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寶寶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扯着宋寅之的衣角,仰着頭,蜜蠟一樣的眸子中水光點點,他看起來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雪球乖,哥哥不走,哥哥幫你買雪糕吃,馬上就回來。”宋寅之蹲下身子,揉揉小寶寶柔軟的頭發。
小鹿老師也跟着追了出來,昨天聽聞封祁小寶寶的“霸氣”事跡,知道這小豆丁脾氣大的跟,所以連碰都不敢碰他,只得和他保持安全距離,跟着哄道:
“雪球喜歡什麽口味的雪糕鴨?草莓味的?還是桃子味的?讓哥哥給你買來吃好不好?”
小寶寶直接過濾掉小鹿老師一番熱情勸慰,假裝沒這個人,都懶得搭理她,小手卻始終固執地抓着宋寅之的衣角。
宋寅之明白,因為這孩子這麽小就離開了父母,在他過去并不算長的人生中,他難得遇到自己這樣一個盡心盡力幾乎是付出全數心血去愛護他、照顧他的人,所以現在的自己對他來說像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孩子上早教課的意義更多的是希望能幫助塑造一個獨立善良的人格,所以才不希望上課途中有家長的陪同,這樣不就本末倒置了麽。
“那我們雪球想要什麽口味的雪糕呢?”宋寅之輕輕抱了抱小寶寶,拉着他的小手指着不遠處的一間冷飲店,“你看,有你最喜歡的橙子味,還有哥哥最喜歡的西瓜味,雪球在教室裏數十個數,哥哥就回來了好不好。”
小寶寶緩緩低下頭,不說話。
宋寅之看着他快垮到地上的小臉,忙伸手點了點他肉鼓鼓的小腮幫子,然後伸出小手指:“我們拉鈎鈎好麽?”
看着宋寅之如削蔥根般瑩潤的小指,小寶寶才終于慢慢擡起自己的小手指,勾住宋寅之的手指。
“拉鈎鈎,再蓋個章。”宋寅之用額頭碰了碰寶寶的額頭,然後起身将他推到小鹿老師面前,“那哥哥先過去,十個數哦。”
封祁小寶寶緊抿着嘴唇,稀淡的小眉毛緊擰做一團。
他望着宋寅之,良久,才惴惴不安地松開了自己的小手。
“來,和哥哥說馬上回來哦~”小鹿老師說着,還作勢沖宋寅之揮揮手。
封祁小寶寶擡起眼睛,眸子裏是望穿秋水的思念,雖然宋寅之就在距離他三十米不到的冷飲店,但他還是覺得二人中間像是隔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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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小鹿老師慢慢往教室走,心裏默念着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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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之,單位那邊你大姨夫已經幫你疏通好了,你誠懇一點,好好回去道個歉,人家是大領導,不至于跟你這屁大孩子計較,媽說話你聽明白了沒。”
永遠都是“你聽明白了沒”,而不是“我說得清不清楚”。
宋寅之握着手機,即使是炎炎盛夏,但他還是感覺冷氣嗖嗖往骨子裏灌。
“說話呀,又啞巴了?媽為了你進國企這事前前後後花了十多萬,棺材本都給你搭進去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別讓媽這麽大年紀了還跟着你操心成不?”
望着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宋寅之緩緩開口問道:
“我理解您的心思,您覺得國企是鐵飯碗,福利好,适合養老,這些我都懂,但是這麽多年了,您有沒有問過我,到底想要什麽。”
“你想要什麽,重要麽?你想要的東西能保證你一輩子衣食無憂麽?!你爸死得早,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我是為了什麽,我是為了自己麽?我還有多少年活頭,我犯得着為了那些死帶不進棺材的身外之物跟你下這大架勢?我不是為了你希望你以後好過麽?!”
