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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涼的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她面頰柔嫩的肌理,激得她渾身一個冷戰。

妍笙整張臉嗆得通紅,雙眼驚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才生瘡,你全家都生瘡!

☆、拉拉扯扯

? 嚴烨見她這樣防備自己,不禁失笑。

這倒是有趣兒了。

前些天還摟着他的脖子強吻他,這會兒又這樣警惕的模樣,這個陸府的姑娘還果真教小桂子一語中的,是個教人不省心的主兒。不過這些似乎都沒什麽緊要,嚴烨也不再碰她,坐在她邊兒上繼續給她布菜,漸漸地,碟子裏的東西就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

陸妍笙好容易咳嗽完了,終于緩過氣,她氣沖沖地瞪着他,“嚴廠公,這算怎麽個回事?本宮分明好好的,為什麽要這樣咒本宮?”她氣得簡直要噴出火來,渾身上下連一個豆子大的疤都沒有黃花大閨女,還生瘡子?得虧他想的出來!呸,真是可惡!

嚴烨斜眼乜她。方才那陣咳嗽咳得太狠了,她的眸子裏都盈上了點點的水光,霧蒙蒙的,像是小鹿的眼睛,帶着幾分楚楚可憐。他移開眼看別處,眼神停駐在她寝殿裏的牙床上,想起那晚她柔軟的唇和身體的幽香,隔得那樣近,像是一個旖旎的春夢。

他面上的容色淡漠如水,聲音平靜無波,“臣并非咒娘娘,而是救娘娘。”

妍笙挑眉,“救本宮?”這是什麽歪道理,詛咒她渾身上下生瘡子還是救她?

嚴烨撚起一塊松茸放進嘴裏咀嚼,薄唇閉得緊緊的,俄而又拿起巾栉掖了掖嘴,并沒急着回她,只沉聲問,“娘娘可知道景晟太子?”

景晟?好端端的提那個好色鬼做什麽?陸妍笙微微一愣,又颔首,“知道。”

“太子爺年少風流,尤好國色美女。”嚴烨含笑的一雙眸子看向她,毫不詫異地在她眼中觑見了一絲驚惶,又說,“娘娘有傾城之貌,若臣不想出這個轍,您沒法兒脫身。”

“……”這回陸妍笙反駁不出什麽了,她只是緊蹙着眉頭垂下眼,一語不發。好半晌,她才不可置信道,“照着輩分,太子殿下還該喊本宮一聲陸母妃,他如何能有這樣的歹念?”

嚴烨低嘆,“娘娘将萬事想得太過天真了。”他邊說邊端詳她放在桌上的右手,那樣的纖細白皙,光整的指甲上染着淡淡的粉色蔻丹,像是晶瑩的白雪上散落的桃花。他忽地伸手握住那只手,和他想的一樣,是溫暖而柔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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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笙被他的舉動唬了一跳,又見他并沒有其它動作,只是将筷子放進了她手中,又聽他道,“如今聖上龍躬抱恙,太後又一門心思禮佛,還有誰能管得住儲君殿下?昨年入宮了十位秀女,說句大不敬的話,但凡太子爺想要,沒有不得到手的。”

她面上的神情很是質疑,似乎并不大相信他方才的話,嚴烨有些無奈,只得道,“娘娘,您可還記得前些日子宮中暴斃了一個答應,姓孫?”

“孫答應?”陸妍笙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怎麽不記得呢?那個答應侍寝的第二日便莫名暴斃,如今仔細想來,其中确實諸多疑點。嚴烨為什麽要跟她提這個?難道……她捂住口,顫聲道,“難道那日并不是皇上,而是太子……”

嚴烨伸出一根食指豎起在唇間,朝她微微搖頭,“娘娘,宮裏的事,看破不可說破。”

陸妍笙上一世沒有經歷過這些,自然不知道後宮還有這樣糜亂的秘事。景晟的荒唐是出了名兒的,只是她沒想到,他竟然連皇帝的後宮都要染指!那個答應也真是怪可憐的,伺候了一個名義上是自己兒子的男人,最終還落了個那樣凄涼的下場……

她神色驟然一變,突然又想到了什麽。

景晟能如此膽大包天,背後必然少不了這個廠公相助吧?她側目看他,緩聲道,“這樁事,廠公也是知道的吧?或者說……是廠公替太子殿下籌謀的吧?”

