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完結章 (1)
塗澈做了一個夢。
夢裏下着瓢潑大雨, 天氣陰沉沉的,他坐在出租車裏,車內放着一首節奏緩慢的歌曲。
窗外的霓虹燈在雨幕中閃閃爍爍, 雨點打在車窗上斑斑駁駁,順勢而下的軌跡像極了流淚。
塗澈穿了一件淺色的大衣,衣領豎着, 擋住了他大半張臉。
他的臉側看着窗外,捏在手裏的手機不停閃着光, 他調了靜音,就當沒看見。
前排的司機透過後視鏡打量這位半夜從機場回市中心的客人, 他本來是個健談的人,開夜車容易犯困, 十分愛和客人聊天。或許是被少年的情緒感染, 司機師傅只問了地點就沒再搭話。
過了良久,那首慢節奏的歌曲快播完了。塗澈從窗外收為視線, 主動開口問了一句:“師傅,剛剛是什麽歌?”
司機師傅熱情解釋道:“叫《天各一方》, 周冬你知道吧,就那個很有名的男歌手, 他今年拿了金曲獎的歌。這首歌好像是說講述了一對本應該相愛的人陰差陽錯分開的故事。”
塗澈一雙露出衣領外的眼眸閃了閃, 喃喃道:“陰差陽錯的故事。”
他的唇邊露出一抹自嘲又傷感的笑意。
外面轟隆一道電閃雷鳴, 震得電臺裏的廣播聲都滋滋滋的響。
師傅換了一個頻道,從音樂節目切換到了新聞播送。
塗澈怔怔看着外頭稍縱即逝的電光, 心裏的不安感逐漸強烈,像是滔天作惡的猛獸,快要将他緊繃的神經撕裂。
手機又亮起來,塗澈低下頭, 手指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
屏幕上刺目的來電顯示,亮着“我最親愛的你”五個字。
在真相的剖白後,現在的五個字透露出無論倫比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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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澈微微垂下眼睑,盯着手機出了神。
前面的司機師傅注意到了異樣,試探着道:“和女朋友吵架了啊?”
“小情侶之間正常的嘛,有什麽問題不能憋着不說。逃避是沒有用的,這種時候就得好好把話說清楚,否則怎麽解決問題呢。我當初追我老婆的時候啊,……”
後面司機侃侃而談的話塗澈沒有在聽,過了半晌,他輕輕道:“您說的對。”
短暫的中斷後,上官嘉軒的電話又打進來。這回塗澈點了接聽,上官嘉軒的聲音乍然響起:“澈澈!你終于肯接電話了。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是有意騙你的。”
崩裂過後的塗澈在這一刻,感到了從所未有的平靜,他的語調舒緩,聽不出任何激昂波動的情緒:“不是故意的,那是為什麽?”
上官嘉軒被噎了一下:“我……我也從沒有承認過,當初那個人是我啊。”
聽了這句話,塗澈自嘲的笑了笑。
不錯,上官嘉軒好像的确從沒有承認過最早的時候,是他從蛇口了把他背回來。只不過當時自己和他分了一組,醒來的時候上官也在身邊,所以先入為主地認為。對方是他的救命恩人。
仔細回想一下,其實這些年只要他一提起這件事,上官對他的态度就會很奇怪。
可是,他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不是嗎?
