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夏的風和煦而溫暖,如柔花拂面。
孟知微靜靜的聽着閨中密友的笑聲,嗅着茶香,只覺得一切安逸得過份。
“太守夫人哪裏那麽容易被人拿捏?且不說旁的,聽說郭大人狀元及第時,府中陡然添了四位美人,個個嬌豔欲滴,所有人都說郭夫人地位不保。結果呢,她不聲不響的就有了身孕,同時懷孕的另外一位美人腹中胎兒還不過兩月就落了,而她卻平平安安的誕下了嫡子,就這份本事,尋常人家的女兒哪裏比得上?”
“敖州所有人都說郭悟君娶了孟知嘉,太守府裏少不得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結果呢,郭夫人不動聲色的出招,就直接将孟知嘉置于了絕地。王氏不也是二房麽,現在讓孟知嘉自己也嘗嘗被二房壓着的滋味。”
“郭夫人是個狠辣的,給郭悟君娶二房就罷了,還請了大夫給孟知嘉把脈,說她身子弱,不好好調養的話,別說能不能懷上孩子,就連自己的命都玄乎。”
鄧曲捂唇一笑,湊到孟知微的耳邊:“你說,郭夫人是不是在提前做準備啊?”
孟知微不吱聲。
鄧曲聳着肩膀又笑了一陣,嘆道:“的确,換了我家哥哥娶了這麽個要命的嫂嫂,母親為了家人計,也會毫不猶豫的讓她‘病逝’。舍了她一個,至少保全了家裏所有人。”說罷,又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可是,任誰有個的厲害婆婆,少不得也戰戰兢兢,日子過得如履薄冰。”她安撫似的拍了拍孟知微的手背,“現在,我倒是幸慶你沒有嫁入郭家了。”
孟知微給她換了新茶,笑道:“我也只是順勢而為。知嘉她想要嫁入郭家想得瘋魔,我如了她的願豈不更好,這反而說明我沒有做太守兒媳婦的福分。”
鄧曲更加歡樂,揪着她的嘴角道:“你這張嘴啊,什麽時候變得這般伶牙俐齒了。還福分,也要她有命享得到啊!”
孟知微道:“別說那掃興之人了。年初的時候我就聽說你家也開始替你說親,現在如何了?”
“別提了!”鄧曲擺手,一臉的厭煩,“你家還好,橫豎都是幾個女兒,少了誰的也不會少了你的嫁妝。我呢,上面三個哥哥,母親每次替我添置嫁妝的時候就唉聲嘆氣,說顧了我就會委屈了哥哥們。他們也不想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的嫁妝是我下半生的依靠,哥哥們自己有本事的還需要靠着父母手裏漏出的那點東西嗎?再說了,我也就嫁一次,拿一份嫁妝,哥哥們的後院可不止一個嫂嫂。正妻、妾室、通房,哪個不是花父母的錢?而且每多一個女人,家裏可不止添一丁加一個口,她們身邊伺候的人可不少呢,這些都是父母掏銀子,一掏還是一輩子。”
孟知微道:“那你知曉你的嫁妝到底有多少嗎?”
鄧曲抿了抿唇,一只手前後晃了晃:“五千兩。”
“這也太少了!家具呢,金器頭面呢?陪嫁有幾戶?”哪怕是孟知嘉,沒有了王氏,嫁妝一減再減也有一萬兩呢,更別說早就打好的家具首飾等等。
鄧曲托腮:“別問了,問了我都有氣,恨不得自己也是個男兒身,可以出去闖蕩自己養活自己,本事大一點還可以養活自己的家人。”她偏過頭,“你呢,你的嫁妝有多少?”
孟知微笑道:“我又不準備嫁人了,哪裏還惦記着嫁妝。”
鄧曲一愣,轉瞬又黯然:“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孟知微不想談論自己,只說:“五千兩也太少了,我們得想法子将銀子變金子。”
鄧曲愣住:“怎麽變?”
孟知微笑道:“可以自己賺銀子嘛!又不是只有男子能夠賺錢養家,我們女子也可以自力更生。”說着,凝眉開始思索在東離,依靠着現在的身份她們可以做什麽事,做多少事。
花園裏一片寂靜,只有翻飛的蝴蝶在花叢中竄進竄出。
不多時,茶水也喝完了,孟知微正準備喚人再添一壺,就看到自己另外一個侍女冬磐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姑娘,不好了。”
孟知微實在想不出府裏如今還能出什麽事,很是淡定的問:“什麽事?”
冬磐喘着粗氣:“春繡她發瘋了。”
孟知微臉色一變:“她怎麽又犯傻了!”
冬磐看了鄧曲一眼,明顯有些難以啓齒,孟知微道:“我們去看看,現在她人在哪?”
