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前後只有不到三秒的時間思考。
身後是剛剛發生爆炸的地下室,旁邊是袁公館後院小門。
淩樞拽起沈人傑,閃身躲入門口。
得虧他眼明手快,就在他們的身體剛剛被牆體遮擋的瞬間,外面就傳來兩聲槍響。
子彈慢了半步,打在門框上,與他們距離半步之遙。
沈人傑劇烈喘息,一句話抖成七八瓣:“你你先把我身上的炸藥解綁吧!”
他現在就像背着個死神,死神雙手還放在他的脖子上,随時能将他掐死。
但來不及了,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兩個人已經跑過來。
他們只能往小樓裏躲藏。
這棟小樓,原本在袁家人口鼎盛時期,也住着袁秉道的姐妹和妾室,布置裝潢必然不會差到哪裏去,三層的樓梯,每層都有房間。
兩人進去之後直奔三樓。
淩樞低聲快速交代:“等會上去我們分開,一人從一邊窗戶下去,你什麽都不用管,就往租界內跑!”
沈人傑:“我、我不想和你分開,你別抛下我!”
淩樞:……
這要是說話的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也許還有幾分逃亡中的羅曼蒂克,但淩樞看着沈人傑那張閃爍淚光的圓臉,實在憐惜不起來。
“就這樣定了,分開跑才有生機,我得伺機回去救姓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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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樞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了。
他覺得自己打從大年三十前一晚,杜蘊寧出事,自己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眼看真兇已經浮出水面,他卻還要四處逃命,分分鐘都有可能被爆頭死于非命。
頭一陣陣的發疼,即便沒有電燈,他也能感覺到自己正天旋地轉,跟醉酒之後的人似的,頭重腳輕,如踩雲朵,若不是腦子裏還繃着一根弦,死死抓着樓梯扶手往上爬,現在怕是早就一腳踩空滾下去了。
沈人傑緊緊抓着他這根救命稻草,不敢片刻分離,只差沒跟淩樞來個生生世世你侬我侬的山盟海誓了。
追兵須臾就到。
淩樞正好爬到三樓,從樓梯口往下看,能看見一道黑影從門口進來。
皮鞋在木地板上的動靜是瞞不過人的,哪怕對方刻意放輕了。
怎麽只有一個?
疑問在心裏升起,來不及細想,淩樞将沈人傑推進附近一個房間,指着房間裏的窗戶示意。
沈人傑拗不過他,只好松開手,臨走前那個依依不舍的無聲眼神,被窗外光線照了個正着,差點讓淩樞掉一地的雞皮疙瘩。
他自己則特意加重腳步,跑到走廊盡頭的房間,又脫了鞋放輕腳步,折身奔入倒數第二個房間。
年輕男人走進小樓。
他的腳步不慢,步伐很均勻,似乎在無數次夜裏,有過這樣的經歷。
小樓裏沒有燈,但他還是下意識把花格子鴨舌帽沿往下拉了拉。
他本想伸手去開燈,但很快又否決了這個想法。
有時候沒燈,才更便于行動。
對方雖然看上去威脅不大,但花格子已經習慣去謹慎對待每個敵人。
他循着樓梯慢慢往上走。
皮鞋在木板上發出富有規律的響動,悅耳,動聽,就像他扣下扳機時的那一刻。
尤其是子彈打在獵物身上,對方發出的慘叫,就更能令他感到愉快了。
花格子心裏想着,已經自動配上一首圓舞曲,但他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拿槍的手穩穩舉起,對準空無一人的長廊,站定片刻,才往第一個房間走去。
房門虛掩着。
花格子直接一腳踹開。
房門砰的撞在牆體又反彈回來,動靜頗大。
借着外面的月光,房間內一覽無餘。
一張小床,方寸空間,僅此而已。
花格子的目光掃過門後位置,轉身前往下一個房間。
房間一個個看過,全部無人。
還剩最後一個。
四周寂靜異常,但花格子相信,對方根本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跑掉。
更何況他的同伴還守在外面。
哪怕對方從窗戶遁走,他們也能立時察覺。
最後一個房間的房門緊閉,擰一擰,居然打不開,必然是從後面反鎖了。
果然在這裏。
花格子無聲冷笑,舉槍直接對準門鎖來了一下,再踹開門!
