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寅之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剛起身,打算先去洗個澡,忽然就聽見狗子幺雞在院子裏狂吠起來。
尤其是大型犬,叫起來堪比打雷,連地板都在跟着發顫。
宋寅之以為狗子餓了,趕緊把狗糧端下去。
結果就看見幺雞正沖着圍欄邊的一處草坪惡狠狠地龇牙咧嘴、口水橫飛。
宋寅之還以為是鬧耗子,拎着掃把走過去劃拉開草坪,一寸一寸細細查看。
但看了半天,什麽也沒有。
“幺雞,怎麽了?”他詫異問了句。
幺雞又叫了一會兒,忽然間就像被打了腦袋一樣嗚咽兩聲,耷拉着耳朵夾着尾巴灰溜溜鑽進了狗窩,時不時發出兩聲氣音。
宋寅之走過去摸摸它的大腦袋,輕聲哄道:“那邊什麽也沒有哦,你是不是看錯了,乖乖來吃飯吧。”
幺雞整個身體都縮在角落裏,眼睛還一直黏在那處草坪上,嗚咽着像只被抛棄了的小可憐。
宋寅之心道這家人和狗怎麽沒一個正常的。
“嘀——”手機提示音響了起來。
他一看時間,已經下午五點多了,要趕緊給小寶寶準備晚飯才行。
他沖好奶粉,使勁搖勻,接着在手背上滴了兩滴試試溫度,又切了只蘋果打成蘋果泥當做輔食,然後端着餐盤興沖沖來到了小寶寶的房間外。
他敲了敲門:“小雪球,哥哥進去了?”
等了半天,裏面沒有任何回應,想想也是,要是一個一歲半的幼兒下來給自己開門那才真的是有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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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寅之推開門,努力擠出溫柔的笑臉:“小雪球,哥哥進來了,我們要吃飯了。”
一開門,就看見小寶寶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出神,那模樣,活像一個在思考人生的老大爺。
只是搭配上寶寶的可愛小狐貍連體套裝倒有些不倫不類的,場景十分喜人。
“小雪球,你喜歡的小狐貍奶瓶。”說着,宋寅之将手中的奶瓶遞過去。
小寶寶終于緩緩回過頭,望着宋寅之,微微眯起他金色的眼眸,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智商不足65的腦癱。
即使被鄙視了,可宋寅之還是覺得這娃真是可愛的像只誤入凡間的小天使。他撈過小寶寶放在大腿上,晃了晃奶瓶,笑眯眯道:“雪球,來喝neinei。”
雖然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印象中小寶寶就喜歡這種可愛的發音,這樣會讓他們對說話的人産生親切感。
小寶寶稀淡的小眉毛擰做一團,然後兩只幼嫩的小手一個勁兒在空中亂抓,小腳丫使勁蹬着宋寅之的大腿,一副想要逃跑的架勢。
“怎麽了雪球?不喜歡喝neinei麽?那我們吃蘋果泥好不好?”宋寅之一只手護着小寶寶生怕他掉下去,另一只手拿過餐盤上的小瓷碗,舀了一勺,送到小寶寶嘴邊。
“噠。”但小寶寶好像非常不開心,如同一只被人逮住的小香豬一樣在宋寅之懷裏大力掙紮起來。
不明白,這孩子到底想幹嘛。
宋寅之怕弄疼他,趕緊抱起小寶寶将他放到床上。
“好,哥哥不碰你,那你自己吃?”
小寶寶像只靈活的倉鼠一樣一溜煙爬到床邊,腦袋一歪,又開始望着窗外思考起他年輕的人生。
難道成大事的人都這樣?從小就開始展現出與衆不同的一面。
可是,那也得吃飯啊。
想着,宋寅之又端過蘋果泥繞到床的另一邊,看着小寶寶冷淡的如同南極冰層的小臉,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這孩子也太可愛了吧,明明才一歲半,怎麽老是裝出一副大人的模樣。
似乎是不滿被嘲笑,小寶寶擡頭瞪了宋寅之一眼,然後轉過身子,開始對着床頭發呆。
宋寅之以前在照顧他姐的孩子時曾經看過幼兒心理學,他知道這個年齡的孩子因為大腦身體都沒有發育完善,所以很難表達出自己的感受,而很多父母也并不能理解孩子的感受,總是一昧的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
比如不能在地上爬,因為地上很髒;不能碰熱水,怕他們燙到;更要按時吃飯,這樣身體才會健康成長。
從而忽略了孩子的感受。
感受其實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被過度保護起來的孩子長大後對于這個世界會有輕微的思覺失調,他們無法切身理解他人感受,共情能力也很差,也無法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
所以宋寅之認為,既然小寶寶不想吃飯,那多半是還不餓,或者是不想再吃這些單口的食物,自己也沒必要非逼着他吃。
想着,他放下瓷碗,拿起床頭一只小狐貍玩偶,在小寶寶面前揚了揚:
“寶寶不想吃飯飯,那我們和小狐貍一起玩吧。”
小寶寶瞥了他一眼,眼神滿是不屑。
“你看,這只小狐貍有九條尾巴。”說着,他還拿小狐貍毛茸茸的大尾巴去搔了搔小寶寶的臉蛋。
“滾。”
突兀的,一個“滾”字猶如給了宋寅之當頭一棒。
是他聽錯了?這“滾”字是小寶寶發出來的聲音麽?不對不對,肯定是自己聽錯了,一個一歲半的小娃娃怎麽可能會說“滾”字,興許是自己出現幻聽了吧。
“我們的小狐貍弟弟要和小雪球交朋友哦,我們握握手,就……”
話音未落,就見小寶寶忽然伸出他如藕節般白嫩的小手,一把抓過宋寅之手裏的狐貍玩偶,使出吃奶的勁兒砸到宋寅之腦門上,奶聲奶氣地喊了聲:
“滾。”
宋寅之完全被這一下打懵了,疼倒是不疼,就是覺得,太詭異了。
一個一歲半的孩子,拿東西砸別人,還讓人滾,這是誰教的,正常財團家的孩子不是從出生前就開始接受胎教,出生後接受精英教育,努力僞裝成一個沒有缺點的假人麽?
