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愕然
望着康熙若有所思的凝重神色,胤祺有一口沒一口地咬着點心,心裏卻根本就沒在盤算着這件事兒。
他也不知道是誰撺掇的太子,甚至本來也就沒打算知道——是誰撺掇的,又為了什麽撺掇,在他看來其實都根本沒什麽要緊。以他對着一位太子将來履歷的了解,這可是一位能把自個兒活活作死的大能人。哪怕身邊沒人說那些有的沒的,就他們的這一位太子爺,只怕也能無師自通地悟出最有效的作死之道來。
他倒是希望康熙永遠都找不到那個教壞太子的人。只要找不着,就永遠看誰都覺得可疑,看哪個都好似心懷鬼胎。疑鄰偷斧的故事在什麽朝代都依然适用,只要開始懷疑,在這人人都不幹淨的深宮裏頭,就不求找不出什麽把柄來——要是能趁機敲掉太子身邊的一兩個人,倒也能叫他多得上幾天安生。
胤祺像是有些倦了似的合了眼,朝着康熙懷裏靠了靠,心裏頭卻是一片清明——就在剛才發作那個劉師傅的時候,他刻意外放了些氣勢試探,康熙眼裏的驚喜和欣賞,可是紮紮實實地落在了他的眼睛裏的。
康熙喜歡出色的兒子,這一點顯然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也不會養出一堆既有能力又有野心的阿哥,打生打死地來搶這一把龍椅。可這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卻也比誰都明白,十三阿哥不就是被他這一位親阿瑪生生囚禁了十年,愣是把一個能徒手搏獅虎的拼命十三阿哥,給磨成了形銷骨立處處謹慎的怡賢親王?帝王之家,從來都是最不講什麽情分的。
他原本的打算,是韬光養晦為主,打好感情牌為輔。一廂情願地以為只要自個兒找準了大腿抱牢,再縮着點兒頭別什麽事都往前沖,安安生生地做個閑散王爺總還不成問題。只可惜這麽個不切實際的白日夢還沒撐過多久,就被他這位好二哥的戒尺給一下下的徹底打碎了。
他好像終于從一場大夢裏頭被徹底驚醒——這兒是大清朝,他是皇子阿哥,早已不是那個只要長了一副好皮囊,再加上足夠的天賦、努力跟運氣就能潇灑惬意活着的現代。生為皇子,這安安生生做個閑散王爺根本就是個僞命題,戲裏和真正的古代生活,根本就是不一樣的。
戲裏頭永遠只會捧出那些風光美好的一面給人看。沒人喜歡看主角憋屈又隐忍地過日子,于是戲裏就只會演出閑散間的賞花弄月、詩酒風流,不會提及半點兒被人捧高踩低陽奉陰違時的落寞苦澀。只會演出超然于朝堂的潇灑超脫,卻不知這一份超脫,其實壓根就是被排擠得幾無立足之地的無奈與凄涼。
他要是想活得安生,就注定要讓康熙看見他的價值,必須要給自個兒掙來足夠的地位作保障。要是還只想當個閑散王爺,就算是這一手感情牌打得再好,康熙再怎麽寵着他,都必須得做好什麽時候又莫名其妙的惹了這個貴妃那個太子,被人肆無忌憚地踩在頭上,甚至往死裏逼迫折騰,卻依然只能默默忍着受着,等他這位皇阿瑪哪一次想起來再替他出一出頭的準備。
——只可惜,他要是肯做這種準備,也就不會有前世那個絕地反擊一躍逆襲,打了無數人的臉,踩着無數曾經踩過他的人一路爬上巅峰的影帝了。
既然在這個冷冰冰的紫禁城裏頭,這身份和實力有這麽重要——那他只要叫自己變得有實力跟身份就好了。就算現在的年紀确實是有點兒小,就算他或許十年二十年的都不會有資格跟太子在明面兒上頭為敵,可要保證自個兒不受這些個平白的委屈,他還是有信心能做到的。
身上被仔細攏了上好的裘皮褥子,又被放輕了動作小心地放在炕上。胤祺聽着康熙在炕邊站了好一會兒,又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才終于漸漸遠去,門也被輕輕的合上。
外頭的梆子不輕不重地響了四聲,接着又沉沉地磕了一下——四更半,是該準備着要上朝的時候了。
這一日的尚書房顯然是去不成了的,胤祺索性也就徹底放松了心神,蒙着頭不管不顧地睡了過去。他的身子依然虛得厲害,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終于被難捱的幹渴迫着睜開了眼,窗外的天色竟還是半亮不亮的陰沉着,叫他一時有些發懵——自個兒這是沒睡多久就被渴醒了,還是活生生地囫囵着睡了一圈兒?
