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千碧島,真是一個要命的地方,幾乎所有的船夫聽到了這個名字,都拒絕渡人入海。
只有一個白發皤皤的老翁答應了,他捋着胡須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那哀憐的目光像是在看一群死人。就是這樣的眼神,讓很多的人退縮了。沈勝衣思考良久,派出了幾個點滄派趕來的弟子,可是他們一走就沒有任何訊息傳回來了。
夜深人靜,只聽得到窸窸窣窣的翻頁聲。
那枕在了玉生煙雙腿上的人像是已經睡去了一般,許久之後,才從她的口中傳出一道輕笑。這個屋中,除了她和玉生煙,還有一個跪在了地上的黑衣人。傅晚晴卷着披垂的發絲,對着那一直在等待回應的黑衣人,懶聲道:“那些偷偷潛入了煙霞島的人,随他們去吧,就算他們有天大的本領,也找不出任何的寶藏來。”
“還有一件事情,是和千碧島有關的。”黑衣人偷偷地觑了眼玉生煙,面上流露出些許的猶豫神色。“千碧島的左使也出來了,咱們原本從碧水教手中收來的鋪子,又被他們給弄了回去,兄弟們還有些受傷了。”
“無礙,讓兄弟們慢慢養傷吧。”傅晚晴輕哼了一聲,頓了一會兒,她又說道,“那些正道俠士無人肯渡他們入滄海,命人準備大船,載他們入海。他們既然急着去送死,我們也沒必要攔着。”
“是。”黑衣人點點頭,領了命令離去。
碧水教的左使韋賢,可不是什麽賢人,他比樓可心那個女人厲害多了。傅晚晴眯着眼,正想詢問玉生煙,瞧着她臉上那淡淡的神情,又打消了念頭。她坐起身,抽出了玉生煙手中的手冊,問道,“你想不想回到碧水教去?”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玉生煙掃了她一眼,淡聲道。
“想的話咱們就去碧水教,不想的話——”傅晚晴頓了頓,明豔一笑道,“我們還是得去碧水教。”
“随你。”玉生煙淡聲應道。
“白道聯盟光靠年輕的一輩,是動不了碧水教絲毫的,不知道老狐貍們暗中在布局些什麽,咱們也去湊湊熱鬧吧。白道聯盟分崩離析的那一刻,怎麽可以少了我呢?”
傅晚晴一直都在謀劃着拆散白道聯盟,這種心情比除去碧水教更為急切。
十一月,冬夜。
海上泊着一艘巨艦,燈火幢幢,使得天上的星月之輝黯然失色。五桅的風帆逐漸張滿,這艘巨艦就像是離弦的箭,朝着黑漆漆的滄海中行去。波濤湧起,四面都是嘩嘩的浪濤聲。這艘巨艦是從鐘氏兄弟從哪裏找來的,江湖人并不知道,他們只明白這艘巨艦要将他們帶向一個希望與絕望并存的遠方。
船艙裏,酒宴歌席,暖融融的春意将冬日裏的料峭寒意給盡數驅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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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重新到了春風一笑樓裏,鐘兄弟,你們這是哪裏找來的大船?船主人呢?怎麽不出來讓大夥兒見見?”
“船主人,他大概有事忙去了吧。”鐘石秀嘿嘿地笑了一聲,他轉頭看了顧毓一眼。
一顆脆皮花生落入了口中,玉生煙皺了皺眉頭。她拉住了傅晚晴的手,問道:“這船是顧毓找來的吧?”
“嗯哼。”傅晚晴輕哼了一聲,目光在那些舞女的身上穿梭。
這是一艘行在了波濤起伏的海上的巨艦。
可是江湖人已經沉浸在了歌舞中,忘記了自己所處的境地。
如果此時此刻巨艦沉了會怎麽樣呢?這些所謂的江湖年輕俊才,都會葬身在魚腹中。傅晚晴的眸中流光百轉,她的手輕輕地敲在了案幾上,合着那歌舞的節拍,口中微微地哼着曲調,像是也沉浸在了這遍地春風與溫柔的世界中。
玉生煙的眉始終是緊蹙着,她抓了幾顆脆皮花生丢入了口中,那眉頭擰地更緊了。
幾家歡樂幾家愁,總是這樣。
一件事情,不能夠教所有的人都一起開心。
郭舉坐在了沈勝衣的身邊,她根本不知道這人在說些什麽,她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瞪着那對面的鐘氏兄弟,以及坐在他們中間,不停被灌酒的顧毓。醉顏酡紅,似是桃花初綻,含情凝睇,有千般風情,可那不是向着自己,而是向着鐘氏兄弟的。
“郭兄弟,你的手掌上流血了。”沈勝衣蹙着眉,淡淡地說了一句。
被捏碎的酒杯,劃破了掌心,映入了眼中是那嫣紅嫣紅的血色,郭舉斂住眸中的憤怒,将手藏在了身後。
玉生煙推了推那目光迷離的傅晚晴,冷淡地說道:“你的郭小兄弟手上流血了。”
“流血而已,死不了人的。”傅晚晴輕笑一聲,指着那些舞袖偏飛的女子們問道,“她們的舞美不美?”