鄧曲知曉她有事要忙,立即告辭離開。
等孟知微趕到丫鬟們的住處時,周圍的人一見她就哄得散開了,她一時也管不了那麽多,只鑽進屋內,看着春繡倒在床上,手腳已經被綁縛在了床柱上,面色潮紅,滿眼淚水。孟知微湊過去仔細端詳了一下她的氣色,發現人無礙這才放下心來,一個示意,冬磐就麻溜的關上了房門,這才輕聲将事情說了出來。
王氏被送入別莊,孟知嘉嫁人後,府裏也逐漸平靜,春繡每日裏跟在孟知微身邊忙前忙後,原本沉郁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就在前幾日,她時常嗜睡,以為是太累的緣故沒怎麽在意。昨夜,晚上大家聚在廚房用飯,廚娘熬了魚湯,也不知怎麽的,春繡突然就吐得翻天覆地,有人說她受了寒,有人說她吃了不幹淨的東西,還有人居然猜測春繡是不是有了孩子。
要知道,當初春繡可是跟着孟知微一起被人綁架。孟知微的舌根如今府裏的人是不敢亂嚼的,可春繡不同,她就一個丫鬟,旁人說起來可就沒了顧忌。一時之間,嘲笑的、諷刺的、尖酸刻薄的話都抖了出來,春繡當時就吓得跑了。一夜沒睡,冬磐憐惜姐妹的遭遇,今日也就頂了她的差事,自己獨自一人伺候孟知微。哪知道,才沒半日,春繡拿着刀子在肚子上比劃。如果不是冬磐不放心,抽空偷偷跑回來看看,說不定人就這麽沒了。
孟知微呆愣的跌坐在床邊,抹幹春繡額頭的冷汗:“你們找大夫看過了?”
冬磐道:“她今早出門過,想來……”
春繡不停流淚:“姑娘,你幫幫我,挖開我的肚子,把那個孽畜留下的種給弄出來。”
孟知微怔仲:“挖開肚子,你的命也就沒了。”
春繡眼睛一瞪,兇神惡煞的道:“那我也不要留下北雍畜生的種!我能殺了那個畜生,自然也能夠殺了他。”說着,又哭了起來,“姑娘,你幫幫我,幫幫我啊!”
孟知微看着她厲聲哭喊的臉,恍惚中似乎有看到了前世。她并不是第一個被賣到北雍的女子,在北雍,她也不是遭遇最慘的一個。有的女人性情剛烈,選擇與買下她的北雍男人同歸于盡;有的女人生性懦弱,被賣了也認命了,不單自己成為了北雍人,還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後再去殘害更多的東離女人;有的女人更為狠絕,明知道北雍男人想要孩子,會在孩子誕生的那一刻,當着對方的面活活的摔死嬰兒,逼瘋所有人。更有女人,會撫養孩子長大後,讓自己的孩子與北雍的孩子明争暗鬥相互殘殺,在一場場搏殺裏,完成自己複仇的願望。
孟知微不知道哪一條路是對的,哪一種選擇是錯的,她只慶幸,當初,她沒有選擇孩子去留的機會。
孟知微沉默,她不是春繡,她不能替她選擇。
等她走出房門時,外面已經日薄西山。
她冷冷的開口,詢問冬磐:“府裏有哪些人謾罵過她,嘲笑過她?”
冬磐嚅喏了一會兒,低頭道:“當時府裏的丫鬟媳婦婆子大都在廚房吃飯,外面也有小厮……”
孟知微點了點頭,回到後院就直奔張氏的房間,面色平靜的道:“如今二房就剩下知沄一人了,母親不如将她也接到我們東院來住。她年紀見長,母親也該教她一些管家之事了。”
張氏對孟知微十分的溺愛,聽了就笑道:“這也不錯,如今你很少出門走動,她搬過來你也好有個伴。”
孟知微道:“那樣西院也就空了出來,加上父親,我們也就四個人,哪裏需要一大幫子人伺候。不是我說,王氏管家十年,府裏的人只見增多不見減少,平白多了嚼用不說還人多口雜,添了不少是非。”
張氏猶豫着問:“你的意思是……縮減家裏人的用度?”
孟知微依靠着母親,笑道:“那樣反而會弄得家裏怨聲載道,日後雞毛蒜皮的事情不知會有多少。讓我說,減去用度還不如直接減了人口。我們也不胡亂燒火,王氏當家的時候少不得上梁不正下梁歪,總有人學着她做那吸血的螞蟥,他們既然敢吸我們孟家的血,我們自然也敢拔了他們的牙,送他們一起與那王家人做伴,少不得也給家裏的庫房填一筆銀子,更能正一正我們孟家的家風!”
暗中,誰也沒有看到孟知微那一雙幽深的眼,裏面醞釀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