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The Hibernation
陳璐飛自然知道康筠問的是黎朗,心照不宣地回複了一句:“挺好的。只是最近天氣不好,流行病毒肆虐,不知道會不會感冒。”
康筠看了回複,眉頭微皺,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發,将手機丢在了一邊兒。眼下,無論是過于頻繁的微信互動,還是約出去細聊,都會給陳璐飛和黎朗增加不必要的風險。
傍晚的時候顧珞琛回來,看到康筠好生生地坐在樓下客廳裏嗑瓜子,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把瓜子收走換了杯白開水,就進廚房蒸了米飯,簡單炒了幾個菜,連飯都沒顧上吃又匆匆出門,一晚上都沒回來。
第二天早上,康筠是在清脆悅耳的鳥鳴聲裏醒過來的,涼爽、潮潤而清新的風從窗縫裏鑽進來,康筠深深吸了口氣,伸了個懶腰從床上爬起來,慢悠悠地洗漱,又把做完的剩飯在微波爐裏轉了轉,勉強填飽肚子,又精心化了妝,從衣櫃裏挑了件淺灰色針織蝙蝠衫和修身的黑色長褲穿上,這才出了門。
他開車到東部,這裏是當地原住民的聚居區,人口密集,街道狹窄逼仄,但卻有種濃濃的人間煙火氣味。他在路邊小吃店買了蝦餅和綠豆糕邊走邊吃,在街上慢悠悠溜達了很久,下午三點才朝他貼子裏标注了紅色的小店走去。
天一直微微陰沉着,這會兒突然下起了小雨,空氣也變得濕漉漉的。因為擔心花了妝,康筠在街邊小店買了把黑色的雨傘,撐着來到店門前,收了傘随手擱在店門外,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家當地非常有名的春卷店,雖然地方不起眼,但價廉味美,聲名遠揚,因此雖然不是飯點,天氣也不好,店內依然坐着不少客人。康筠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定在最裏面一排靠窗的位子上,然後他笑了起來,表情放松而愉悅,微微眯起的眼睛裏全是暖洋洋的笑意。他走過去,拉開椅子,毫不見外地坐了下來:“嗨!”
***
兩年前,The Dare Wolf解散的時候,每個人都分到了一筆足以安家立業的財産,大部分人拿了錢都走人了,只有一小部分人不肯離開。他們大部分都是冰原狼救下來的人,曾發誓要一輩子追随。
冰原狼也沒有硬逼着他們離開,只是将僅剩的幾十個人編入了The Hibernation,讓他們暫時蟄伏起來,找個地方過自己的日子,等待被激活。激活的暗號是在一個叫做Sakaluwa的不起眼的小論壇上發一個美食貼,其中标注了紅色的小店,就是約好的見面地點。
知道這個暗號的有三個人——楊巍、Blithe和杜遠。他們接到暗號之後,需要在第二天下午四點之前來到約定的地點,如果逾期不至,就表明他們不願意再為他做事,他也不勉強。
楊巍看到貼子的時候正在紐約出差,他把生意簡單交代給了助手,又讓他定了張飛往南亞的深夜航班。助手問有什麽事情會被華爾街的生意更重要,楊巍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恩情。”
他祖上是福建人,清末下南洋經商,經過幾代人的積累,到他父親這一輩,已經是當地小有名氣的華商。
他自小極有經商天賦,十八歲就考上了哈佛的MBA,去求學之前就已經幫父親做成了好幾筆生意。那時候,他有一個很多人羨慕的和和美美的家庭,威嚴睿智的父親,溫柔賢惠的母親,可愛的妹妹,幸福的四口之家。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在他去美國讀書的第二年,家裏發生了變故,父母慘死,財産被奪,妹妹也被人擄走。他悲痛不已,偷偷回到故鄉,暗中調查了很久,才查出這出慘劇的真相——當地一個吳姓大佬看上了他們家的財産,要和他父親“談合作”,結果被父親嚴詞拒絕了,吳姓大佬一怒之下構陷他們參與走私,之後安排殺手制造車禍,謀財害命,侵奪財産。
可是姓吳的在當地勢力很大,沒人肯出面替他作證,他上訴無門,還被警署以擾亂社會治安罪抓起來蹲了半個月的看守所,被放出來的時候,楊巍已經憔悴得不像個人樣,心裏除了鋪天蓋地恨,再也裝不下別的。他去當地的黑市上買了三十公斤□□,預備和仇人同歸于盡,可就在這個時候,他被人帶到了一間茶室,一個戴了一副可怕的狼頭面具的人,替他親手斟了杯茶遞給他。
楊巍不由自主地接過來:“你是……”
“你可以叫我Dare Wolf,”那人輕聲開口,“人這一輩子總會遇見一些過不去的坎兒,當時覺得天都塌了,可是時過境遷,卻發現其實并沒有那麽可怕。你……願意和我說說你的故事嗎?”
