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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書名:本宮在上

作者:弱水千流

文案

上一世,陸妍笙死在了冷宮。

沛國府一敗塗地,她被他狠狠利用,最終只得一杯毒酒。

一朝重生,一切從八年之前開始,

她要這個奸宦用一生來償還欠她的血債!

……

陸妍笙(扶額):您究竟要幹嘛?

嚴烨(和藹地拍床):臣要以身相許。

……

內容标簽:甜文 重生 宮鬥

搜索關鍵字:主角:陸妍笙,嚴烨 ┃ 配角: ┃ 其它:督主,東廠,弱水千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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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陸妍笙含恨而死,一朝重生,一切竟回到了八年前。嚴烨仍舊是權傾朝野的東廠督主,她仍舊是沛國府的嫡長女,兩人的愛恨糾葛延續到了這一世。兩個各懷心思的人,一場波濤詭谲的愛情。

文章文筆細膩優美,以東廠督主嚴烨與貴妃陸妍笙的故事為主線,講述了一場深宮之內的纏綿愛情。主角性格鮮明,故事內容構思巧妙,情節跌宕,纏綿悱恻,是一篇引人入勝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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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銷香骨

? 就着紫禁城往南望,隐隐能瞧見漫天的白幡子。喪事張羅開來,皇城內外的守衛前所未有的森嚴,裏裏外外三層錦衣衛,繡春刀跨腰,飛魚服着身,一個個面無表情立得像排木樁。

時值元光二十四年,纏綿病榻整整八年的文宗皇帝總算落了氣,大梁風雲變色,宮內上至嫔妃小主,下至浣衣局的宮娥內監,皆是心驚膽戰遍體生寒——皇帝死了,江山就要換人來掌權了。

一陣腳步聲從永巷的那頭傳過來,漸行漸近,在漆黑的夜裏格外刺耳突兀。

沉重的宮門被人從外頭猛地推開,“吱嘎”一聲響,像極了垂死之人最後的呻吟,激起了遍地灰塵。月隕宮的殿門隙開了一道縫,外頭的月光清涼如水傾瀉進來,直直地照在一張姣好的芙蓉面上。

女人生得很漂亮,細長的柳眉下頭是一雙彎彎的月牙眼,高挺的鼻骨在接近眉心處有些許地微隆,像是起伏連綿的山巒,光潔如玉。

呆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久了,即使是溫和的月光也能叫人覺得刺眼。女人擡起手擋了擋,眸子受了刺激微微眯起。只見月色的光影裏頭立着好些人,這些身影立在宮門前幾乎要将月色擋盡,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只能就着周身萦上的淡淡光圈瞧出些身形輪廓。

“妍貴妃接旨——”領頭的內監将手中的明黃錦緞緩緩地展開,語調平平道。

女人唇角勾起了一個冷笑,妍貴妃?原來他們還知道她是貴妃,太監都是些沒根兒的東西,翻臉比女人還快,卸磨殺驢,爬上了高位便忘記舊主。方才她沒能認出他是誰,這會兒聽了聲音倒是記起來了。

小桂子,不,如今已經是桂公公了,東廠十二大檔頭之一。她面上的笑容更加譏诮,歲月真是不饒人。當年她鐘粹宮裏的雜役小太監,連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如今已經爬到那個位置了,看來自己果真是老了。

心頭這麽想着,女人卻已經緩緩從杌子上站起了身子,面上的容色淡漠而平靜。她理了理身上的純白孝衣,緩緩跪下了身子,微微垂着臻首。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與愛妃結連理已八載,數年恩愛鹣鲽情深,适逢朕大行仙歸,着令愛妃侍駕随行,欽此——”桂公公的面上神色冷漠,說罷便将手中的錦緞合起,低低嘆了一口氣,側過眸子朝身後端着托案的內監遞了個眼色。

紅漆描金海棠花托案上端端放着三樣東西,毒酒,白绫和匕首。內監深深埋着頭,容色恭敬地朝前走了幾步,将那三樣東西呈到了女人面前。

她眼中的神色沒有絲毫的起伏,只是唇角挑起了一個譏诮的笑。她十五歲入宮,文宗帝便已經病倒了,同皇帝僅有的幾次見面也只不過是隔着重重帷帳的一瞥,鹣鲽情深?