這個房間大了許多,應該是以前的主人房改的,有大床,衣櫃,還是個套間,有獨立的盥洗室。
一眼望去,空空蕩蕩,花格子先上前将衣櫃打開,又去盥洗室察看,都撲了個空。
他立馬跑到窗邊,俯身張望。
沒有腳印,沒有攀越的痕跡。
說明對方沒有跳窗逃跑。
那就只有——
花格子立馬俯下身去看床底!
幾乎同時,一把香灰撲面而來!
花格子眼睛被迷住,扣在扳機上的手也立馬按下!
砰!
砰砰!
沒有聽見慘叫,他心下一沉,手腕已經被擰住,劇痛傳來,槍被甩飛,腦袋也被重重一腳踢中!
這一切,電光石火,絕不超過一秒!
花格子發覺自己還是小觑了對方,很快抓住床腳在地上順勢一滾起身。
對方想要打他,必然得從床底鑽出。
果不其然,在淩樞探頭的那一刻,他曲起手肘朝對方頭顱狠狠撞去!
但對方反應極其敏捷,一下居然閃開了,這讓花格子感覺有點詭異。
他們這次的任務,除了得到袁公館的東西,就是把李老板滅口,但現在事情起了變化,花格子懷疑這其中還有別的勢力。
否則,難道李老板早已預知自己的下場,找來援手反抗?
思忖間,兩人你來我往,已經過了數招。
善于格鬥殺人的花格子很快發現一個秘密。
對方反應雖然快,身手也不差,但他的右手明顯使不上力,出拳全是靠左手。
那麽只要廢了他的左手……
花格子眯起眼,右手掌心多了一片薄如蟬翼的鋒刃,倏地滑向對方。
……
沈人傑覺得自己的命真是太苦了。
腳下就那麽一點點石階能站住身形,他還得費力抓住窗棱,避免摔下去。
這可是三樓。
就算樓下就是草坪,摔下去還是會要人命的。
更何況,他身上還有炸藥。
想到那些炸藥,沈人傑又是一陣心酸。
寒風中,一個人貼着三樓窗戶外面的牆體,努力扮演一只壁虎。
拐角的另一面,花格子的同夥正從那邊走來。
餘光瞥及,沈人傑心急如焚,試圖蹲下,從二樓窗戶溜進去。
腰間綁着炸藥,他不敢用力彎腰,只能伸長了手去夠窗棱。
話說回來,以他的身材,想要辦到這個動作,也有點困難。
但他只有三秒的時間。
三秒之後,對方走過來,只要稍稍擡頭就會看見沈人傑。
那時候将是他的死期。
三。
二。
一。
沈人傑默數,咬咬牙撲了一下,雙手抓住窗戶邊緣,手一滑,整個人往下墜!
媽呀!
他差點尖叫出聲,趕緊攀住窗臺,雙腳死死蹬在牆上穩固身軀。
但鴨舌帽已經走過來了。
他以豐富的閱歷和經驗,自然而然擡起頭,看見沈人傑。
一愣之後,鴨舌帽舉起槍,動作迅猛,保險也同時打開。
完蛋了。
沈人傑心想。
他已經徹底放棄反抗,準備等死了。
當子彈落在身上,瞬間炸開,等待他的還不是一般的死法,而是血肉模糊四分五裂。
太慘了。
沈人傑覺得,他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前兩年隔壁鄰居想把自己的胖閨女許配給沈人傑的時候,他看不上,覺得自己還年輕,怎麽也得先立業後成家,找到一個更漂亮的媳婦兒。
現在他後悔了。
甭管那閨女胖不胖,長得是不是有點醜,起碼現在也能給他留個後。
亂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在腦子炸開,沈人傑整個人七葷八素,像被地震搖晃的殘垣斷瓦,甚至沒有感覺到子彈打在身上的痛。
過了好幾秒,他才發現,不是他的腦子在震顫,而是房子在震。
确切地說,是房子下面的地在震!