他的聲音溫和而平靜,卻不自覺地讓人有種傾訴的欲望。楊巍繃到極限的神經一下子斷掉了,他崩潰地大哭了一場,把一切都告訴了這個陌生的不知面容的年輕人。
聽了他的悲慘遭遇,那個人一句安慰的話都沒說,只是輕聲道:“我會幫你的。”
兩個月後,吳爺走私槍支彈藥毒品和翡翠事發,當地政府一直護着他的當權者卻一反常态沒有護着他,吳爺锒铛入獄,財産全數沒收,半年後被執行槍決,他父母的冤案被平反,妹妹也救了出來,被冰原狼送到他身邊,還安排了專門的醫護人員照顧。
後來他才知道,冰原狼只是利用了吳爺和他的庇護者之間的矛盾,把吳爺私自扣下的大批財産賬冊,交到了庇護他的當權者手裏。他記得那個年輕人在面具後垂下眼眸,輕聲道:“這個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不變的只有利益。但切記不要被蠅頭小利迷惑了雙眼,因為永遠有更大的利益在等待着你。”
他父親從小就說,他這個兒子經商天賦極高,未來的建樹很可能不在他之下,只是有一點,過于仁厚善良,像他的母親。如果不能破除障礙,他這一輩子于經商所成,必然有限。
大概真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經過這一番磨難,楊巍俨然脫胎換骨,從幫冰原狼打理名下的生意開始,慢慢擴展,到兩年前冰原狼退隐之前,已經積累了一筆相當不菲的財富,在給每個人發了一筆遣散費之後,還餘下一大筆錢。
冰原狼把這筆錢全部交到了他的手裏,讓他當做自己的財産好好經營,重振楊氏企業,日後前途必然不可限量。楊巍也沒有拒絕,他用那筆錢拿出去投資,他眼光極準,又敢于冒險,這兩年在風投、證券、期貨、地産開發等行業遍地開花,甚至趁着東南亞金融危機将資金注入國家重要部門,在商業銀行、航空公司和鐵路建設方面盈利也不少,短短兩年時間,他已經将生意擴展到整個東南亞地區,甚至謀劃着進駐紐約華爾街,進軍世界金融中心。
資産超出一定數額,就只是數字了,這些年他拼命投資,只是因為享受資金從手上流過,事業迅速擴展的成就感。他一直記得,利益沒有盡頭,永遠會有更大的利益在等待着他。可是,感情不一樣,一旦錯過,就再也找不回來。
所以這些年他不管多忙,都會抽出一兩個月的時間去看望留學的妹妹,和她生活在一起;所以一看到冰原狼的貼子,他就立刻放下手頭的生意趕了回來。
當楊巍在鄰市機場下了飛機,打了輛車匆匆趕往H城的時候,Blithe正開着他的小破車,“咣當咣當”地行駛在高低起伏的盤山公路上。他口中叼着一只煙,哼着小曲兒,把油門踩到底,自在又快樂地朝那個陌生的城市駛去。
鋼化玻璃已經碎得七七八八,車門一路“咣當咣當”亂響,四處漏風,後備箱敞開着,裏面塞着一顆巨大的佛像的頭顱。
他是一個大盜。
長着一張典型的北歐人的臉,卻說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他從記事的時候起,就跟着一個老流浪漢四處流浪,以乞讨和偷竊為生,後來,他的手法越來越娴熟,盜的東西也越來越不拘一格,從金條、字畫、古董、國寶到明星、政客的随身物品,甚至妓女的內褲,Blithe無所不偷。但是後來,他被Jeffrey盯上了。
Jeffrey是國際維和部隊的特警,他有一頭燦爛的金發和一雙淺棕色的溫柔的眼睛,總是燦爛地笑着,仿佛全世界的陽光都在他的眼眸中。
他有一個特別大氣的名字,Jeffrey,神聖的和平。
為了追回一批被盜走的名畫,Jeffrey追了Blithe一年半,沿途經過十幾個國家,從加拿大到非洲,又從中東、西歐到南亞,最後Blithe終于服氣了,他自願交出了全部的“收藏”,然後做了Jeffrey的跟班,和他一起追蹤另外一起大案。
這倒不是因為Jeffrey脅迫他,而是因為……他好像有點兒喜歡那個年輕人了。
他生性不羁,從來就沒有什麽性別障礙、禮義廉恥之類的情緒,從來就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随性而為。既然對Jeffrey有了好感,那就跟着呗,正好也可将功折罪。可是在南亞海域追蹤一起國際販毒案的時候,他和Jeffrey栽了個大跟頭,被狡猾的毒販抓了,受盡折磨。
是Dare Wolf救了他們,還幫他們拿到了證據,抓住了毒販。
在Dare Wolf的家中養傷的時候,Jeffrey對那個人産生了超越于恩情之上的感情,剛好他在完成那起任務之後有一年的假期,便留在了這座小城,每天和冰原狼膩在一起,教他打槍、游泳、搏擊,教他一些Blithe看不懂、也不屑懂的化學、醫藥和計算機方面的知識。
那是□□年前的事情了吧。Blithe禁不住眯了眯眼,踏在油門上的腳微微放松,放慢了車速,在耳畔呼呼的風聲裏,慢慢地回想起當年的一切——按說,一般人有了情敵,要麽知難而退,要麽就沖上去搶人,可是Blithe不是一般人,他天天看着Jeffrey和Dare Wolf“打情罵俏”,每天有得吃有得喝,竟然樂不思蜀了。那時候的冰原狼還沒有後來那麽殺伐決斷沒有人情味兒,他也不總是戴着面具,有一回長跑之後摘下面具擦汗,露出了一張年輕得過分的臉。
那是Blithe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他的容顏。
他至今無法形容那一瞬間的感覺。那張臉混合了男人的清俊和女人的柔美,那雙眸子裏仿佛盛着一汪泉水,又像最極品的黑曜石,波光流轉,又蔚然生光,低眸淺笑的時候,仿佛整個世界都柔軟下來,殺伐決斷之時,卻又凜然令人不敢直視。
Blithe感覺自己僅剩的節操在夕陽下飛奔而去,他毫無原則地轉移了欣賞的對象,他喜歡上了冰原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