八年前,文宗帝病倒,朝中大臣結黨營私,文臣中以沛國公為首,武将中更有瑞王攝政。大梁的江山已隐有幾分風雨飄搖,前有文臣武黨奪權,後有奸宦幹政,朝廷的實際政權都把持在三個人手裏——攝政王,沛國公,以及東輯事廠廠公。

當年三足鼎立,東廠勢力倒向了沛國公這一方,于是她以沛國公府嫡長女的身份風光入宮,在東廠的扶持下榮封貴妃。皇帝殡天,她從被關入冷宮的那一日,便隐隐料到了這個結局——這幫閹人敢對她動手,文臣武将的奪權之争中,看來是父親輸了……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

思及此,陸妍笙的雙手在寬大的袖袍下緊緊成拳,尖銳的指甲深深刺破掌心,她拼盡全力穩住自己的身體不發抖,沉聲道,“桂公公,沛國公陸府如何了?”

“回娘娘,陸府今兒晨間便被抄了家,男丁皆已發配邊疆充軍,女眷……”桂公公的聲音到後頭低了下去,似是有些不願往下說。

她死死咬緊了下唇,幾乎要将唇瓣咬出血來,死命道,“女眷如何?”

“女眷……賣入官家為奴。”

腦子轟地一嗡,霎時間空白一片。雖心頭早已有了最壞的念想,但當所有的念想都鮮血淋漓地變為現實,她仍舊覺得渾身都是一震。一張美顏在頃刻間慘白無人色,陸妍笙跪在地上,雙手的十指狠狠收攏,在青石地上留下十道淺淺的血痕。

“去将嚴督主請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地響起,“本宮要見他。”

幾個內監面面相觑,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一群人裏頭官兒最大的便是桂公公,聽了這番話,他的面色似是有些為難,半晌沒有任何動作。

良久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陸妍笙心頭壓抑許久的怒氣同恨意霎時迸裂而出,她半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冰冷道,“本宮的話你們聽不明白麽?叫你們的嚴督主來見本宮,叫嚴烨來!”

陸妍笙出閣前是陸府的嫡長女,入宮後又被尊位貴妃,家世背景之硬,放眼整個後宮也莫能匹敵。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在她面前也得低頭三分,三宮六院人人都對她恭敬順從,這些年來歷練出的淩厲氣勢掩也掩不住。此時經她的眼風一望,數個平素裏為虎作伥慣了的的東廠內監竟是硬生生抖了抖。

被一個死到臨頭的女人震了震,桂公公面兒上霎時就有幾分挂不住,他蹙了蹙眉心頭思量起來。這個妍貴妃同廠公是有交情的,又或者再換個說法,私情。

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二虎相争是攝政王那方贏了,東廠上上下下幾千顆人頭都系在督主的腰杆兒上,督主除了背棄沛國公倒向瑞王,着實也別無他法。

裏頭正膠着,宮門外頭卻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倒不見得多低沉渾厚,卻偏生又端凝如玉,溫潤之中透着幾分清冷,夾雜些無可奈何的意味。

“娘娘這又是何必呢?”

陸妍笙循聲望過去,卻見宮門前的丹陛上立着一個高個兒的男人。頭戴描金圓帽,身着繡金蟒的玄色曳撒,系鸾帶,玉帶束腰腳踏皂靴,隐隐綽綽的月色映在那張漠然的臉上,白璧無瑕。

那個為他提燈籠的內監着皂靴穿直身,顯然是東廠的掌班人物。在他身前立着卻也矮了一大截兒,頭垂得低低的,神色甚是恭敬。

吸了一口氣,陸妍笙徐徐從地上站起了身子,面上恢複了一貫的傲岸冷然,緩緩坐在了椅子上頭斜斜靠上去,朱唇微啓淡淡道,“都出去候着吧,本宮有話要同督主說。”