電話那頭沒了聲音,上官嘉軒說着,語氣裏流露出無法言說的傷心:“澈澈,我是真的喜歡你。我第一次在舞會上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了,可是我膽子小,不好意思和你說話。所以在夏令營的時候,你主動認識我,你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高興……我承認,是我不對,是我騙你了。可是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你從國內追着我到了國外,真的全是因為當年那件事嗎?你對我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這個問題,塗澈其實是想過的。
甚至在十幾個小時之前,他買票跑回國的路上也還在想這些問題。
“我的确是喜歡你的,但前提是這份喜歡不是建立在欺騙上。”
上官嘉軒和他朝夕相處,幾乎在一個但字出口的時候,他就明白了塗澈的意思:“我明白了。你還真是怪我騙你,可是一開始如果我不騙你。澈澈,你問問你自己,你還會從高中追到我出國,你還會說喜歡我嗎?”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上官嘉軒自嘲一笑,“而且,你已經做出選擇了。否則你不會在知道真相的一刻,不聽我一句解釋,毅然決然地連夜買票飛回國內。不,準确而言,是飛回陽城。你現在已經在陽城了,對吧。”
塗澈愣了一下,上官嘉軒沒道理會知道他的行程,這時候車內廣播的新聞正好說到陽城,他才明白,應該是廣播的聲音出賣了他的位置。
“你要去找他對嗎?澈澈。”
“我早就該明白的,小時候你一副蠻橫霸道的樣子,總是想方設法去找他麻煩。等把人欺負了,眼睛又一直都離不開他還向欺負他的人撒氣,還會偷偷送花給他。七年前我們在一起的一周年的紀念日,你說你有事回家一趟。其實是去了陽城吧,你是不是很驚訝我怎麽知道的?那天你去定鮮花的時候,文澤剛好看到你了。那天是他的生日對吧。”
塗澈解釋道:“那是因為我答應過他,等他生日的時候,給他補一束像樣的花。”
“澈澈,你最擅長騙自己了呢。你又心軟又念舊情,所以才會一直被我騙而不敢去正視自己的心意,不是嗎?上個月我問你怎麽突然想到去聽講座,畢竟你是最讨厭這種枯燥無聊的活動的。是因為主辦方邀請了他來,不是嗎?”
“我……”塗澈找不到理由了,他咬咬唇,嘴巴都快被咬出血了,手指緊緊攥在一起,“對不起。”
電話那頭的上官嘉軒似乎早有預料,他自嘲一笑:“你不用向我道歉澈澈,雖然我們的開始或者是一個誤會,但是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相信你也是真心喜歡我的。只要你肯回來,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的。畢竟我們爸媽的婚事也都談的差不多了,這些年你爸媽身體也不好,你們家的狀況也不行。你也不想看他們傷心的,是吧?”
電話這端的少年望着沉沉的夜色沉默良久,車子抖動一下,書包裏掉出來一樣東西。
塗澈伏下身子摸了一會兒,摸到一枚袖扣。
這是黎咎十歲生日那年,說送給他的“定情信物”,後來被塗澈穿上鏈子做成了裝飾挂在包上。
摸到袖口的一剎,塗澈的心猛地震顫了一下。
很多記憶突然從刻意隐藏的塵土下露出本來的面貌,黎咎的臉和上官嘉軒的臉逐漸重疊,又慢慢分開。
塗澈低沉而緩慢地說出一句:“對不起。”
電話挂斷的一剎。
外頭風雨大作,平地一聲驚雷,車輪打滑,急剎車停在了路邊。
廣播裏緊急播放了一條新聞:“剛剛接到消息,黎氏集團總裁黎咎從家中五樓跌落,具體的死亡原因警方正在調查中。”
司機師傅打了好幾下車子,都沒點上火,嘴巴裏抱怨幾句。
最後回過頭說到:“不好意思啊小兄弟,車子不知道怎麽了,你急不急,不急的話等一等我下車看一下,不過這裏離你要去的地方也不遠了。走路也就十分鐘路程,你……”
司機突然消了聲音,透過路旁霓虹燈照進的微茫光芒裏,他看見坐在後座的少年,淚流滿面。
·
空茫,天地之間一片空茫,最後只剩下滔天的雨幕,當頭灌下。
行走在夜幕裏的人,被漫天的雨水逼的快要窒息。
電視機裏還在播放新聞。
【根據警方通報,備受關注的黎氏集團總裁黎咎死于自殺。】
塗澈坐在沙發上,眼前一片天旋地轉。
均樂樂進門看到這一幕,從他手裏奪過遙控器,又被少年争搶過來,動作兇狠又固執,像是一匹發瘋的小狼。
他死死盯着畫面裏播送的,警方處理黎咎屍體的一幕。
均樂樂啪一下拔了電源線,塗澈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裏仍是死死盯着已經黑下去的屏幕。
均樂樂走到他跟前半跪下來,懇求道:“老大,人死不能複生,你別這樣。叔叔阿姨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我,我說你很好,你要不要給他們回個電話?”