地震了?!
沈人傑往下一瞅,鴨舌帽沒顧得上他,正下意識往爆炸的地方看。
他趕緊彎腰往窗戶裏使勁一翻,把身體倒騰進房間裏。
沈人傑驚悸未定,想起爆炸來源。
那是他們剛剛出來的地方。
地下秘庫,又發生了二次爆炸?
沈人傑後知後覺想起自己那條“大腿”的安危。
保住命之後他的心思又活泛起來了,只是岳定唐現在,怕是真的兇多吉少了。
李老板心狠手辣,來歷成疑,沈人傑真懷疑岳定唐從對方手裏活下來的可能性。
他暗暗嘆息一聲,跑到房間門口探頭探腦,打算趁着沒人溜走,趕緊先去找救兵過來。
……
血,順着胳膊流下,蜿蜒曲折,幾乎将整個手背染紅,又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淩樞從鴨舌帽的屍體上費力爬起,動作扯動腹部的傷口,身體禁不住僵住。
良久,他才輕輕出了口氣。
淩樞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多久沒有這樣傷筋動骨了,以致于骨頭都生出惰性,差點就把命交代了。
以前不是沒有受過更重的傷,但那些都是看得見的對手,現在,算什麽?
與躲在黑暗裏不見天日的幽靈周旋?
他挪了幾步,把剛剛被踢到角落裏的槍拿到手,又抓着床柱穩住身形,走向窗邊。
外面,一道黑影奔向爆炸來源。
淩樞舉起槍,毫不猶豫地射擊。
對方應聲而倒。
他确定自己打中了對方,但他不能确定是否打中要害。
數九寒天,淩樞竟出了一頭一臉的汗。
前胸濕漉漉的,他分不清是血還是汗,衣裳貼肉,膩得讓人不舒服。
眼前像有星星在亂飛,每次閉上眼睛再睜開,都是一次艱難的嘗試。
淩樞慢騰騰走到樓下,頭也不回,道:“扶我一把,我被劃傷了。”
偷偷摸摸跟在後面的沈人傑:……
他想問淩樞是不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但沈人傑看着淩樞搖搖晃晃的身軀,識趣地啥也沒說,趕緊把他扶住。
爆炸處火光沖天,火勢蔓延得很快,再過不了多久就會把地面的小樓也徹底牽連吞噬進去。
倒在地上的鴨舌帽一動不動。
應該是被淩樞一槍斃命了。
沈人傑彎腰伸手,探向對方脖頸。
冷不防對方突然翻身,藏在身上的手露出一把槍!
槍口倏地對準沈人傑!
槍響!
沈人傑一震!
鴨舌帽額心多了個血洞,身體往後仰倒。
沈人傑也直接癱軟在地。
第幾回了,他今晚經歷的生死瞬間委實多得數不過來了。
“淩老弟……”他有氣無力喊道,“讓我歇會兒吧!”
沈人傑實在是走不動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去爆炸的地方看看岳定唐是否還有生還的希望,應該趕緊去巡捕房找人手過來,應該讓史密斯調動所有人過來營救。
但他的身體叫嚣着一根手指也動彈不了。
淩樞根本沒法回應。
他張了張嘴,感覺喉嚨裏都是黏膩的血氣。
此刻之所以還能勉強維持清醒,全憑一絲意志力在撐着。
他眯起眼,望向火光沖天的地方。
仿佛有個人,從那裏緩緩走出,身形輪廓映在火光之中,如同鳳凰涅槃。
是岳定唐,還是李老板?
淩樞一時竟分不清了。
他想舉起手裏的槍,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往後仰。
最後的意識,是頭頂濃濃硝煙,和從烏雲後面探出半面皎潔的月光。
也許,醒來的時候,天就亮了。
淩樞緩緩合上眼。
第二卷 神秘的死亡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