幾個東廠的內監沒有動。

嚴烨的眸光在夜色裏虛虛實實,有些微的迷離之态,他側眼睨向幾個內監,說道,“下去候着吧。”

幾人這才恭恭敬敬地躬身,道了句是,接着便旋身退出了宮門。

一衆人都走了,整個屋子裏就只剩下了嚴烨和陸妍笙兩個人。他步子微動朝她走近了幾步,環視了一番周遭,不由微微凝眉嘆道,“從前也曾來過月隕宮,倒沒如今這樣破舊,娘娘受苦了。”

她卻只是冷笑,“督主言重了,本宮如今已是将死之人,哪裏還能談苦不苦。倒是督主好閑情,這個時辰沒在先帝靈前侍奉着,卻來送本宮一程,着實令本宮感動,沒的讓瑞王瞧了去,還以為您又要翻臉了呢。”

她話中帶刺語調譏諷,嚴烨聽了卻也不生氣,容色沉靜而淡漠,徐徐又道,“娘娘同臣相交八載,如今娘娘要仙歸,臣來相送自是應當。”

呵……相交八載,他原來還記得。當年她入宮時,這個令天下人談之色變的東廠督主才二十一的年紀,便已經待批朱紅公然幹政。朝野裏不是沒有過怨聲非議,只是東廠的番子遍布整個大梁,設大獄殘忠良是這窩奸宦的拿手好戲,殺的人多了,議論的人也就随着少了,久而久之竟再無任何人敢置喙。

紫禁城中整整八年的時光,她将自己的所有青春都耗在了這裏面。皇帝纏綿病榻,她自出嫁開始便相當于守起了活寡,嚴烨出入她的寝宮如若無人,她二人的關系整個宮裏只要是眼睛沒瞎的就都能瞧出來,如今這算什麽?

她扯了扯唇,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嚴廠公,便是民間的姘頭也沒有這樣絕情的,您真是夠狠哪。”

“姘頭”二字幾乎是從她的牙縫裏擠出來的,嚴烨俊秀的眉宇幾不可察地蹙起。

說起他二人的關系,似乎是有些暧昧不清。當初文臣武将之争自己是選了沛國公,自然要好好扶持陸府的女兒,為了将她牢牢控制在手掌心,他也沒少花功夫。陸妍笙一張臉生得花容月貌,說是大梁後宮排號第一的美人兒也不為過。而嚴烨的容貌卻比宮裏的所有女人都還精致幾分分,到底是年紀輕輕的姑娘家,雖心氣高卻也終究還是太年輕天真,經不起他再三地撥撩。

只是……她的這句“姘頭”似乎是過了些。

思及此,忽而又覺得這個女人有幾分可憐。曾是多麽金尊玉貴的身份,如今卻要落得這樣的下場,然而又能怨誰呢?怪只怪自己投生錯了人家,誰讓她的父親是沛國公。自古以來,名門貴女們最大的仰仗并不是美貌,才情,亦或夫婿,而是娘家。

爬得越高摔得越疼,她這樣的身份摔下來,只能粉身碎骨。

他心頭暗暗嘆惋了一番,緩緩道,“娘娘這話錯了,臣只是個閹人,自然不能和娘娘攀上那樣的幹系。”說着又擡眼望了望外頭的天色,聲音愈發地沉下去,“時候不早了,娘娘上路吧,別誤了吉時。”

“廠公真是絕情啊。”她的聲音微涼,慢慢悠悠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他走過去,美豔的面容忽地綻出一朵絢麗的笑顏,柔若無骨的手緩緩撫上嚴烨如玉的面龐,另一只手摟上他的脖子,柔聲道,“你真的舍得本宮死麽,嗯?”

