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郭舉覺得自己喝醉了,可是今日分明是滴酒未沾。
一脈青山連遠色,無邊落日使人愁。
他坐在了欄杆上,眺望那如同火一般燃燒過的雲霞。
紅的像血,豔的像血。
“郭小兄弟這是在傷高懷遠麽?”一陣輕笑傳來過來,是傅晚晴。她一個縱身就落到了欄杆上,與郭舉一般,看着遠處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郭舉苦笑了一聲道:“傅姐姐,我其實一點兒都不想做郭小兄弟。”
傅晚晴的目光柔和了下來,她點點頭,應道:“我知道。”
郭舉嘆了一口氣,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又問道:“我看到了漂亮姐姐手腕上的血了,她的手臂上有一條又一條的傷疤……她為什麽要這麽對待自己?我很不明白,難道她的心中藏着一個人嗎?那我是更沒有機會了對麽?”
“她手腕上的疤痕确實是要提醒她自己記住一個負心人。”傅晚晴輕輕嘆了一口氣,“不過那個負心人不是她的心上人。她娘親的忌日到了,可這樣終究只能傷害自己的軀體。郭小……你以後可以勸勸她。”
很多事情,是三言兩語無法講明白的,負心人,這世間多是負心人吶,就像是那聲名赫赫的傅晖,想到這,傅晚晴的眸中掠過了一絲冷意。
“恐怕是沒有機會了。”郭舉低着頭輕聲道,一雙澄澈的眸子中滿是愁緒,他偏過頭看着傅晚晴,忽然問道,“傅姐姐,你喜歡玉教主麽?”
“喜歡啊。”傅晚晴不假思索的點點頭,“只有玉生煙才能夠配得上我的喜歡,可是,我還是要殺了她。”
“難道因為她是碧水教的教主嗎?”郭舉心中一驚,追問道。“傅姐姐,你向來不理會江湖中所謂正邪的。”
“是的,我不理會。”傅晚晴笑了一聲,她的目光投向了遠處。落日的斜晖落在她的臉上,如同鍍金一般,她開口道,“我喜歡她,因為她是玉生煙,我要殺了她,還是因為她是玉生煙。傅晚晴與玉生煙,只能夠存在一個,你明白麽?江湖的巅峰,那只能夠容一個人站立。”
“我不明白。”郭舉搖了搖頭,“喜歡一個人,不是要為她掏心掏肺麽?傅姐姐,如果你真的愛上玉生煙,你怎麽可能舍得殺了她呢?如果殺了她,你留在世間會有多麽的寂寞?你一定會瘋狂的。傅姐姐,你不喜歡玉教主,你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
“不。”傅晚晴搖了搖頭,她的眸中泛着一抹神采,“我喜歡玉生煙,我想與她做很多的事情,我可以替她擋劍,可以為她受傷,如果她想,我可以給碧水教留下一條活路。只不過,我還是要殺她,她玉生煙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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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姐姐,你是将你自己放在了第一位。你真的想殺玉生煙麽?這恐怕只是你心中的一個執念。你想跟玉教主争第一,可是玉教主那麽淡泊的人根本就沒有把第一放在眼中,這樣子使得傅姐姐你比戰敗了還難受。你想殺玉生煙,倒不如說你想跟她比試。高手過招,點到為止全是虛話了,兩個人,只有生與死。”郭舉的一雙眼睛像是能夠看穿一切,他絲毫不畏懼傅晚晴,大聲地說道,“傅姐姐,你口口聲聲說想要殺了玉生煙,可是很可能到了那時候,你卻下不了手。玉生煙是個很危險的人,傅姐姐你還是離她遠一些吧。”
這世上最危險的,往往是無情之人,對別人無情,對自己亦是無情之人。
“不行。”傅晚晴搖了搖頭,笑道,“你憂心此事,倒不如去看看顧毓吧,我上次對你說的話你還記得麽?”
“傅姐姐,我……”郭舉垂了頭,眼眸中滿是懊惱與沮喪。
“你要走出第一步。”傅晚晴道,“你為了他人活了多少年?不過是一個身份的束縛罷了,很快就要解開那個枷鎖了,你難道一點兒都不想麽?”
“想啊,怎麽可能不想呢……”郭舉的目光一下子飄到了極遙遠的地方。他羨慕了多少年,渴望了多少年?人人都知道他郭舉是飛鷹堡的少堡主,可誰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子呢?她有一個為了挽回自己丈夫心思的娘親,她有一個為了愛情不惜犧牲自己女兒一生的娘親。父親老了,娘親死了,可是自己作為所謂傳宗接代的“兒子”卻留在了飛鷹堡,留在了江湖人口中。少堡主,少爺,這是一個多麽諷刺的稱呼?
