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傅晚晴很少有睡得這麽安穩的時候,在這個冷峭的冬日,她的手腳不是冰涼徹骨。她從榻上坐起,怔愣了許久,才将目光放到了那靜立在窗畔的玉生煙身上。
玉生煙不是要遠離麽?那她傅晚晴偏生要去靠近。傅晚晴勾唇一笑,輕手輕腳地從榻上滑了下去。
玉生煙在看什麽呢?她什麽都沒有看。她在出神,因而都沒有察覺傅晚晴的靠近。等到腰上忽然間纏上了一雙手的時候,玉生煙才醒神,她的身子顫了顫,她壓住了傅晚晴的手,并不是想與她溫存,而是将傅大小姐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開,直到身上的力道忽然間減輕,她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傅晚晴很不高興,這種情緒遠甚于屬下禀告任務失敗的時候。她不再笑了,她不想在玉生煙面前掩飾自己的情緒,反正都是要被看穿的不是麽?玉生煙不肯轉身,那她就繞到了玉生煙的面前。
傅大小姐的面容陰沉,像是暴風雨即将來臨之兆。
玉生煙透過了她的雙眼,似乎能夠察覺到她心中那熊熊燃燒的烈焰。
“你在逃避,你在遠離!”傅大小姐很不滿地喝道。
向來只有她傅晚晴遠離別人的份,她傅大小姐幾時受過這等委屈。
對于傅晚晴的控訴,玉生煙沒有否認,她很坦誠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傅晚晴追問道。
“不知道。”玉生煙淡淡地應道,唇角一扯,卻是一抹帶着嘲弄的輕笑。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傅大小姐不肯讓人知道原因,可偏生自己卻常常去追根究底。
玉生煙的臉上很少出現這樣的神情,或者說幾乎不會出現這種神情。一開始的玉生煙就像是一尊冰冷的塑像,像是一個出塵絕世的人。傅晚晴一直想要将她拉入深淵中,想要讓她身上多幾分人世的色彩。傅晚晴做到了,這種帶着嘲弄的笑容原不該出現在玉生煙的臉上,可她心中沒有絲毫的開心,甚至還有些難過。她強扯出一抹笑容來,掩飾住自己心中的倉皇失措,她笑道:“玉大教主,你會不會覺得現在遠離太晚了?朋友間的知心,情人間的親昵,所有可以的不可以的,我們都做了個遍。骨血已經相融,我們分不開了。”
什麽是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玉生煙心中沒有這個區分,傅晚晴的心中也沒有。只要是快樂的,只要能夠使自己開心的,都是該做的。不會因做了這些事情後悔,但也不會因為這等事情而被羁絆牽連。玉生煙嘆了一口氣,她說道:“我以為你明白的。”
傅晚晴的雙眼被她漠不關心的神情刺痛了,一下子染上了些許紅意,她問道:“我明白什麽?我明白那一切只是一時的快活麽?”
玉生煙扯了扯嘴角,應道:“你當時不就是這麽想的麽?”
傅晚晴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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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盡興,一時快活,她将玉生煙拉入了一個深淵裏。她無法反駁玉生煙的話,因為當時的自己,就是那麽想的。玉生煙的眼神中越來越深的嘲弄,仿佛在說:“看吧,傅大小姐你自己也承認了?那你還在這兒追究些什麽?”傅晚晴緊握住雙拳,她狼狽地避開了玉生煙的雙眸,開口道:“這,可是現在——”
“沒什麽可是,沒有什麽兩樣。”玉生煙冷漠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那難得的命令與強勢,不知不覺間,傅晚晴也屈服在她的這句話下。可是,不該是這樣的,為什麽自己失去了主導地位,而讓一切被玉生煙掌控?突如其來的不甘和驕傲沖擊着傅晚晴的心,她猛地揚起了自己高傲的頭顱,強硬的說道:“是的,沒什麽兩樣,我只是怕你深陷了而已。”
任是誰都能夠察覺到玉生煙與傅晚晴之間的變化。只有幾個人是擔憂的,而更多的人則是開心,因為她們兩個原本就是對立的,此時的遠離只不過是各自站回各自的位置罷了。碧水教的人因為他們的教主歸位而高興,那些江湖俠士則是因為傅大小姐不再任性而欣喜。