嚴烨面上挂着一絲習慣性的笑,手臂一攬将她的貼得更緊,左手順着她藕節似的膀子慢慢滑上去,微微俯身,薄唇印上她小巧的唇瓣兒,呼出的氣息噴在她的唇間,淡淡道,“娘娘的心思臣如果都看不破,恐怕墳頭早長草了。”

寬厚的大掌将她的手牢牢地鉗制住,陸妍笙口裏溢出一聲痛呼,他唇角挂着一絲淡漠的笑,将她的手從他的後頸處拿開——那小巧精致的掌心裏赫然卧着一枚閃着白光的銀針。

她一把掙脫開他的懷抱,朝後退了幾步,眼中盡是濃烈的恨意與憤然,恨聲道,“嚴烨,本宮既然拉不了你陪葬,那你最好祈禱本宮沒有來生,否則定叫你血債血償!”說罷她一把将桌上盛着毒酒的酒杯舉起,一飲而盡。

那軟軟的身軀滑了下去,嚴烨的面上仍舊沒什麽表情,只眼中隐隐流出幾分惋惜——如有來世……世間真的有來世麽?

他撫了撫手腕上的烏沉木珠子,側過身提步邁過門檻走了出去,毫無瑕疵的臉上立時挂上了幾分悲痛的神色,微微揚聲道,“妍貴妃大義,已随大行皇帝而去了。”?

☆、詭雲突湧

? 大梁建國三百餘年,是太祖皇帝是異族人手裏搶來的江山。國力鼎盛的日子也曾有過,到了第四代國主手裏便漸漸開始走下坡路。高宗皇帝開設錦衣衛同東輯事廠,專門培養了大批廠臣為朝廷效命,用以緝查大梁各地的朝臣動向。錦衣衛同東廠相互牽制,後來錦衣衛沒落,朝中的大權大部分落入了宦官手裏,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興大獄,殘害忠良,朝野內外捏着鼻子都能嗅見一陣血腥味兒。奸宦當道,國無寧日。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百年之久,到了文宗皇帝李延這一代卻漸漸出現了些變化。倒不是李延多麽英明神武,而是朝廷裏的文臣武黨開始分起了派,結黨營私暗中內鬥,逐漸将東廠手裏的大權分走了不少。

大梁的江山不穩,勳貴圈兒裏自然也不太平。文臣一黨中屬陸、秦、劉、林四大世家尤為顯貴,其中又以沛、诤二位國公的陸家居首。武将一黨當首者是劉家姑爺,手握虎符的瑞親王,當今皇帝的親八弟。

********

元光一十六年。

太陽将将滑下山頭,宮裏便有內監出來掌燈。撐着蒿子将一排排的風燈挂上檐,經夜風一吹便飄飄搖搖地擺動,有幾分凄涼之态。

養心殿裏頭立着許多人,幾個內閣大臣惶惶不安地在寝殿外打望,脖子伸得老長,生怕将寝殿裏太醫的話聽漏半個字似的。

明黃的牙床上躺着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雙眸半睜半閉地虛掩着,眼珠子已經不那麽清明,隐隐有幾分渾濁。臉色蠟黃一片,怎麽瞧怎麽瘆人。太醫院的掌事太醫布滿褶子的面上愀然作色,幾乎要将花白的胡須捋脫根兒,兩道眉毛滑稽地糾結在一起,半晌也沒說出半個字。

立在一旁的敦賢皇後登時急了,雙眸微微紅着,拿起手帕揩了揩鼻子,抽泣道,“向大人,皇上的病前兒還不那麽嚴重的,怎麽轉眼就卧床不起了,您倒是給個話兒啊。”

太醫臉色很不好看,徐徐将皇帝的手腕子放進錦被,站起身子朝皇後抱了抱拳,身子微弓道,“娘娘,皇上的脈象虛實不定,老臣無能,着實不明其中緣由。”

皇後的眼睛霎時更紅,抽泣得更加厲害。

敦賢是劉家的嫡女,從皇帝還是太子時便嫁過去了,老夫老妻二十幾年,若說感情不深是不可能的。前些日子還好端端的一個人,在景仁宮裏用過晚膳還看她寫了會兒字,有說有笑的,怎麽說病就病了呢?