塗澈怔怔地站起來,而後,失魂落魄地走到樓梯口,上樓的時候突然停下身子回頭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笑,因為面容太憔悴,還不如不笑:“我知道了,我沒事的,你放心吧。”
在均樂樂憂心忡忡的目光中,塗澈上樓回房鎖了門。
房間裏沒開窗簾,雖然是白天,但是所有的光線都被厚重的窗簾阻絕在外。
裏面和外面仿佛就是兩個世界。
房間裏沒開燈,伸手不見五指。
塗澈打開電腦,屏幕透出亮光,照亮一方須臾之地。
塗澈登上【啾啾啾】的賬號,匆匆掃了一眼評論區。
寫完今天的更新後,他躺上床,眼皮燙的厲害。
本來以為會和從前一樣,輾轉反側睡不着,可是意外的是,今天罕見的很快進入了夢鄉。
夢裏,塗澈看見了黎咎。
黎咎光着腳走在一片白色裏,漫無目的,無論塗澈怎麽跑都追不上對方,怎麽喊對方都好像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最後,塗澈實在跑不動了。
他累的蹲坐在地上,眼睜睜看着黎咎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一片白光裏。
他的眼眶裏積蓄了淚水,滿腹的無奈和委屈都在這一瞬間爆發了出來。
噼裏啪啦的砸落在地上,原本一片單調的白色之間,突然開出了鮮花,一朵接着一朵,頃刻間開滿了一方天地。
塗澈怔住了。
虛空之中,響起一個聲音。
塗澈警惕地四周看,卻什麽都沒找到:“誰!”
一霎之間,他的腦海裏突然湧進來很多東西。
走馬觀花一般的是黎咎從小到大經歷過的事情,從出生到二十七歲他選擇從樓頂跌落,最後的一切在那個漫長雨夜暫停。
塗澈突然明白過來,原來他們活在一本書裏。
這本書是典型的商戰爽文,塗澈原本是黎咎的官配,但是因為那個世界同性戀的接受程度并不是很高。于是作者只能中途改筆,制造了一出誤會,拆散了兩個人,并讓塗澈為了另外一個男人去退了黎咎的婚約。
塗澈頓時怔住,原本一切的不對勁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解釋。當年塗家在陽城發展的很好,父母卻突然提出搬家,他舍不得走,走之後就看不到他的宿敵了,害他哭鬧了好久,問爸媽為什麽一定非要搬家。父母明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卻還是毅然決然地搬了家。
甚至是他後來因為當年的救命之恩,去追求上官嘉軒的時候,他的心裏明明不是特別願意,卻還是失了智一樣追他追到了國外。
甚至是十八歲那年他回國,明明只是想給黎咎送一束鮮花。卻在那一天,向黎家提出了退婚。
每次當他要做出決定的時候,意識似乎總會短路幾秒,然後做出與內心并不相符的行為。就好像他有自我的意識,身體上的每個器官卻都被人用線操縱,說出事先準備好的臺詞。
“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可能是因為自己也是個寫手,所以在面對這麽荒誕的時刻,塗澈意外的冷靜。
“最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想寫一個簡單的故事,有親情,有愛情有事業。但是沒想到開文的時候這本書的數據意外的好,因為有了讀者的期待,我開始不自覺地迎合市場,寫到後面,我發現這已經不是我想寫的故事了。原本有血有肉的主角,在原本的預設線上背道而馳。直到現在,他擁有了獨立的意識,故事已經失控了。”
身為作者也沒想到過,有一天他筆下的人物會選擇自殺。畢竟現在的規則根本不允許寫自殺。
“所以這一次,我想把故事還給你們,也還給我自己。”
塗澈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人輕笑一聲:“主角一死,書裏的世界也會逐漸崩潰,所有的東西都将不複存在。這本書雖然已經完結。但是為了不辜負初心,我會再續寫一個故事,但是這個故事,我只打算寫一個開頭。剩下的內容,我不會再多加幹涉。一切順其自然。”
同樣身為作者的塗澈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你是要寫……重生嗎?”
“沒錯,是重生。但是不僅僅是簡單的重生,畢竟就算是重生,如果沒有意外發生,一切都不過會按照原來的軌跡再來一遍。而已經擁有自我意識的黎咎,我沒法再幹預他的行為思想。為了讓這個故事回歸本心,為了讓它重新變得有趣。我會為你加一個設定,而到底是什麽設定,你可以自己決定。”
“我明白了。”塗澈霎那間想明白了這一點。首先作者肯定不能夠違反法則,讓他保留這輩子以及這裏的記憶,否則故事就失去了趣味性。而他要自己想的這個設定,不僅要有趣,最重要的是,他一定會因為這個理由,排除千難萬險去到黎咎的身邊。
手機震動一下,塗澈從睡夢中驚醒。
他拿過手機,上頭是好幾條推送:
盛夏最熱!穿書絕戀!