嚴烨不置可否,面上的神色仍舊平靜,“娘娘該體諒臣,臣只是個奴才,饒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忤逆儲君。”

“皇後呢?孫答應莫名暴斃,皇後娘娘也不知道麽?”她又問。

“太子殿下是皇後娘娘的親骨肉,孫答應于皇後而言不過一個不相幹的人,”他面上的神色異常淡漠,冷冽得像是寒冬的雪,聲音卻又是輕柔的,“娘娘以為皇後會如何?”

是啊……

于懦弱的敦賢皇後而言,一邊是親骨肉,一邊只是個陌生人,她會怎麽做顯而易見,自然是要替景晟将醜事遮掩下來的。而嚴烨則更不必說了,他幫景晟,不過因為他是儲君皇太子,而他這回幫她,也不過因為她是陸家的女兒。

妍笙心頭勾起個冷笑。若她不是沛國公陸元慶的女兒,只怕如今的下場已經和孫答應一樣了吧。

她垂着眼并不看他,聲音冷然道,“教廠公費心了,多謝廠公。”

嚴烨的神色仍舊漠然,只略微低首朝她揖手道,“娘娘放心,臣既然應允了陸大人,自然事事護娘娘周全。紫禁城中萬事皆是難,不過娘娘也不消有什麽顧慮,有臣在,必保娘娘榮華平安。”

妍笙淡淡一笑,并不答話。兩人無言地用完膳已經是午時過,玢兒同一衆宮人進來撤了桌上的物什,又奉上來兩盞漱口的茉莉茶,一切拾掇妥帖,妍笙便坐在窗前的杌子上看外頭,只見陽光愈發地豔烈,竟然是難得的豔陽天。

她閑着無所事事,嚴烨卻也一副很閑的模樣,只立在她身旁也不說話。方才一番話,直教妍笙心頭堵得慌,沒由來的不舒服,此時這尊佛一直不走,她更加胸悶。照道理說,她是個主子,嚴烨只是個奴才,她大可說一句跪安便能将他打發。然而,陸妍笙就是說不出口。

說句難聽話,她能在今日這個位子上坐着,全是仰仗着嚴烨,自己若再他跟前擺架子,似乎很說不過去。

可是他也不能老跟這兒耗着啊,東廠和司禮監每日的差事不是那麽多麽?他怎麽這麽有空跑來陪她看風景,這不是給她添堵麽?

又等了一會兒,嚴烨還是半分要走的意思也沒有,甚至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她旁邊。陸妍笙終于忍不住了,她斟詞酌句了好半晌,終于問道,“唔,嚴廠公,今日司禮監沒什麽事兒麽?”

“有程秉筆。”

“唔……那東廠呢?”

“最近沒什麽事吧。”

“那……皇後娘娘也沒有召見您麽?今日的朱紅批了麽?票拟寫了麽?皇上的病不用去守着麽?”

嚴烨側過眼定定地看着她,神情專注而認真,他思考了下,終于不負她望,很是了然地問道,“娘娘這是在請臣走麽?”

陸妍笙都快哭了,從來沒覺得他這麽善解人意過。然而心頭雖這麽想,面兒上卻不能這麽承認。她做出副惶恐的神情,說道,“本宮不是這個意思,廠公您別誤會。”說完她又後悔了,依着嚴烨的臉皮,估計還真能以為她不是那意思。

妍笙思來想去,覺得不能再做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事兒,因又狀似頗為難地加了句,“只是本宮平時有午睡的習慣,廠公若覺着無趣,大可自去忙。”

嚴烨哦了一聲,站起身便去攙她的手臂,“臣伺候娘娘就寝。”