母親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刺耳,即便隔着手機,也撓的宋寅之耳膜發疼。
他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情緒。
“我現在在這邊工作挺好的,滿一個月工資也很快就能到手了,在這裏我也不用和同事勾心鬥角,我喜歡這樣的生活,而且它也能保證我衣食無憂。”
“哦,照顧孩子你喜歡是吧?”手機那頭是母親不屑的冷笑,“以後給你介紹個對象,人家問你幹嘛的,我說當保姆,照顧孩子,你讓人家怎麽看待我,怎麽看待你。”
“怎麽看待是他們的事,和我沒關系。”這恐怕是宋寅之長到二十四年來第一次和母親嗆聲,以至于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心裏不停敲着小鼓。
“行了不用再說了,這事你說了不算,我是你媽,我讓你回來你就得回來。”母親的聲音陡然提高八度,“收拾好東西,最晚後天,我要見到你人,不然,媽親自去接你。”
扔下這麽一句話,母親不再給自己回嘴的機會,猛地挂斷了電話。
電話挂斷的那一瞬間,宋寅之一直緊繃的身體倏然放松了下來。
他坐在外面的長椅上,手裏是已經化了一半的冰激淩,淡黃色的冰奶油順着細白的手指滑下,一點一點,在地上形成一灘散發着橙子香氣的小水窪。
從很小的時候就是這樣,母親永遠只問他做到了沒有,而不是他累不累,想不想要,仿佛他的人生,自己卻永遠沒有選擇的權力。
罷了,早該認命的。
宋寅之站起身,将手中已經完全融化的冰激淩扔進垃圾桶,掏出紙巾把地上的冰奶油一點點擦幹淨,最後擦擦手,緩緩走進了早教中心。
剛進了早教中心的大門,恰逢下課。
那群寶媽一股腦湧上去将老師團團圍住,迫不及待詢問自家寶寶的情況,在得到老師貌似肯定的誇獎後,馬上喜上眉梢,抱着自家寶寶就是一通狂吻,在寶寶們臉上留下各種色號的唇印。
封祁小寶寶也站在其中,正抱着自己的小狐貍水壺,臉上的表情猶如南極冰層,淡色的眸子毫無焦距地盯着某個地方,不知道到底是在想什麽。
宋寅之走過去,輕輕抱了下寶寶以示安慰,他不敢像那些寶媽們一樣抱着寶寶又啃又親,畢竟這不是自己的孩子,也畢竟,很快就要說再見了。
“我們雪球真乖,認真上完課了呢。”宋寅之盡量掩飾自己的疲憊,努力擺出笑臉。
小寶寶看了他一眼,抱着自己的水壺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啊那個,封祁的哥哥麽?關于寶寶我有點問題想向您讨教一下。”小鹿老師好不容易從家長堆裏脫身,忙走過來喊住宋寅之。
眼見着小寶寶都要走到門口了,宋寅之只好無奈對老師道了句“回頭電話聯系,我去看看孩子”。
小寶寶吧嗒吧嗒往外走,完全不顧理一直在後面喊他名字的宋寅之。
但宋寅之比起寶寶人高腿長,幾步邁到寶寶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宋寅之蹲下身子,認真地看着封祁:
“雪球,你怎麽了,不開心麽?哥哥可以知道是為什麽麽?”
封祁小寶寶別過腦袋,小手固執地抱着水壺,不說話,小臉繃的都能當彈弓用。
“你不想說,那哥哥可以猜一下麽?是因為你數到十之後哥哥還沒有進去陪你對麽?”宋寅之輕輕拉過寶寶的小手。
卻被寶寶一把甩開。
看來确實是這樣了,真是個有脾氣的寶寶。
說起來,自己好像為了暫時安撫這小豆丁曾經說過很多沒有實現的諾言,比如答應帶他去動物園,比如絕對不離開他半步,再比如數十個數自己就會回來。
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樣,他們想要的很簡單,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足以令他們滿懷期待,因為這就是他們現在想要的全部。
但這種期待卻在大人漫不經心的承諾中一次次落空。
他們終于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宋寅之微微嘆了口氣,轉而又抓住封祁的小手,看着他的小臉,認真道:“哥哥知道錯了,對不起,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麽?”
封祁寶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繞開宋寅之徑自往前走。
宋寅之沒了辦法,只得緊緊跟在寶寶身後。
寶寶年紀小,身體發育不完善,走起路來還跌跌撞撞的,再配合上他因為賭氣而嘟起的小嘴,看着,宋寅之竟然有點想笑。
“寶貝,再往前走我們回不了家了。”他眼疾手快一把撈起小豆丁抱在懷裏,給他戴上遮陽帽。
小豆丁扭着身子掙紮了幾下,但畢竟能力有限,他的掙紮在宋寅之看來就和撓癢癢一樣。
宋寅之随手招了輛出租車,帶着寶寶上了車,對師傅禮貌抱了目的地,便低頭看着小寶寶的一舉一動。
小寶寶坐在宋寅之腿上,兩只小手捏得緊緊的。
宋寅之無奈地笑笑:“雪球還是不想和哥哥說話麽?”
封祁小寶寶仰起頭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望向別處,小嘴依然被膠水黏上一般,死活不肯開口。
宋寅之伸手輕輕握住寶寶的小手,細白的手指揉揉寶寶緊攥的手指:“我們放松開手指好不好,一直這樣攥着會痛痛。”
小寶寶固執地縮回手,不讓宋寅之碰。
罷了,孩子嘛,忘性大,現在雖然生氣但扭頭又跟你好的一個人似的,宋寅之也不再繼續從寶寶那讨饒,索性任他去,自己也扭頭望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母親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向來強勢,宋寅之也知道這件事根本沒得商量,他必須要回去,不然要是把母親逼急了她真能親自上門領人。
所以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久久未歸的保姆大嬸,或者找到寶寶的父母,和他們講明這件事,盡快找人回來照顧小寶寶。
回去後第一件事,宋寅之就是滿屋子找大嬸留下的痕跡,試圖順着這些蛛絲馬跡找到大嬸的老家,但大嬸除了留下一個永遠也打不通的電話號碼外,再沒有任何聯系方式。
宋寅之從網上查了IZ集團的公司電話,嘗試着打過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
宋寅之又對照了一遍那電話號碼,确認無誤,再次撥打過去,依然是空號。
這就很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