《鮮血王冠》同人,權利與欲望的交織!
塗澈看着眼前這兩條消息,突然福至心靈。
他連忙翻身下床,打開電腦。
開始用鍵盤奮筆疾書。
塗澈足足寫了七天七夜,每天只休息三個小時,以時速4000的速度,終于寫完了一本書。
他看着文檔上的《絕對禁锢》四個大字,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緩緩閉上了眼。
夢裏,他把這份文檔交給了那個看不見也摸不着的作者。
“給我加個穿書的設定吧。”
“确定嗎?”
“确定。”
他熟知黎咎的一切,熟知他身邊的人物關系。他借用這些關系創造了一本以黎咎為主角的同人文。狗血本來就是他的長項,屬于他的小公主深陷惡魔的爪牙,而他注定要化身正義的小王子,提着能打敗惡龍的寶劍,披荊斬棘也會去到等待救援的公主的身邊。
“我最後還有一個問題。”
“你問。”
“既然你那個世界很多人不能夠接受男生和男生相愛,那麽你為什麽在一開始的時候定下這樣的人設。”
那邊輕聲笑了一下,聲音很低很溫柔:“因為,我也喜歡男生啊。”
·
黎咎被一陣嗚咽聲驚醒。
懷裏熟睡的少年緊緊抓着他的衣角,将臉埋在他的頸側,身子微微顫抖中。
黎咎驚覺,頸側一片濕意。
塗澈哭了。
黎咎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溫柔地撫慰着他,在他耐心的安撫中,少年逐漸停止了嗚咽。
塗澈揉着在夢裏哭到腫脹的眼皮,睜開雙眼,看清眼前黎咎的眼,一下子撲上去,把人抱得緊緊的。好像生怕黎咎下一秒就不見了。
黎咎任由他壓着:一只手摸着他的後腦勺:“怎麽了?做噩夢了?”
塗澈趴在他身上,杏眼濕漉漉的,又紅又腫,看起來可憐極了。
他小幅度地點着頭,模樣乖的像一只溫順的小貓:“我做了一個夢,夢裏下了好大的雨,我坐在出租車上,車裏傳來廣播……說你……”
黎咎聽了他的話,眸光閃爍一下。有些暗,有些沉。他似乎知道塗澈夢到了什麽,一把将人揉進懷裏,口吻輕柔撫慰:“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塗澈側臉貼着他的胸膛,聽見裏頭傳來的一陣一陣有力心跳與溫熱,怔怔地點點頭:“嗯。”
他回抱住黎咎,只是一個夢而已。
·
黎氏夫婦的航班大約傍晚會到,中午黎咎和塗澈是在塗家吃的飯,晚上就定了外面的酒店。
一邊是為了有個正式的地點,雙方坐下來談一談兩個孩子的婚事;一邊是順道為黎氏夫婦接風洗塵。
塗家這邊的人當然都很想去見見親家,但是又考慮再三,最後塗爺爺決定,這事兒就先讓塗爸爸塗媽媽兩個人去和黎瑞生林清鳳談。黎咎和塗澈也跟着去,其餘的人先在家待命。
反正等婚事談下來了,再把人請來家裏坐一坐,有的是時間聊天敘舊。等日子定下來了,要準備的東西很多,有的給塗家人忙的。
下午黎咎開着車送塗爸爸塗媽媽去酒店,上車的時候,黎咎先彎身給副駕駛座上的塗澈系了安全帶。又回頭囑咐塗爸爸塗媽媽,塗氏夫婦坐在後頭眼睛裏盡是贊賞,對未來兒婿十分滿意。
又聰明又禮貌又體貼,關鍵是對塗澈也好。
他們家這傻孩子特別單純,塗爸爸塗媽媽還擔心他會被騙。
之前塗澈追着上官家那小子的事兒塗氏夫婦也知道,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打從心眼裏不是很看好。今天早上塗澈帶黎咎回家的時候,塗爸爸塗媽媽還吓了一跳,以為是塗澈和上官鬧矛盾,找了個相像的替身。
可是經過這大半天的觀察,他們家兒子的眼睛就沒離開過人,笑起來也是真心實意的。黎咎就更不用說了。
仔細想想,塗澈和黎咎認識的時間還要更早些,這麽說起來,誰是誰的替身還說不準呢。
黎咎先是把塗爸爸塗媽媽送去酒店,然後又帶着塗澈驅車去機場。
機場離他們定的地方不是很遠,不堵車的話半個小時就能到。
黎咎和塗澈立在接機口的時候,引起許多追星女孩的側目。
“那是誰啊,明星嗎?長得好好看啊。”
“身邊的是男朋友嗎?兩個人看上去好般配啊”
黎咎今天特意穿了正裝,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的禁欲氣息。帥的人合不攏腿,他身量拔高,站在人群裏鶴立雞群,十分引人注目。
塗澈站在他身邊,矮上大半個頭,雖然他長得也不錯。可是在主角面前就有些自慚形穢了。
塗澈聽見議論想把身子往旁邊挪挪,免得被人議論。剛挪半步,手突然被牽住。
塗澈擡起頭,看見黎咎面無表情的看着前方,似乎剛抓住他手的不是黎咎一樣。
注意到塗澈的視線,黎咎側過臉來,原本冷若冰霜的臉上露出一個清淺又溫柔的笑意。
塗澈失神的剎那,黎咎得寸進尺,将手指一根根塞進塗澈的指縫,十指緊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昏厥了!”