一旁的宮娥撫着皇後的背安慰她,“娘娘別傷心了,皇上雖龍體欠安,好好調理調理也便好了。人誰沒個小病小痛的,将養些時日就過去了,您別哭,沒的讓皇上聽見更傷心。”

碧清是敦賢的陪嫁丫鬟,從她還是姑娘時便開始侍奉,已經幾十年的光景,自然什麽都拿捏得清楚。這番話似乎隐隐說進了心坎兒裏,皇後心頭稍稍緩過來幾分,眼底也不那麽紅,只掖着眼角,朝四下裏望了一番,疑惑道,“嚴烨呢?怎麽不見他。”

一旁候着的內監立時回她,“回娘娘,廠公大早便出宮辦差去了,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說着便聽見宮門外頭的內監揚着嗓子喚了句,“嚴廠公到。”

一個身條兒端直的挺拔男人步履從容地走了進來。這人的一副皮囊長得很精妙,且不提那雙深眼和高鼻梁,便單是一張唇就別有風味。他的唇生得薄,兩邊嘴角微微上揚,仿佛天生含着三分笑意。

緩步走進養心殿,外室裏候着的一衆位高權重的大臣見了他,皆是不約而同地笑臉招呼,“嚴廠公。”

嚴烨眼中的神色溫潤如玉,他淡淡嗯了一聲,雙手微動便解開了領子上的結,身後跟着的內監連忙上前幾步将他的披風接在手中,又恭敬地退到了一旁。他這才将修長白淨的手擡起來抱了抱拳,客套了幾句,眼神不經意地同沛國公來往了一遭,兩人立時心照不宣。少頃便又撩開帷帳進了寝殿。

一眼瞧見了哭哭啼啼的皇後,他颀長的身形微微彎下個弧度,沉聲道,“臣參見娘娘。”

敦賢随意地擺了擺手,捂着鼻子哽咽地望着他,“太醫說瞧不出皇上的病症,廠公看該怎麽是好?”

劉家幾房全是兒子,只出了劉皇後和瑞王妃兩個嫡親閨女,自然是掌上明珠呵護備至。豪門大家裏的勾心鬥角她并沒怎麽嘗過,是以皇後的性子溫吞,甚至有幾分軟弱,與皇帝成婚後也是一貫地賢良淑德。遇見了大事便招架不住,往往只一味地哭,知道東廠本事大,便事事依托仰仗。上一任的東廠督主是嚴烨的幹爹趙長德,他對這個皇後的性子也是了如指掌。

其實愚昧沒什麽不好的,只管乖乖聽話,蠢人的下場往往比聰明人好。

嚴烨面上的神情沉靜,朝皇後微微笑道,“娘娘別急。”說罷便又睨着向太醫,聲音霎時冰涼刺骨,“向大人,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朝廷養着你們,如今卻連皇上的病症都診不出來,太醫院是吃幹飯的麽?”

一衆太醫被吓得大汗淋漓,“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掌事朝他抖着聲兒回道,“微臣無能,微臣無能,還望廠公恕罪,望皇後娘娘恕罪……”

這番話隐約颠倒了些什麽。

嚴烨俊秀的眉微微擰起,一旁的敦賢卻似乎沒什麽反應,仍是抹着淚花兒抽泣。

他低低地嘆出一口氣,故作無奈地朝皇後建議道,“娘娘,自古逢厄便要沖喜,紫禁城多時沒有過喜事了。今皇上抱恙,臣以為,不如為皇上選些肅雍德茂的官家女入宮,也添些喜氣。”

聽了這話,敦賢的臉色一滞。皇帝同自己恩愛有加,宮裏已經許多年沒有大選過了,如今……她皺皺眉,遲疑道,“廠公,這……”

嚴烨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禁覺得好笑。這個皇後好歹也是三十好幾的人,怎麽還跟個小姑娘似的,身為一國之君的妻竟然還會生妒。然而他面上卻一絲不露,耐心勸道,“娘娘,如今皇上人已經這樣了,您還顧得了其它麽?無論如何,皇上的龍體才是最緊要的,您說呢?”