她被他一碰,整個人不自覺地一哆嗦。過去也不是沒讓他碰過,只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在她心目中,兩人早已是你死我活的關系,他還這麽對她,讓她覺得很別扭。陸妍笙推搡着他的手臂尴尬道,“本宮也不是這個意思,本宮等您走了再去歇着就是……”

他一扶她一搡,兩人的動作很有幾分“拉拉扯扯”的味道。嚴烨的眉頭皺起,也覺得這麽着很不妥當,便緩緩松開了握着她纖細膀子的手。陸妍笙見他撒開了手,連忙朝後退了兩步,這情形說不出的詭異,像是她被他調戲了似的。

他挑起左眉,忽道,“臣伺候娘娘是天經地義的事,娘娘何必如此推脫。”

陸妍笙心頭真實的理由沒法兒說出口,她只是吊起唇角扯出個笑容,“本宮只是不大習慣。”

嚴烨卻笑了,那笑容幾乎要晃花陸妍笙的眼睛。他看着她笑着說,“那娘娘恐怕可得好好習慣習慣。”

她一時半會兒沒能明白他這句話的深意,也沒搭腔,又瞧見嚴烨忽然朝她俯下了身子,朝着她的臉湊過啦。她一驚,本能地朝後退,然而後背抵着椅子背,她再退也沒辦法了,因略慌張地看着他一寸寸靠近的面容。

嚴烨在距離她不到兩指的地方停了下來,清漠的眼中似有興味盎然,緩緩道,“娘娘以為臣要幹什麽?”

“……”她頭腦忽地空白。

她以為他要幹什麽?她以為、她以為他要……

“娘娘該不會以為,臣的膽子和您一樣大吧?”他慢悠悠直起身,也不再去看她的表情,只側眸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随後便轉過身朝她揖手,仿佛方才和戲弄她的不是一個人,恭謹道,“娘娘罹病之事,臣自會呈奏皇後娘娘,着令娘娘您安心養病。臣告退。”說罷,他便打起珠簾走了出去。

陸妍笙覺得腦子裏恍恍惚惚的,望着嚴烨的背影有些茫然,等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麽意思後,只覺羞憤難當——他竟然嘲笑她!

☆、般若貴妃

? “永和宮陸氏抱病”的消息教嚴烨放了出去,也奏明了敦賢。皇後心地仁慈,特恩準了陸妍笙不必每日往景仁宮請安一事。合宮的嫔妃聽聞這消息後都有些驚惶,畢竟前些天還好端端的一個人,竟突地這麽病了,同萬歲爺極是相似。兩樁事堆到了一起,着實很難讓人不往鬼神方面想了。

敦賢同高太後都是婦道人家,對鬼神更是敬畏,這麽一樁樁的事情接踵而至,不由也慌了神。兩人商量了一番,便決定請大慈恩寺的得道高僧入宮為皇室之人驅邪祈福。然而要請高僧入宮也并不是想的那麽簡單,梁人崇尚佛家,這一點是從已經亡國的前朝胤人處學來的。宮中諸如此類的差事貫是由司禮監張羅,自然要交給嚴烨去辦。

這日才過晌午,晴朗了半天的穹窿不再澄淨,而是又布滿一片灰冷,烏雲從遠處彙集過來,天空也壓得矮矮的,又要落大雨的模樣。

将将撤過午膳,桂嵘正給嚴烨奉茶,便見從千歲堂外頭匆匆走進來一個小太監,他給嚴烨恭謹請了個安,傳道,“督主,慈寧宮的蘇公公來了。”

他略想了想,颔首道,“知道了。”接着便将茶盅放在桌上,起身去迎。

蘇勝文是慈寧宮的掌事內監,是個年近五十的老公公,在紫禁城裏侍奉高太後多年,是宮中內監裏極有威望的。嚴烨行至正殿處時,蘇公公也正好過來,兩人打了照面都是極為客氣的模樣,拱手寒暄。

嚴烨臉上的笑容很是随和,朝蘇勝文道,“蘇公公此來,可是太後有何示下?”