“絕美愛情!”
“澈澈!阿咎!”
林清鳳挽着黎瑞生的手從裏頭走出來,黎咎伸手要為父母拿行李的時候,塗澈突然拽了他一把。
剛剛那點因為當衆牽手而爬上耳朵的紅也褪了大半,臉上又露出那種戒備的神色。
他把黎咎往後一護,從口袋裏抽出一張紙,将行李箱上的手把裹住,這才用手握住,霸氣十足地對黎咎說:“讓我來!”
再瞥見林清鳳錯愕的表情時,塗澈得意的想着:呵呵,誰知道你有沒有在手把上下毒,以後黎咎就是我的人,想害他,做夢吧!
小公主黎咎:……
塗澈意氣風發地走在前面,心裏想着:到了饒城,就是他塗小澈的地盤,等黎咎嫁過來。看林清鳳和他那個道德淪喪的狗兒子還能在他的地盤上掀起什麽風浪來!
林清鳳偷偷湊到兒子身邊,悄聲說:“阿咎,我怎麽覺得澈澈好像不是很歡迎我們啊。”
黎咎嘴角抽搐了一下,笑眯眯的說到:“他只是緊張,媽你別多想。”
林清鳳一想也有道理,塗澈年紀還小,想到結婚會緊張也是正常。
等幾人去到酒店,塗爸爸塗媽媽已經出來接人。
兩家的家長很快寒暄到了一起,黎咎注意到身後的人沒跟上來,放慢了腳步,停下來問塗澈:“怎麽了?”
塗澈一臉黯然神傷,看上去情緒很低落。
黎咎心裏“咯噔”一下,他後悔了嗎?後悔回陽城找自己,也後悔和自己結婚了?
想到這裏他的眸光不自覺暗沉下來,眼底風雨欲來。
塗澈看見黎咎突然黯淡下來的神色,眼眶頓時有些酸澀,咬了咬牙,輕輕牽起黎咎的手,一本正經的說着:“一定很辛苦吧。”
黎咎:???
“這樣的日子裏,沒有媽媽陪在身邊,你一定感覺很難受是不是。”
黎咎:……
“沒關系,等我們結婚了,我的爸爸媽媽就是你的爸爸媽媽。惡毒後媽不要也罷。”
惡毒後媽林清鳳回頭看兩個小的沒跟上來,趕忙招招手:“幹嘛呢阿咎澈澈,快來啊。”
黎咎看着塗澈這副眼眶紅紅的樣子,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他伸手擦過對方發紅的眼尾:“進去吧。”
黎咎牽着他的手,塗澈雖然心裏很害羞,可是想着今天這麽重要的一個日子,黎咎卻沒有可以信任的人陪伴,心底一定很苦澀。
于是更加用力的牽住了他的手。
察覺到塗澈的小動作,黎咎低下頭。
塗澈沖他綻開一個笑容:沒關系,你還有我。
黎咎:……
·
席間紛紛落座,為了拉進兩家的距離,桌子不是很大,距離剛剛好。
菜色豐盛,從餐前到主食,涼了就撤換上新花樣。
有一道饒城的特色菜林清鳳看上去很喜歡吃,塗澈見了,向身邊的黎咎使了個眼色:“你想吃嗎?”