“可算是醒了?朕還以為你打算睡到半夜,再起來接着折騰朕呢。”
邊上傳來康熙沒好氣的聲音,胤祺茫然地揉着眼睛,正想撐着身子坐起來,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穩穩地攬住了,另一只手已經把一碗溫熱的羊奶送到了他的嘴邊上:“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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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依然一點兒都不好,可動作卻是實打實的輕緩耐心,甚至說不上的有些緊張過度——胤祺自然不知道自己昨兒晚上折騰得有多兇險,只是下意識聽話地張了嘴,老老實實地靠在康熙懷裏頭,一口一口地把那碗顯然是擱了不少糖的羊奶咽了下去。
肚子裏有了東西,身上的力氣卻也仿佛跟着恢複了不少。胤祺有些當機的大腦總算是勉強恢複了運轉,眨着眼睛看向眼底仿佛仍殘存着些許憂色的康熙:“皇阿瑪……您下朝了?”
“朕早就下朝了!”
康熙沒奈何地應了一句,攬着胤祺靠在炕邊,又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見總算是不燙了才終于放下心,卻又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一句話叫朕忙活了一整天,你可倒好,睡得天塌不驚的,朕叫你都叫不醒……”
昨晚胤祺的情形實在是給他留下了不輕的陰影,今兒居然又睡了一整天,臉色蒼白無聲無息的,即使太醫一口一個已無大礙,他也實在難以放得下心。索性就把那些個折子都一股腦兒的帶回了昭仁殿,批兩本看上一眼,誰知這沒心沒肺的臭小子居然真舍得睡到這時候才醒。
胤祺縮了脖子讪笑兩聲,卻是打定了主意不接康熙的話,只是低了頭把玩着簾子上的流蘇。
看來他今兒早上的那幾句話确實是有效的,康熙忙活的這一天,無疑是去查東宮裏頭究竟混進去什麽不幹淨的人了——只不過這事兒到了這一步,也就與他徹底無關了。至于能查出什麽人來,能鬧得多大,又會不會牽扯到別的什麽人,這些個沒完沒了的麻煩交給康熙和太子這爺兒倆頭疼也就得了,他還真沒什麽興趣知道。
康熙盯着他看了許久,眼裏的暖色卻忽然漸漸淡了,面色竟也跟着嚴肅了下來:“胤祺,看着朕。”
叫全名一般就是要挨打的節奏。胤祺本能的打了個激靈,擡起頭迎上康熙嚴肅得幾乎過分的神色,心中驀地微微一動,卻又暗暗地松了口氣——康熙現在這一臉的嚴肅,顯然不是因為他犯了什麽錯兒,而是東宮的那一位不叫人省心的太子,這一次只怕是真叫康熙十分的不高興,甚至要做出什麽更嚴厲的處置了。
“你是個好孩子……既然你肯跟朕說實話,朕也就實打實的問你一句話。”
康熙深深地望着自個兒的這個兒子,語氣雖不至嚴厲,卻也少了往日的溫度,壓得人心裏頭仿佛也隐隐地跟着發沉:“太子看不慣你也好,有人給他出主意也罷。總歸這委屈是你受的,你——怨不怨太子?”
胤祺幾乎沒有任何思索,便迎上了康熙深潭古井似的雙眼,輕笑着緩聲道:“要是皇阿瑪是兒子,怨不怨二哥?”
康熙目光不由得微凝,卻依舊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朕問的是你,不準耍滑——朕要聽你的真心話。”
“真心話就是——怨不怨的倒是說不上,只不過兒子心裏頭确實很憋屈,很生氣。”
胤祺半點兒都不意外康熙會問他這一句話,只是低了頭沉吟片刻,便擡起頭坦然地迎上了康熙審視的目光,擲地有聲地嚴肅道:“這次就算了,要是下次他再這麽欺負人,不管打不打得過,我都會揍他。”
康熙像是沒料到他竟會給出這麽個答案來,愕然地瞪了他半晌,眼裏的沉澀盡數消散,卻是忽然朗聲大笑了起來。
這已幾乎算得上是一道實打實的送命題了,胤祺雖然總算是給勉強糊弄了過來,卻也緊張得出了滿背的冷汗。他的身子又正是虛的時候,一時也沒力氣再裝出活潑鬧騰的樣子來,只是有氣無力地瞥了他這位一驚一乍的皇阿瑪一眼:“兒子可是認認真真說的——就算當真好笑,皇阿瑪也好歹給兒子留點兒面子啊……”
康熙卻是笑了好一陣才停下,順手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收斂了笑意緩聲道:“太子一口咬定無人教他,朕想着反正查來查去的也麻煩,他如今也到了出閣的年紀,索性趁着這個當口,就把東宮的人一起子全換了算了。”
胤祺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他曾想過無數種可能的解決方式,或者是找出來了個替罪羊剝皮抽筋以儆效尤,或者是什麽人也沒找出來,以至于叫康熙遷怒整個東宮——可就算頂了天他也沒能想到,他這位皇阿瑪的“遷怒”,居然是把東宮的上上下下直接就給換了個幹淨。
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枭雄手段”、“帝王心性”?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excuse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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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的崛(kai)起(gua)之路正式開始了……!這一次絕對是真的,請看我真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