蘇勝文聞言也是笑,已經花白了的鬓角從圓帽底下露出來,很是扯眼。即便年長嚴烨再多,他的品銜兒終究低了一大截,是以他給嚴烨揖手,神情也是恭謹的,“太後請廠公去一趟慈寧宮,想是有事交代。”

他微微思索,隐約猜到了是什麽事,一邊跟着蘇公公往外頭走一邊和氣地說,“太後要召見,大可随便打發個內監來喊,何必勞煩蘇公公。”

嚴烨能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個位置,相與人自有一套手段。蘇勝文雖品銜兒低他一大頭,他也從來不在這個公公跟前擺譜。慈寧宮那位主子是大梁的老祖宗,這個蘇勝文是高太後身邊兒的紅人,雖表裏對他恭敬,暗地裏仍少不得有微詞。畢竟年歲長了他一輪,卻要對着個小輩兒點頭哈腰,任誰也不能心甘情願。他深谙個中道理,對蘇勝文更要處處周到。

蘇公公聽他這麽一說,心中也不由舒坦不少。因笑顏道,“咱們做奴才的原就是替主子辦差,哪有勞煩一說呢?”

嚴烨微微點頭,“公公說的是。前兒聽我那徒弟說,公公近來氣色不大好,我那兒整好還有些皇後娘娘賞的千年老參,趕明兒差人給公公送過去,您也補補身子。您年紀大了,凡事不便親力親為,我這兒的幾個小太監還算機靈,若是公公需要,我便指派他們給您拜個幹爹,往後好好侍奉您。”

打蛇打七寸,他這番話不偏不倚拿捏到了蘇勝文心尖尖上——紫禁城裏的內監,再德高望重有權有勢又如何呢?沒有兒孫是心頭碗大的疤,他們這一行是個苦差,一步步往上爬,可活到頭時還是孤家寡人。幹兒子雖是“幹”的,總聊勝于無。

蘇公公心頭霎時動容,他朝嚴烨揖手言謝,“廠公厚恩哪。”

桂嵘側目看了眼蘇勝文,只見這個老公公眼淚花兒都包眼眶裏了,不由抖了抖一身的雞皮疙瘩。

照理說,蘇勝文也是宮裏混了好些年的人了,對什麽事都看得通透,不該看不出督主的心思。可他師父這一招“誅心”用得太妙,這副好手段,耍在哪兒都受用。上能将紫禁城裏幾個大主子伺候舒坦,下能将一衆宮人收服妥帖。桂嵘幽幽地喟嘆,不知何年才能修得這樣一身修為哪。

一衆內監又行了會子,遠遠地瞧見一座恢弘氣派的宮室。正殿慈寧宮居中,前後出廊,黃琉璃瓦重檐歇山頂,前院東西庑正中各開一門,東曰徽音左門,西曰徽音右門。面闊七間,當中五間各開四扇雙交四椀菱花槅扇門。兩梢間為磚砌坎牆,各開四扇雙交四椀菱花槅扇窗。殿前出月臺,正面出三階,左右各出一階,臺上陳鎏金銅香爐四座。東西兩山設卡牆,各開垂花門,通後院。

蘇勝文比了個請,嚴烨便提着曳撒上了丹陛。兩人繞過正殿往後寝殿大佛堂走,行至花門前便有內監往裏頭通傳,“嚴廠公到。”

嚴烨入了寝殿,一眼便望見了高太後同敦賢,連忙給兩人揖手見禮,躬身恭謹道,“臣參見太後娘娘,參見皇後娘娘,恭請太後娘娘萬安,皇後娘娘金安。”

太後合着眼坐在主位上,手中挂着佛串,指頭一顆一顆地捋佛珠,聞聲淡淡嗯一句,“給廠公賜座,看茶。”

他微微垂着頭,“臣謝太後娘娘賞。”說完方在一旁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來,立時便有宮中的嬷嬷奉上茶。