郭舉的眼眸中沁出了一點點的淚意來,她雙拳緊緊地握緊,一擡頭映入眸中的就是傅晚晴那帶着鼓勵的眼神。“我不知道顧毓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但我知道,如果她喜歡上了你,喜歡上了男人身份的你,那一但真相被揭露,以顧毓的剛烈,你們不會有結果。”
“她現在心中沒有人,你想要被她記住,那就只能夠用真實的自己去面對她。”
郭舉似懂非懂地離開了。
傅晚晴坐在欄杆上,望着那逐漸拉黑的夜幕,沉沉的嘆氣。
正如郭舉所說,她不懂喜歡,也不懂什麽是愛。
“顧毓是你身邊的人。”玉生煙的聲音傳了過來,誰也不知道她在那兒坐了多久,聽進了多少的話語。她的臉上有一絲紅暈,似是飲了幾杯小酒,将眸色也熏得氤氲一片。“郭舉她,倒真是一個可憐人。”
“你的鐵石心腸幾時化開了?也知道關心同情他人了?”傅晚晴從欄杆上頭滑了下來,她站在了玉生煙的跟前輕笑一聲,說道,“你飲酒了,竟然不知邀我共飲?”
“酒,使人沉醉,不是一樣好東西。”玉生煙抿着唇角,輕笑一聲。
“可我想與你飲酒。”傅晚晴緊凝着玉生煙的眼睛,淡淡的說了一句。
“好。”玉生煙點點頭,從她的口中,似乎很少會有拒絕的話語。傅晚晴盯着她的神情開始沉思,是不是在別人的跟前,玉生煙也是應得這麽爽快,不知道拒絕?嗤笑了一聲,她又搖了搖頭,哪裏會有別人?玉生煙只能夠留在自己的身邊。
酒香,女兒香,是酒醉人麽?
氤氲缭繞的煙氣,随風輕揚的薄紗,有如夢境一般朦朦胧胧。傅晚晴勾着玉生煙的脖頸,将那清冽的酒一點點地渡入了她的口中。
燭火一顫一顫,似是下一瞬間就會被風吹滅了。
門上倒映着一個人影,綽約窈窕。
砰地一聲,是酒壇子摔在了地上,鬧出的動靜。
“誰?”顧毓喝了一聲,沾着鮮血的簪子被牢牢地釘在了桌子上。袖子将那或淺或深的的傷痕給掩蓋住,顧毓睜着一雙惺忪的醉眼,搖搖晃晃的拉開了門栓。
門口站着的是一個熟悉但又陌生的人。
顧毓掩着唇輕笑一聲:“郭舉,你這是鬧什麽?你瘋了不成?好好的公子少爺不當,非要裝成個千金小姐?”顧毓将人拉了進來,又甩上了房門,她的手拂過了郭舉那清俊的面龐,酒氣噴薄,她繼續說道,“天下的男兒皆負心,只有我娘親才會那麽傻。男人喜歡女人的滋味,女人呢,是不是也會喜歡男人的滋味?郭少堡主啊,你來得正好。”
郭舉的面色漲得通紅,就連眼眸子都像是要燒起來了,她一把抓住了顧毓的手,濕滑而粘稠,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色。将袖子挽起來,那舊的傷痕上又添了幾道新的,郭舉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了,可是顧毓呢,卻是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笑道:“郭少堡主,來嘛,這點小傷痕算不得什麽。”
湧入口鼻間的是濃重的酒氣,郭舉将自己的衣襟從顧毓的手中拉了出來,看着那與往日同的顧毓,她心中忽地燃起了一股氣來,将顧毓扶到了床榻上,她冷靜地說道:“你喝醉了。”将那只滿是傷痕的手臂拉了出來,郭舉耐心地為她塗上藥粉。
醉了的人,很少有安分的,至少顧毓不是那等人。
她放棄了撕扯郭舉的衣衫,可是卻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郭少堡主,你不是揚言要娶我麽?”顧毓癡癡地笑着。
郭舉觑了一眼,極為艱難的收回了目光,她一個手刀劈在了顧毓的肩上,使得她暈死過去,這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為她合攏衣襟。
江湖上能夠消去疤痕的藥膏,千金難買。
可是郭舉的身上卻有,作為飛鷹堡的少堡主,她能夠得到江湖上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清涼的藥膏在指尖塗抹開,一點點的發燙起來。
郭舉已經分不清是藥膏的清香,還是顧毓身上的香味。
她像一尊佛像一般,在屋中端坐到了天明。
醉醒的人口中叮咛一聲,捂住了發疼的腦袋。許久之後,一聲驚叫:“郭舉,你——”
“你醉醒了麽?”郭舉揉了揉幹澀的眼眸問道。
顧毓坐起身,又慢慢往後躺下去,她笑了一聲道:“我興許還在做夢吧。”
昨夜的記憶一點點的灌入到了腦海中,她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我不是什麽少堡主。”郭舉苦笑一聲道,“我也想做一個很平凡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