黎咎看了眼那道菜,直覺塗澈可能要作妖,還不等他阻止。
塗澈已經開始行動,他當着衆人的面,把林清鳳剛要下筷的菜挪走,然後面不改色地給黎咎夾了一筷子,笑眯眯的說:“你吃。”
眼底得意分明,他挑釁地看林清鳳一眼:嘿,這可是小爺我的地盤,看你怎麽橫。
場面一度有些尴尬,塗爸爸塗媽媽不知道一貫懂禮貌的兒子怎麽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塗媽媽幹嘛過打圓場道:“哎呀阿鳳你嘗嘗這個,我們饒城特色的粉蒸腸,特別好吃的。”
林清鳳端起碗接過,笑着說謝謝。
這一頁算是翻過。
桌上,塗澈簡直得意洋洋,小尾巴都恨不得翹到天上去。
黎咎想起這人還在生病,對他的舉動無可奈何,為了不讓小祖宗再作妖。黎咎兢兢業業地在旁邊給人剝蝦夾菜。
飯桌上,幾位家長看到這麽和諧的一幕,心照不宣地對了一個眼神。
林清鳳和塗媽媽在陽城的時候關系很好,兩人不自覺說起從前的事情。
“還記得阿鳳你懷黎咎難産,可把老黎吓壞了。幸虧有驚無險,否則我們澈澈哪裏來的這麽好的對象。”
黎咎剝了蝦投喂進塗澈嘴巴裏,正張着嘴接過的塗澈嘴巴大張着,一只晶瑩剔透的蝦肉這麽掉了。
塗澈簡直瞳孔地震:什麽!什麽懷孕!什麽難産!
林清鳳笑着說:“那還得感謝你和你們家老塗啊,要不是你們把我送去醫院,哎——算了算了,過去的事兒就不說了。看着兩個孩子健健康康的長大,就是我們這些做爸媽最大的心願了。”
“是啊,沒想到兩個孩子這麽快就長這麽大了,我們啊也老咯。”
随着那邊歡快和諧的笑聲,塗澈簡直當場石化了。
塗澈的閱讀理解能力沒有毛病,腦子也正常。
他像是機械一般僵硬地扭過腦袋:“她是你親媽?”
正在剝蝦的黎咎低低“嗯”了一聲。
平地一道驚雷在塗澈的腦袋裏炸響,塗澈福至心靈,又艱難困苦地問了一句:“那那個黎琰是你親大哥?”
黎咎再點頭。
不行了不行了,塗澈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的身子搖晃一下,差點沒坐穩從椅子上一屁股摔下去。幸好被黎咎及時扶住。
黎咎原本還猶豫了一瞬,害怕信息量太大,塗澈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可是他們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而且黎咎已經确認了塗澈就是喜歡他。這些事情結婚的時候也會知道,幹脆提早一點,免得婚禮上鬧出什麽笑話來。
現在看塗澈雖然瞳孔瘋狂地震,但是人還算清醒,也沒什麽過激行為。
憂心忡忡的黎總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塗澈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他不好多問什麽。
只是想到剛剛在林清鳳面前,也就是黎咎親媽面前做了那樣的沒禮貌的蠢事。塗澈就尴尬的想撞牆。
最後,他仍不死心,一把握住黎咎的手,偷偷問了一句:“你媽虐待過你嗎?”
黎咎搖搖頭。
塗澈整個人頓時焉了,回響起自己做的一樁樁蠢事,頓覺狗生無望。
他強忍胸口一口老血,又不死心地問了一句:“黎琰和蔣澤宇有貓膩?”
黎咎點頭。
塗澈覺得自己活過一口氣了,看來劇情也還是有對的。
他壯着膽子問:“那……你大哥對你……”
黎咎眸光一凜,笑的幾分瘆人:“你覺得呢?”
塗澈頓時心領神會:“哦,我死了!”
·
塗澈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的。
等他躺到床上的時候,他還沒從羞愧的感覺中回過神,他像鴕鳥一樣把腦袋埋進被子裏。
滿腦子都是要死了要死了!