“今日,哀家召廠公來,是要給你個差事。”太後睜開眼看了看嚴烨,動了動身子将佛珠放到了一旁的香案上,一旁立侍的嬷嬷連忙上前将護甲小心翼翼地套在她手上。敦賢皇後坐在太後身旁剝着葡萄,将一顆晶瑩的果肉遞給高太後,笑道,“老祖宗請用。”

太後接過來放在嘴裏咀嚼,咽下後又朝嚴烨道,“宮中正值多事之秋,你去西京請大慈恩寺的方丈大師來一趟,做幾場法事。宮裏女人多,女人膽子小,經不起吓,鬧得人心惶惶六宮不寧終究不是好事,你将大德請來也好驅邪祈福,穩定人心。”

嚴烨半眯了眼,思量片刻又揖手恭謹地回道,“老祖宗真是宅心仁厚,菩薩心腸。”恭維話說完,他面上又似乎浮起絲為難的神色,故作遲疑道,“只是,臣有一顧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高太後微微皺眉,“廠公有何顧慮?”

“回老祖宗的話,”他神色恭敬回道,“西京同臨安相聚千裏,淨空方丈今年已八十高齡,恐受不住舟車勞頓之苦。臣思慮,若方丈大師赴臨安途中出了什麽岔子,可真是臣的大罪過,萬死難辭其咎。”

這番話說得在理。

高太後同敦賢皆是一滞,她們原先倒沒想到這一層。嚴烨這番顧慮絕非杞人憂天,若淨空方丈年事已高,若赴宮路上生出什麽變故,那可真是造了大孽。可這樁事莫非就這麽算了?宮中流言四起,難道那些女人的嘴都不用堵了麽?兩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嚴烨觀摩着她們的面色,适時說,“太後娘娘不必憂心,臣倒是有個法子。”

敦賢眼睛一亮,“廠公請說。”

“既方丈大師不能來,大可由宮中女眷親赴大慈恩寺,一路廣施恩德。一則全驅邪祈福之事,二也彰顯太後于佛事之盡心盡德,必定情感動天,保佑皇上順遂安康,大梁國泰民安。”他緩緩道。

聽了這話,太後蹙起的眉頭總算舒展開,她微微颔首,唇角帶起個笑容,“還是廠公思慮得周到。”

“是啊,我大梁有嚴廠公這樣的賢能之臣,必定千秋萬世的。”敦賢亦随聲附和,俄而又想起了另一頭,問道,“可讓誰去祈福呢?老祖宗年事已高,自去不得。如今皇上龍躬抱恙,本宮也走不開,只能從妃位的妹妹們裏選一個去了……”

高太後卻揮手,“不必了。依哀家看,那個姓陸的夫人就不錯,她生得面善,有佛緣,又是沛國公家的,哀家見了就喜歡。她不是也抱恙麽,整好去好好祈福。”說罷她便吩咐嚴烨,“她身子不爽,你也跟着同去,好生照拂着。”

嚴烨微挑眉,沉聲應了個是。

敦賢有些詫異,顧忌道,“可是老祖宗,陸妹妹只是個正四品的‘夫人’,位分着實低了些,要代表皇室祈福,恐怕不妥。”

“那有什麽難的?”高太後側目看一眼嚴烨,沉聲道,“哀家下一道懿旨,今日便晉封她的位分。小嚴子,你去曉谕六宮,陸氏誕育名門,肅雍德茂,端莊賢淑,冊為從一品貴妃,賜封號般若。着令般若貴妃即日啓程,往西京。”

嚴烨揖手,“臣領旨。”

敦賢大驚,“老祖宗,陸妹妹還未侍寝,晉位已是破例,如何能為貴妃?”