這話說得有理。敦賢眼中隐隐透出幾分決然,思索了半晌便緩緩地颔首,沉聲應承道,“好,既然如此,選秀之事本宮便全權交給廠公來辦了。”想着又覺得欠了些什麽,便加了幾句,“這些日子朝中事多,辛苦廠公了。”

嚴烨笑了笑應了聲是,便緩緩旋身走出了寝殿,身後的內監連忙加緊了腳步跟上來。外室的一衆朝臣已經将他同皇後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心頭都有幾分不安,皇帝病重,沖喜并不是樁奇怪事。而怪就怪在選秀之事是從嚴烨嘴裏說出來的。

東廠的手段天下無人不知,奸宦們一肚子壞水兒。如今東廠的督主同沛國公走得近,此番該不是內有文章吧?

幾人埋着頭想着。沛國公的心情似乎很愉悅,笑盈盈地朝嚴烨招呼了一聲,“廠公好走。”

他朝幾個大臣虛虛抱拳,接着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始終跟在嚴烨身後的內監叫桂嵘,是他前年收的徒弟,做事麻利頭腦靈光,替他辦事從不拖泥帶水,總的來說也是個好手,将來培養培養不難成器。

北方初冬的天氣已經很冷,呼出一道氣便成了圈兒白煙子,桂嵘麻利地替他系上披風。嚴烨步履從容地往東廠走,桂嵘跟在他身後打望了一番他面上的神色,試探着道,“師父,沛國府家大業大,徒弟聽說這樣的世家女都不是省油的燈,将陸家的小姐迎入宮,萬一她讓您不省心怎麽辦?”

嚴烨唔了一聲,面上仍舊沒有什麽表情,只淡淡道,“劉皇後也是世家女,你瞧她如何?”

劉皇後?桂嵘怔了怔,那不活脫一個蠢笨的軟柿子麽?語調裏頭夾雜着幾絲輕蔑,道,“徒弟瞧她,不怎麽。”

“……”嚴烨笑了笑,伸手撫了撫蟒袍袖子底下的一串烏沉木珠子,“不過劉皇後算是個特別,陸家姑娘應該沒有她那麽好糊弄,好歹也是沛國公的嫡長女,不過也不打緊,再難纏的人也有收拾的法子,何況她父親和東廠是一條船。”

桂嵘聞言嘿嘿笑了兩聲,回道,“師父說的是,再難纏的人咱們東廠都有法子收拾住。”

可不是麽?幾十年前東廠沒有大獄的時候,還得事事看錦衣衛的臉色,而如今世道已經變了。自打提督東廠設了大獄,錦衣衛便開始聽東廠話了。想那九門提督進東廠的大獄前多神氣威風,十八般酷刑一一吃一遍,還不就服服帖帖問什麽說什麽了?

嚴烨走着走着像是想起了什麽,又轉過頭看了眼桂嵘,說道,“瑞王昨兒是不是送了封帖子來?”

桂嵘點頭,“說是瑞王妃又生下了個小爺兒,祝百天,請師父您明日去吃百天酒。”

劉家女兒的肚子倒是争氣,如果沒記錯,這一胎已經是劉姓王妃給瑞親王生的第三個兒子了。他臉上的隐隐浮起幾分笑容,慢慢悠悠道,“小桂子,你說說,這百天酒我去是不去?”