門被哐當一下關上,黎咎從門外進來。
今晚為了應酬,他喝了點酒,身上帶了酒氣。
塗澈現在心底又羞又愧,還有點置氣。
想起前些天黎咎發現了他的日記本,看了上面的內容,卻還在騙他。塗澈就氣不打一處來來。
他抱着胳膊坐在床上,心一橫,反正已經丢臉了,他就要問問黎咎為什麽要甩他。
黎咎把外套挂起來,回頭的時候,看見原本埋在被子裏的少年正坐在床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的心底即刻柔軟下來,走到塗澈的面前,想伸手去摸了一下人的腦袋。被塗澈閃過,少年氣呼呼的質問他:“我……我問你,你明明看了日記本的內容,為什麽要耍我。”
塗澈問的結結巴巴的,心頭的委屈一層一層地泛上來,他實在委屈極了。
黎咎居然騙他,明明知道,還一直看他的笑話。
塗澈抹了抹眼角快要流出來的眼淚,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擡頭對上黎咎那張好看的要命的臉,耳後根又沒出息的燒起來,連帶着心跳也一起加速。
黎咎看着少年眼尾的一抹紅暈,和一雙泛着水光的杏眼。喉結不住滾動,他感覺一陣饑.渴。
醉意一層一層湧上來,心底的聲音催促着他将眼前這個少年拆吃入腹。才能壓下他長久以來心底滋生的惡意、自我毀滅欲,以及無邊無際的,無法遏制的枯燥乏味。
身下的少年,就像是上帝恩賜的甘露,用以滋潤他貧乏的內心,來渡化他心中的惡念。讓他不再走上歧途,以罪惡之身,堕入永恒的黑暗地獄。
黎咎從未如此渴望過什麽東西。
那一刻,他的骨血在沸騰、喧鬧,要他不惜任何手段,将眼前的人抓住。
仿佛只有抓住了他,生命才能重新發芽生長。
野火才能重新燎原,賦予大地新生。
微醺的醉意像是催化劑。
他這樣想了。
也這樣做了。
那天晚上,塗澈做了一個深長的夢,夢裏他被一股香味包裹着。
整個人伏在一葉扁舟上在海面上游船蕩漾,扁舟順流而下,一會兒水波平緩,一會兒激流湧進。
塗澈因為對水的陌生與恐懼,而哭出了聲。他越哭,水流越急,他要用好大的力氣才能堪堪抓住那一葉扁舟,才不至于掉到海裏去。
塗澈被迫坐了一晚上的船,第二天天亮了,窗簾縫隙露出一點天光照進房間。
塗澈趴在床上,哭了一宿已經哭的眼睛都腫了,嗓子也啞的說不出來話了。
而昨晚逼迫他劃船的罪魁禍首,卻一臉笑盈盈的在他的唇角眼角落下一個清淺的吻。
熟悉的疼痛傳來,塗澈這才反應過來:神他媽摔倒摔到了屁股!這哪裏是什麽身嬌體弱易推倒的主角受!就是一個堅硬如鐵的禽獸!他被騙婚了!
被騙婚的塗澈趴在被窩裏哭唧唧的,眼淚怎麽流都流不盡。
黎咎哄了又哄,怎麽都哄不好。
過了半晌,哭的開始抽抽的塗澈這才肯開口理人:“你還有什麽騙我的?”
黎咎想了想,只不過讓對方知道惡毒後媽其實是自己的親媽,塗澈就成了這樣,那接下來那些還要不要告訴他……
“你不準騙我!”眼見着人又要哭了。
黎咎在他額間又印下一個吻:“我不騙你。我是擔心你的病情。”
“病情?什麽病情?”塗澈愣了一下,而後他在黎咎的目光中看到了熟悉的略帶同情與不忍的眼神。
所以黎咎不是故意騙他,是以為他有病?
黎咎說:“許凱風是我朋友也是合作夥伴,蔣澤宇喜歡我大哥,不喜歡我,至于我大哥……他腦子比較簡單,脾氣和小孩一樣,你們可能會相處的來。還要江宓——”黎總罕見的猶豫了一下,“他大概沒有陽.痿。還要我去年就已經接管了家裏的産業,我大哥他沒有想搶家産……”
塗澈忙道:“夠了夠了。”他是真的不想再聽了,回想起過去自己一系列腦癱操作,塗澈只想找個坑把自己給埋了得了。
太他媽丢臉了。
塗澈真想原地嗝屁,可是事與願違,他躺在黎咎懷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悄咪咪的說:“其實我也沒想瞞着你。”
“嗯?”
“畢竟我是有病。”
黎咎把人摟的更緊一些:“沒關系,無論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