高太後的神色卻冷下去,“沛國公陸大人為大梁殚精極慮,晉他閨女為貴妃又如何了?皇後一貫賢良溫婉,不該有此言。”

自知自己失言,敦賢的面色不大好看,只是站起身朝太後福身,垂着頭怯懦道,“臣妾言行魯莽,還望老祖宗恕罪。”

嚴烨心底微微嘆息,皇後着實愚昧。太後此作為并非無意,如今天下不安穩,皇帝又抱病,老八瑞王手握虎符,若他生出謀逆之心,只怕大事不妙。為今之計,只有讓陸元慶來牽制,高太後晉封陸妍笙的位分,便是大大為沛國公加碼。

高太後是只老狐貍,留着她,恐怕不是件妥當事。

☆、興味盎然

? 烏雲密布的天終于開始落雨,淅淅瀝瀝地往下沖刷。雖說春雨潤如酥,可今日這場雨來勢太過猛烈,半分沒有春雨該有的含羞帶怯。紫禁城裏的一衆嫔妃都恹恹的,原還想着這樣的天氣能去禦花園轉悠轉悠,如今是不能夠了。

然而掃興的人裏頭自然沒有陸妍笙,她是個“抱病”的夫人,便是再好的天氣也不能踏出宮門。

才剛用過午膳,妍笙便已經連着打了兩個哈欠,一來二回地別說音素同玢兒瞧着尴尬,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想了想也覺得沒什麽不好意思,畢竟睡覺這樁事,人誰沒有呢?春困秋乏夏打盹,這話說得半點都不假。

玢兒觑着她的臉色,上前微微躬身說,“主子,奴婢扶您去睡會兒?”

她思索了一番。皇宮裏同她有往來的人本就不多,今日又是這樣的大雨,恐怕更不會有人來了吧。這麽一想,她倒是釋然不少,也不必擔心有人會平白擾夢,因伸手扶過玢兒,站起身朝梳妝鏡走去。

玢兒将她頭上的金簪步搖取下來,瞬時整個腦袋都輕巧不少。陸妍笙舒一口氣,可發上的珠花将将拆卸下來,“擾人夢”便不期而至了。

但聞宮室外傳進來一個聲音,說了三個字——“聖旨到。”不是尋常內監常見的公鴨嗓子,那個嗓音是端凝而清冷的,沒有半分的拿腔作勢,像是一泉深澈的湖,只敲打進陸妍笙心坎兒裏。

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是屬于嚴烨的。

妍笙秀麗的眉心微微擰起,這人每回都會選時候,如今珠花也拆了發髻也散了,怎麽能見人呢?可讓宣旨的人在外頭幹候着更不成了,她思來想去沒轍,也來不及梳妝,只得領着玢兒音素匆匆去接旨。

合歡堂裏頭早已立了一群身着東廠玄衣的內監廠臣,領頭的男人一身曳撒蟒袍,白淨修長的雙手托着一卷明黃錦緞,一衆宦官面容沉冷,唯獨他唇角含笑眉眼似畫,卻仍是教人膽寒。

一衆永和宮的宮人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這些佛往這兒地方一杵,仿似天都黑三分,隐隐便有如虹之勢。他們哆哆嗦嗦地跪了一地,深埋着頭大氣不敢出。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寝殿的方向傳來,嚴烨循聲看過去,卻見是陸妍笙披散着一頭如墨的發走了出來。她的面容仍舊不施脂粉,蹙起的眉宇也有別樣的風情,今次恐怕正要午睡,甚至連頭花也卸了,愈顯得清光潋滟天生麗質。

陸妍笙只有十五歲,眉宇裏卻沒有稚氣,而是屬于成熟女人才有的妩媚。同宮中另些年紀和她相仿的小主截然不同,她是清麗的,卻又是妩媚的,尤其那雙眼,亮晶晶的,嗔怒歡笑都有不一樣的美。

嚴烨審視她,有些訝嘆自己總能将那樣多美好的詞不加顧忌地用在她身上。

妍笙跪在一衆宮人的最前頭,埋着頭恭敬道,“臣妾接旨。”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連展開錦緞都是優雅的,清冷的眼專注地落在聖旨的黑字上,薄唇微啓,語調平平念曰,“太後手谕,陸氏誕育名門,肅雍德茂,端莊賢淑,冊為從一品貴妃,賜封號般若。着令般若貴妃即日啓程赴西京,往大慈恩寺為天下蒼生祈福,望爾一路廣施恩德,彰我皇室天恩浩蕩——”念着,他微微一頓,将錦緞緩緩合起來,含笑看着她,“掌印內監嚴烨侍駕随行,欽此。”

