的蠢樣又讓師宣好笑。蔡繼安咳得肩膀聳動,微微搖晃,握住師宣的手卻沒有松開分毫。
“你……”
“我想說完。”蔡繼安緩過勁來,不是感受不到少年刮得身上生疼的眼神,嘴裏泛苦。
師宣看不到他的表情,望着他垂頭耷腦的樣子實在可憐,沒再說什麽。
“……我承認,我很蠢,囊包一個,蠢得難得有了想要的東西都不知道要如何争取,蠢得我從來都裝不下什麽秘密,但是,我發現我還有一個可以說道的優點……原來我挺擅長演戲,比起當警察,我更應該去做個演員,就憑我這張臉,也不會混到整天在別人屁股底下讨飯吃……”
被握住的手腕有黏膩的汗液,師宣擡起另一只手,摸摸蔡繼安的頭。
蔡繼安渾身一顫,“我現在想試一場戲,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我适不适合當演員。”
師宣沒說話,蔡繼安就繼續說了。
“如果有一天,我要跟他告別,我想說的不是什麽喜歡啊愛啊,因為我很清楚,他只有需要人頂鍋的時候,才會想起我……不過我騙過那麽多女孩,栽一次是我活該,我不怨他……我想告訴他,當那天晚上他來找我的時候,我就想了,只要他對我笑一下,哪怕讓我自殺或者親手宰了他,我都會去做……”
蔡繼安擡起頭,一把鼻涕一把淚,早已無聲哭成花貓,一張俊臉慘不忍睹。
“戲……怎、怎麽樣?”
師宣餘光掃見醫生等得越來越不耐煩,掙脫蔡繼安的手,“戲很寶貴。”
蔡繼安瞳仁一顫,激動與喜悅與傷懷還沒成型,師宣就有了下一句:“但是我是俗人一個,欣賞不了太過高雅的東西,你還是找到一個能欣賞的人吧。”
師宣轉身要走,蔡繼安唇瓣一顫,喊住他。
“你還欠我一個東西沒還。”
師宣回眸,“什麽?”
“我女朋友的吻。”
師宣斷然拒絕,“不行。”
蔡繼安整個人都垮了,灰暗失落,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鐵石心腸的人,連最後一次,都不肯安慰一下他,有些不甘心道,“為什麽?”
師宣微微一笑。
這個表情讓蔡繼安回味了半輩子,然後,這個在他生命中印下最深一筆的少年兩只眼睛彎下,像狡黠的狐貍,戲谑道,“我怕我真得做了,你以後就再也忘不了我,那豈不是罪過?”
……
蔡繼安在治療室門外等了一周,醫生進進出出,卻從沒看到師宣的身影。一周後,顧長技趕來驗收結果,看到門口衣服皺巴巴,臉上胡子拉碴,身上散發酸臭不知多久沒洗過的,失魂落魄的青年擡起頭。顧長技從未見過注重儀容,每個月一半錢花在美容院的表侄這個樣子,嫌棄地踢了踢。
“情況怎麽樣了?”
蔡繼安還沒說話,治療室內突然響起巨響,緊接着就見醫生捂着被割傷的臉推門出來,忘記顧長技愣了一下,被追問了一遍,回答道,“成功了,副人格師宣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