還是說,這個孩子不喜歡自己,甚至可以說是讨厭自己,連僞裝都懶得僞裝,所以才會有這麽大反應。
那麽自己是哪裏讓他讨厭了呢。
寶寶背對着宋寅之坐在窗邊,背影看起來幼小孤獨且無助。
他只是望着窗邊,就像是在等什麽人。
宋寅之這下子終于恍然大悟——
孩子的父母工作忙,這麽小就把他扔給了保姆照顧,他從沒有感受過父母的愛,也不懂得如何去愛別人,而自己應該做的,不是照顧他吃好喝好身體棒棒就可以,最重要的,尊重他的想法,讓他也學會尊重別人。
是啊,就那麽大點兒的孩子,能知道什麽讨厭還是喜歡的。
宋寅之輕輕走過去,撿起小狐貍放在寶寶床頭,輕輕拍着他柔軟的小脊梁背:
“雪球,如果不願意吃飯也不想和狐貍弟弟玩,那哥哥陪你玩好不好,我們一起畫畫好麽?”
說着,他從桌上拿起可擦畫板,在板子上畫了一個扭曲又醜陋的小寶寶,然後加了顆愛心,故作驚訝道:
“我們的小雪球怎麽跑到畫板上了鴨?”
小寶寶推開畫板,眼都不擡,似乎是懶得搭理他。
宋寅之又在愛心旁畫了一個同樣扭曲看起來還很像通緝犯的大人:“你看,哥哥也跑到畫板上去了,他來找我們的小雪球了呢。”
小寶寶終于忍無可忍,他撅着渾圓的小屁屁爬下了床,踉踉跄跄的赤着小腳丫走到門口,接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宋寅之生怕他摔着,趕緊撂下畫板追了過去,雙手張開護在小寶寶身後:
“雪球要去哪裏?”
小寶寶還是不理他,支棱着兩條小短腿跌跌撞撞的就要下樓。
宋寅之也不敢上前抱他,只能跟在他身後,半蹲着身子,雙手護着他,老腰都快折成兩截,跟着寶寶一點一點的往樓下走。
短短二十一層臺階,走了十幾分鐘才下去,只見他跌跌撞撞來到大門邊,踮起小腳伸手要去夠門把手。
“雪球要出去是麽?”說着,宋寅之擡手幫他打開大門。
打開門的瞬間,火紅色的夕陽灑了進來,将兩人白皙的臉都映成了淺粉色。
寶寶踉跄着走到狗窩旁,剛要往裏鑽,宋寅之便輕輕拉住他:“寶寶要做什麽呀?”
寶寶甩開他的手,固執地鑽進了狗窩,趴在幺雞的懷裏,眼睛一眨一眨,看起來有點犯困了。
或許寶寶喜歡狗,但之前的保姆從不允許狗進屋,所以寶寶也頗有微詞,選擇用自己的方式來反抗。
真是個有個性的小豆丁呀。
宋寅之笑笑,從屋裏拿出來寶寶的毯子,蓋在一寶和一狗身上,接着自己也席地而坐。
寶寶的小手緊緊抓住幺雞的爪爪,呼吸平穩均勻,纖長的睫毛在眼睑處透出扇形的陰影,這麽看起來,就像是拿白玉精雕細琢出來的完美藝術品。
宋寅之看着,忍不住掏出手機以各種姿勢找角度給寶寶拍了幾十張照片。
這孩子睡着的時候真的太可愛了,盡管脾氣有點古怪,但在這個顏值決定三觀的年代,就連他亂發脾氣在宋寅之看來都像是撒嬌。
夕陽的餘晖灑在大地上,在寶寶身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金粉。
宋寅之就這麽瞧着,不禁嘴角微微上揚。
畫面太美妙了,氣氛太平和了。
之前總是做不完的工作,挨不完的罵,三五不時還要無條件加班,漸漸的,明明是個剛出學校沒多久的半大孩子,卻在一瞬間學會了在成人世界中将自己僞裝成他們的同類。
宋寅之笑了笑,似乎是有點自嘲。
倏然間,頭頂的老榆樹發出了奇怪的“沙沙”聲。
宋寅之下意識擡頭望過去,原來是起風了。
風兒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天空也漸漸黑了下來,就是很突然的,像猛地蓋上了一層黑布。
晚上氣溫低,宋寅之生怕寶寶着涼,打算悄悄把他抱回屋裏。
頭頂的“沙沙”聲愈發響亮,就像是年邁的老巫婆正扯着她那嘶啞的嗓子碎碎念着詭谲的咒語。
宋寅之輕輕把寶寶從狗窩裏抱出來,托着他的小屁屁,把寶寶的腦袋靠在自己肩膀,蹑手蹑腳的,像是做賊一樣,緩緩轉身,想把寶寶帶進屋子裏。
但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卻意外的對上一雙淺綠色的眸子——
深棕色疙疙瘩瘩的眼眶裏鑲嵌着兩枚碧幽幽的眼珠,中間黑色的瞳孔細而長,正死死盯着面前的一大一小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