她顯然是太震驚了,呆愣了半天也沒叩頭謝恩。一衆宮人跪在後頭都是又歡喜又疑惑,距陸妍笙最近的便是玢兒,她不着痕跡地扯了扯妍笙的裙角,壓低了聲音提醒道,“您別愣着啊,快接旨謝恩哪主子。”

妍笙這才如夢初醒,又領着衆人叩首,“臣妾謝太後恩典。”

說罷,她埋着頭,只将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攤開,白玉似的掌心小巧精致,他垂眸看一眼,便将手中诏書放了上去。

十根纖細的指頭收攏,将诏書握得緊緊的,妍笙這才教音素攙着站起了身子。腦子裏仍舊嗡嗡的,她怎麽又成貴妃了,且這回的封號還這樣奇怪,就為了施派她去大慈恩寺祈福麽?其實封貴妃和去祈福她都認了,可“掌印內監嚴烨侍駕随行”又是為什麽?

她滿肚子都是疑惑,卻又礙着那麽多雙眼睛和耳朵,不好明着問嚴烨,只得拿眼睛不住地瞄他。

嚴烨是何等人物,自然瞬間便明白了她眼神裏傳達的意思,遂別過頭看一眼身後一衆人,“都出去候着吧。”

一衆廠臣連帶着永和宮的宮人皆應了個是,遂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偌大的合歡堂便只剩下了陸妍笙同嚴烨,她側目乜他,臉色極為陰冷。她可不以為這樁事真如那張紙上寫得那麽簡單,嚴烨是個什麽樣的人,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人比她再清楚。他一言一行絕不會無緣故,只怕此番又有什麽詭計吧!

她這副眼神恨不能将他撥皮抽骨,嚴烨面上做出副無辜的神态,朝她揖手道,“臣恭請娘娘教誨。”

他這話說出來教妍笙一噎,她一通的火氣都教這句恭恭敬敬的話語給塞了回去,半晌不知道說什麽好,支支吾吾地看着他。嚴烨瞅着她的小模樣,破天荒生出想發笑的沖動,面上卻仍舊沉聲道,“娘娘有什麽想問的,臣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挑眉,“廠公這意思,是說但凡本宮要問的,您必如實相告?”

嚴烨觑着她半眯起迷離的眸子,又微笑道了個是。

陸妍笙唇角微微上挑,勾起一道淺淺的笑容,自重活以來頭一回向着他靠過去幾步。她的長發在耳後披散着,微微走動都能帶出一股淡淡的幽香。他真的是太高了,她的頭頂将将是他耳根的位置,站得近了要看他的臉,便只能仰起脖子。

陸妍笙走到他身旁,晶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裏頭似乎能看見一簇簇蓬蓬的火苗,愈發的明豔。她打量他的面容,從來沒有過的仔細。

上輩子為什麽那樣狠心殺了我?

然而這句話她沒有問出口,自是略略從心底深處過了一遭。有什麽可問的呢?她分明知道得那樣清楚呢。因為她沒有利用的價值了,因為他要急着同沛國府撇幹淨所有幹系,因為他要向瑞王投誠……

妍笙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聲音出口輕柔得像是低吟,“敢問廠公,為什麽要下毒害皇上?”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嚴烨的神色竟然沒有絲毫的變化,仍舊淡漠得像一潭水。他只是伸出跟食指點在她的唇上,微微搖頭,“娘娘,佛曰:不可說。多說是錯,說多是劫。”

他的手指一如既往地寒涼,觸到她溫暖的唇,能感受到她在指尖下微微地抖了抖。陸妍笙的臉色沉下去,退後幾步同他将距離拉得很開,心頭卻很有些憤懑——這人究竟怎麽一回事,愈發愛對她動手動腳了,成何體統?