桂嵘的腦子精,跟在嚴烨身邊兒好歹也兩年的日子了,東廠的人都過是刀尖兒上讨生活,就是榆木疙瘩也開竅了幾分,想了想便回道,“徒弟看,該去。雖說咱們東廠現在和沛國公在一條船,但瑞王那邊兒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嚴烨無聲地勾了勾唇,沒有答話。

兩人無言地又行了會兒子,便遠遠瞧見了位于東安門北側的東廠府衙。嚴烨前腳剛一踏進大門,後腳便跟着進來一個人,是東廠的千戶,叫姚尉,他懷裏抱着一大摞的奏折,沉聲道,“督主,今兒的折子呈上來了。”

他嗯了一聲,撩了撩衣袍坐在了花梨木椅子上,屋子的正中央擺着一個青玉古銅鼎,地龍燒得暖烘烘的,他松了松袖口将雙手探出來,渾身的涼意似乎在一點點褪下去,總算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江北澇災,赈災的銀子撥下去了麽?”他面上随意道。

“撥下去了。”姚尉埋着頭沉聲回道,又說,“照您的吩咐,三百萬兩白銀。”

嚴烨微微颔首,火光映照下的眼眸有幾絲迷離,仿佛氤氲在水中的墨跡,飄渺而流麗,徐徐又道,“瑞王妃又誕下個小世子,替我備一份兒禮,金銀玉器都行,拿得出手就成。”?

☆、一念來生

? 幹冷了許久的臨安終于落下了雪,像是憋了太久一般,鵝毛樣的雪簌簌地從天上掉下來。

沿着臨安城的長街往北行上半日的光景,便能瞧見三間獸頭大門,上書——诤國府。再往北走遠些,又有兩只威武的大石獅子坐在兩旁,盈着滿口滿面的風雪,家丁小厮分列兩旁,釘子似的。門匾上的字兒使金漆了,便是“沛國府”。

松風園的廂房裏頭此時卻是一派哭天搶地。

沛國公同诤國公是親兄弟。沛國公一房是長房,夫人姓秦,便是陸妍笙的娘。此時,這個平日裏端莊賢淑的長房夫人正倒在身旁婆子的懷裏哭得快要暈厥過去,口裏還不停地喊道——

“我的兒啊,我的笙姐兒,好端端的你爬什麽樹……”說着又狠狠一巴掌掴在一個小丫鬟臉上,那丫鬟弱不禁風,被這道耳刮子硬生生打翻在了地上,捂着臉一勁兒地哭。秦夫人氣急道,“該死的蹄子,小姐要往樹上爬,你不會攔着麽!看看,這下摔出大禍了吧,若是小姐醒不過來,我活活扒了你的皮!”

小丫鬟也顧不上臉上的痛,從地上爬起來跪着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夫人饒了奴婢吧,繞了奴婢吧……”

心裏則是悔不當初。

外人眼裏的陸府大姑娘,芙蓉如面柳如眉,性子溫婉賢淑又端莊大方。然而真正的事卻只有陸府自家人才曉得,他們的大小姐年紀輕性子頑劣,在外人面前的樣子全是裝出來的,成日裏不是上房揭瓦就是爬樹下河,端是一刻也安寧不下來。

這不,方才硬要往一顆老松樹上爬,誰也攔不住,一衆丫鬟婆子在一旁吓得直打擺子。才一個晃神便見小姐一腳踩滑從樹上摔了下來,一昏迷便是整整一個時辰。

要是大小姐醒了過來,自己頂好被從一等丫鬟給降下去,月例少拿些平日的夥食也差些。然而,要是她醒不過來,恐怕自己的這條命就得搭進去了……

玢兒越想越害怕,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屋子裏混亂一片,這時候又聽見門外的丫鬟傳話,“習大爺來了。”

接着便見一個翩翩貴公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穿着一件二色百蝶穿花的墨青箭袖,束着長穗宮縧,罩着一件冰藍織錦的鶴氅,面若秋月,眉目間滿滿是焦急。

一踏進門便望見秦夫人哭哭啼啼,朝牙床一番打望,卻見陸妍笙緊閉着雙眸躺在月洞門四柱床上,不由更是憂心。上前一步扶過秦氏的手臂,說道,“母親,笙姐兒怎麽了?”

秦夫人淚流滿面,拿着絹帕不停地掖淚,捉着兒子的手抽泣了好幾聲才吐出一句話,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丫鬟狠聲道,“讓這個蹄子說!”