千碧島的海岸邊列着一排挂着魔聲旗幟的船只。
那是白道江湖留下的吧,自從柳致上他們離去,那些船只一直停泊在海岸邊。
越青檀從醉鄉中醒轉過來了,她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只可惜那碧水教的樓可心還打着別樣的心思。或許是個鴻門宴,江湖人有人如是分析,可那又如何呢?為了“玉觀音”,他們還是得赴會。很快就能夠離開這四處都是危機的碧水教了,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那警惕之感又浮了出來。
玉生煙是碧水教的教主,可她卻随着傅晚晴坐在了白道江湖這一行列。她低垂着眉眼,目光不曾在任何人的身上逗留。傅晚晴慵懶的倚靠在了玉生煙的懷中,她的面容挂滿了笑容,卻是如刀劍一般的冷峭。她的手中把玩着一尊玉雕的塑像,那是一個很美的人,是傅晚晴心中最為眷戀的人。手拂過了玉像上的眉眼,傅晚晴輕輕嘆了一聲,呢喃道:“娘親。”
這是“玉觀音”,越青檀交還的“玉觀音”。
有的人目光落在了傅晚晴的臉上,有的人則是直愣愣地凝視着那尊玉像,心中如同擂鼓一般。這一個人一尊玉像,是江湖上正義俠士最大的夢想,可她們如今俱在玉生煙的懷中。唯一讓人欣慰的是,她們看似很近,時則距離很遠。玉生煙到底是一個女人,還是個魔教的女人,傅大小姐再愛玩鬧,可她還是俠義山莊的大小姐,是他們白道聯盟的人吶。
這世上不乏自作多情之人。
酒杯中的清冽的酒水晃動,香爐中的熏香随風飄動。
傅晚晴貼在了玉生煙的身上,很溫暖可又很冷,她的身軀顫了顫,察覺到了腰上的那雙手收緊了力道,她勾起唇微微一笑。
殺機四伏。
“打擾了多日,多謝玉教主與樓右使的款待。”沈勝衣端起酒杯,一仰頭飲盡。
任何人都可能是碧水教的客人,可這些所謂的白道江湖人絕對不會是。左使韋賢拉着一張臭臉,冷冷地哼了一聲,而樓可心面上則是蕩出了一抹和善的笑意。她滾着輪椅,到了傅晚晴的跟前,很快地就有一個黑衣侍者端着兩杯酒走了過來。
“這段時間,多虧傅大小姐照顧我教教主,我在此敬大小姐一杯,聊表謝意。”
傅晚晴不喜歡飲酒,尤其是樓可心的酒。
她連頭都懶得擡,樓可心的笑容慢慢地僵硬在了臉上。杯中酒水在晃動,她瞥了傅晚晴一眼,苦笑一聲道:“我以為,能夠相逢一笑泯恩仇呢。”說着就将左手邊的那杯酒飲酒,而右手依舊是平舉着,似乎不得到傅晚晴的回應不罷休似的。
“碧水教與白道聯盟之間的恩仇能夠如此輕易就購銷麽?”傅晚晴懶懶地笑了一聲,将“玉觀音”扔到了郭舉的手中,她又繼續說道,“為何此時能夠坐在這兒你們心中難道不清楚麽?只不過是互相忌憚不敢動手罷了。你碧水教的弟子衆多,可是呢,我白道聯盟只要一聲令下,那些船艦上的高手立馬會闖入你教中。”
傅晚晴就愛将一切迷障給挑破了。
忽然間一只纖纖素手伸了出來,接過了樓可心手中的酒,說道:“她不飲酒,我來替她飲盡吧。”
樓可心的神情一變,她還沒有來得及說些什麽,玉生煙一仰頭,酒水入腹。
樓可心愣了一會兒,忽然間厲聲喝道:“趕快熄了熏香!”
天下最毒女人心,樓可心暫時不能夠對那些白道江湖人動手,可是她想要傅晚晴的命,玉生煙不肯幫助她,她只能夠靠自己了。傅晚晴人在碧水教中,這實在是一個不容錯過的好機會。
毒酒的效力,是暫時用內力壓下的。
傅晚晴聽到了樓可心一聲喝時候,她就從玉生煙的懷中滑了出來。
蒼白如雪的面容,唇角那驚心動魄的血跡。
迷蒙的眼神,逐漸地看不清任何的東西。
“你下毒!”傅晚晴一聲暴喝,身形急如閃電,不等魔教弟子前來相護,她已經狠狠地掐住了樓可心的脖頸,厲聲問道,“解藥呢!”
樓可心被傅晚晴從輪椅上提了起來,她的雙腿在胡亂地踢動,一張臉漲成了青紫色。傅晚晴眉眼間盡是殺機,若不是等一個答案,她會直接拗斷樓可心的脖頸。江湖中的人在竊笑,而碧水教的弟子忽然經歷着異變,一時間愣住。
很輕的力道覆在了傅晚晴的腕上。
傅晚晴紅着一雙眼轉身看着玉生煙,笑容越來越冷。
你只管記着你的承諾,你只管護住這個狠心的女人!
玉生煙的身體軟了下來,傅晚晴接住她将她摟在懷中,右手猛地将樓可心甩了出去,砰地一聲巨響,那案幾被砸的四分五裂。樓可心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雙手撫着喉嚨說不出話來。
“牽紅絲。”韋賢的聲音響了起來。
紅絲牽心,牽的不是姻緣,而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