她垂下眼簾不再開腔,又聽見嚴烨慢悠悠說,“突然想起來,娘娘似乎還欠臣一樣東西?”

“……”妍笙先是一陣愕然,旋即又想起來了。上回除夕她綁護膝教他發現了去,沒成想,這人竟然小肚雞腸到這個地步,将這樁事記得那麽牢!她擡起眼看他,驚鴻一瞥似乎瞧見他眼中有笑意,等回過神細看時卻又沒有了,便狐疑地試探着問,“廠公的意思是……”

外頭的雨還下着,仿佛連綿不絕了,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下來,在漢白玉砌成的月臺上叮咚作響,竟也讓人生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錯覺。嚴烨掖手看着她,起菱的薄唇揚起個淡淡的笑,“娘娘會女紅麽?”

妍笙莫名,不曉得他為什麽沒頭沒腦問這個,只硬着頭皮坦誠回答,“會是會,不大谙通而已。”

他的笑容映在她眼裏,居然顯出幾分柔軟的色澤,緩聲說,“娘娘給臣做一個香囊吧。”

此言一出,陸妍笙渾身都是一震,她不可置信地看他,絞盡腦汁也想不通他為什麽要對她提這樣荒誕的要求。香囊自古便是男女定情的信物,他豈會不知道?

妍笙以為他在說笑,然而他的神情又半分戲谑的也沒有,只是很認真地看着她。她雙頰忽地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才吐出“放肆”這兩個字,那道聲線柔軟而清澈,夾雜着羞憤與惱意,就是沒有半分的威懾力。

嚴烨這時才笑起來,他感到興味盎然,忽然發現逗弄這個丫頭這是一件多麽有趣的事。他眉目舒展開,如玉的面龐掩不住的輕笑,像是二月的春風一般疏朗,“娘娘當真了?臣不過随口一說。”

“……”她一時語塞,渾然而生一種被戲弄了的羞恥感。

他這時卻朝她揖手,面上含笑神色淡然,恭謹道,“臣翻了黃歷,三日後便是黃道吉日,出行再适宜不過。”她聽得一愣一愣的,又見他擡起眼望自己,聲音清冽悅耳,“西京路遙,一路恐辛苦,不過娘娘放心,臣必定盡心竭力侍奉娘娘左右。”說完,他也不等她開口,只告了個退便旋身大步去了。

陸妍笙氣得想跺腳,方才被那廠公從頭到尾耍了一遭,竟然連正事都忘了問!真是……唉。

☆、奉旨出宮

? 一場驟雨過後,狂風席卷落一地枯枝葉。臨近二月初,正是草長莺飛的時候,草叢裏飛竄出一只喳喳的斑鸠,往雲霄直直地沖上去,漸漸化作一點深濃的墨色,再也尋不見。

三日的時光在紫禁城裏顯得太短,轉眼便到了。這日正是二月初一,東方初露點點霞光。陸妍笙早早起了,由着玢兒同音素為她梳妝。

約莫辰時一刻,一切畢,宮娥捧來一柄螺钿瑪瑙的銅鏡呈到她眼前,鏡中的女人長發高挽,一身的素色打扮,月白描梅花的織錦褙子裙,眉心點了一點梨花,是大梁時下最興的梨花妝,略有一絲病态,卻仍舊清豔不可方物。

她細細凝視自己,忽而噗嗤笑出來,“這麽一瞧,還真像那麽回事兒。音素不愧一雙巧手,我這樣子倒真成顆病秧兒了。”

音素臉皮薄,聽了這話不由不好意思起來,她雙頰微微一紅,神色恭謹道,“奴婢只是覺得,既然娘娘是‘帶病出行’,自然要将樣子做足。”更何況,這事是督主再三叮囑過的,她自然不敢怠慢。

妍笙颔首,暗嘆這丫頭心思果然缜密。北方的初春仍舊有輕寒料峭,早晨的風大,玢兒從大櫃子裏取出銀白底色翠紋鬥篷走上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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