玢兒哭得幾乎岔氣兒,這才又将方才陸妍笙是怎麽爬樹又是怎麽失足複述了一遍。陸彥習在一旁聽得咬牙切齒,怒沖沖喝道,“真是荒唐!堂堂沛國府的大姑娘,竟像個村野丫頭,傳出去讓父親的臉面往哪兒擱!”

秦氏見長子發怒,連忙勸他,“你妹妹年紀還小,出了這樣的事還罵她做什麽呢?大夫來了說只是受了驚沒什麽大礙,卻這會兒都沒醒過來,真是急死個人了。”說着又想起了什麽,連忙道,“這件事可別對你父親說,否則又不知道要怎麽責難你妹妹了。”

陸彥習心頭氣憤得厲害,又見床上的那位面色蒼白,擔憂之下火氣立時消了大半,來回踱了好幾回步,憂心忡忡地瞧了眼外頭的天色道,“宮裏傳出消息說聖上龍體抱恙,父親入宮也有些時辰了,恐怕也是時候回來了。若是父親回來見笙姐兒跟這兒躺着,恐怕想瞞也是不能夠了。”

“其實老爺若知道大姑娘爬樹,最多便是數落幾句,倒是二夫人那邊兒……”一旁的顧嬷嬷觀望着秦氏的面色,試探着說了一句。

秦氏臉色驟然一沉,眼底也冷了下去,哼了一聲道,“我的女兒何時輪到她來置喙了?”

陸家的長房二房素來面合心不合,兩家的奴才下人沒有不知道的。其中除卻沛國公诤國公的矛盾外,更多的卻是因為兩個夫人。大夫人是秦家女,二夫人卻是姓林。大梁的秦林兩家素來便有不合,如今兩家的女兒同時嫁入了陸府,成了妯娌,矛盾更是漸漸累積如山。

屋子一通鬧哄哄,床上的人卻發出了些聲響。

腦子仍舊暈沉沉的,陸妍笙只覺得渾身都在痛,她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喝下了鸩酒服了毒,這會兒怕是到了閻王殿了。那渾身的疼痛是怎麽回事?難道自己這輩子做的壞事太多了,被閻王爺判了刑不成……

她一股腦地胡思亂想,試着動了動手指,接着是整只左手。

“大姑娘醒了!”一個婆子驚乍乍地喚了一句。

房中的一衆人連忙朝着她的牙床圍上去,秦氏喜出望外,坐在床畔上不住地喚她的名字,“笙姐兒?笙姐兒?醒了麽?”

笙姐兒?

陸妍笙被這個稱呼唬了一跳,原先還萬分沉重的眼皮子驟然輕了不少,她倏地一下睜開了眼睛,怔怔地望了望四周。

怎麽像是她入宮前的閨房?

陸妍笙的眸子微微一動,眼珠子又轉了轉,瞧見了坐在床邊兒正一臉焦急望着自己的婦人……“母親?”她驚呼出口,嗖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連扯痛了傷處也顧不得了,雙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與欣喜交織的神情,一把抱緊了秦氏哭道,“您還好好的,您還好好的!”

秦夫人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見女兒撲在自己懷裏哭得傷心,不由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想,面上浮起幾絲欣慰地笑容,伸手抱着她安撫,“傻孩子,你哭什麽?”

一旁的顧嬷嬷笑盈盈道,“醒了就好,大姑娘快別哭了。”說着就吩咐一旁的幾個丫鬟,“去将晚膳熱一熱,送到姑娘房裏來。”

陸彥習也被妍笙的舉動弄得有些茫然,狐疑地望了她一眼,低低道,“笙姐兒,下回你若再往樹上房上爬,我非得打斷你的腿!”

“你妹妹才剛醒,你說這些吓唬她做什麽?”秦夫人有些不悅,瞪了一眼兒子道,“行了你回屋吧,我會好好跟她說的。”

妹子就是被母親給慣出來的!

陸彥習氣呼呼,瞪了妍笙一眼便轉身踏出了她的閨房。

陸妍笙眨眨眼,這才發覺些不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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