玉生煙冷笑,掩住了眸中的一抹機鋒,她點了點頭應道:“美,很美。”
傅晚晴點了點頭,她伸手勾住了玉生煙的脖頸,像是醉酒人一般,目光迷離。“都說碧水教的玉大教主過目不忘,能不能為我一人獨舞一回?”傅晚晴毫不在乎玉生煙那越來越冷的面龐,她窩在了玉生煙的頸間,呢喃道,“那些人的風姿遠不及你。我看她們的時候在想,若是你在翩然舞動,那該有多好。不過幸好不是你,因為除了我,誰也不能夠看。”
玉生煙沉默了許久,輕聲問道:“你真想看?”
傅晚晴點了點頭。
玉生煙霍然起身,在衆目睽睽之下離席,而傅晚晴慢悠悠地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眸中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傅晚晴手一抽,便是一條白色的緞帶落在掌心。在江湖人那不解的目光中,追随着玉生煙而去。
江湖人只是一瞬間的錯愕,之後又沉浸在那歡歌曼舞中。
傅大小姐行事向來詭谲,何況還加上了一個魔教教主玉生煙?
只有沈勝衣的眸光悠悠的投向了外頭披垂着随風舞動的簾子。
月光從那窗棂間投入,照亮了那狹小卻不逼仄的船艙。玉簫在傅晚晴的手中打着轉,湊到了唇邊便是嗚嗚咽咽,如泣如訴的一曲。玉生煙眉目清冷,宛如月中仙子踏波而來。她随着簫聲舞動着身軀,卻不似酒宴上的那群女子所舞,回裾轉袖若飛雪,左鋋右鋋生旋風。
她們兩人俱是一時興起,等到一曲終了,相視無言。
玉簫落在了地上發出了砰地一陣響,傅晚晴唇角掠起了一抹笑容,其中似有點點的苦澀在。她問道:“玉生煙,你會什麽?你不會什麽呢?”
玉生煙捏着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她淡聲道:“你希望我會什麽,希望我不會什麽呢?”
傅晚晴一怔,笑道:“我希望你什麽都會,這樣子的你才配作我的對手;可是我又希望你什麽都不會,這樣天底下只有我傅晚晴一人站在那位置。”
“我從來沒有想過跟你争什麽。”玉生煙長嘆了一口氣,“你要第一,你拿去便是。我不會與你比劍,你只管跟江湖人說我玉生煙敗了。”
傅晚晴的面色變了,她的雙眸一下子變得深邃,雙拳緊緊地握着,她惱怒道:“玉生煙,你這是在侮辱我。”
玉生煙很不明白傅晚晴的這種心思,所謂的第一,這不過是個名頭,要來有什麽用?她傅晚晴如今已經站在了江湖上人人傾羨的位置。這是為了維持她的驕傲麽?
傅晚晴看懂了玉生煙眼中的疑惑,她抿了抿唇說道:“玉生煙,你的眼中什麽都沒有,可我不是這種人,世間有很多東西是我想要追逐的。我要與你比劍,我要戰勝你,是對名聲的追逐,也是對劍道的追逐。總有一天,你的懷袖劍會對我出鞘的,我們要比試上一場。”
玉生煙搖搖頭,道:“不會,我不會對你出劍。懷袖劍出鞘,只為……”
“只為什麽?”傅晚晴追問道。
玉生煙垂下了眼睫,眸中劃過了一絲黯然,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懷袖劍出鞘,只為誅心!傅晚晴,你是沒有心的,懷袖劍怎麽會對你出鞘呢?”
傅晚晴沒有心,她像是一團火,看似很熱,其實比昆侖雪還冰寒徹骨。
這一點傅晚晴自己心中很清楚,玉生煙的心中也清楚。
“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玉生煙低喃了一句,她的眸光從傅晚晴的身上挪開,落在了那滿地月光上。
“你很想離開我身邊麽?”傅晚晴冷着臉問道。
她從玉生煙的話中讀出了一種遠離的情緒,只要一深想,心中就像被針紮了一般刺痛。
玉生煙淡淡地應道:“這不重要。”
“呵。”傅晚晴低低一笑,她一拂袖,踩在了玉簫上,轉身離開了船艙,只留下了一句,“對,這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三個月期限一過,我就會與你比劍,到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你不願意,那你就眼睜睜看着你好師姐死在你面前吧!”
傅晚晴在生氣。
玉生煙彎下腰撿起了那支玉簫,揉了揉幹澀的眼眸,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