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臨安府西街的一家宅院裏,陽光如同碎金一般,從梧桐樹葉的間隙灑落。
傅晚晴躺在了藤椅上,惬意的眯着眼。
這宅院是傅晚晴置辦的,她的手中有的是銀子,只不過她不是一個愛揮霍的人,若不是玉生煙喜靜,她也沒必要費這心思。“這樣算不算千金買美人一笑?”傅晚晴突然發問,玉生煙的視線只在傅晚晴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就又回到了書卷上去。
玉生煙看的書很雜,不論是四書五經還是才子佳人的話本,她都能沉下心思去看,就連翻閱春宮圖冊她也是一臉認真。傅晚晴早就知道了,可是她依舊不滿這書冊能夠奪去玉生煙的注意力,因而她冷冷地哼了一聲。
玉生煙的眼睛在那些蠅頭小字上停留,可是心思早已經飄到了一個虛無缥缈的世界中去。她原先是在看傅晚晴的,只是越看越發現自己不能夠挪開目光。這種情緒很奇怪,玉生煙本能地想要逃避,于是她放空了自己的思緒。
“玉生煙,只有你能——”
傅晚晴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穿着灰衣的男人就小趨着入了庭院。傅晚晴的眉頭皺了皺,掃了玉生煙一眼。玉生煙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正想要起身離開,可是冷不丁又被人給拉住了衣袖,她瞥了傅晚晴一眼,又重新坐了回去。
“大小姐,是榮叔派我來臨安府的。”那灰衣男人恭聲說道。
“什麽事情?”傅晚晴勾了勾唇,漫不經心地問道。
“莊主他知道您在臨安府,他讓您不要搗亂,最好能夠幫助威揚镖局的楊公子調查玉觀音一事。”
“他是覺得玉觀音本該是咱們俠義山莊的,看來就因為一張藏寶圖,他對楊家人也失去了信任。”傅晚晴輕笑了一聲,道。
“這是從那裏傳來的信箋。”灰衣男人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封信,畢恭畢敬地呈到了傅晚晴跟前。傅晚晴接過拆了封,匆匆地掃了幾眼,眸中浮現了幾絲贊賞來,她點點頭笑道,“很好,你去告訴‘袖裏乾坤’歸離,說需要他的時候到了,讓他去幫我辦一件事情。”
灰衣男人交待了很多事情,傅晚晴的笑容越擴越大。
這到底是一個紛亂的江湖,一個值得她傅晚晴利用的江湖。
“對了,大小姐,點滄派的沈勝衣也到了臨安府。”灰衣人忽然間想起了什麽事情來,臨到去年,他轉頭說了一句。
玉生煙察覺到,沈勝衣這個名字被說出來的時候,傅晚晴的呼吸微微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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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潤如玉,白衣勝雪,君子劍沈勝衣是點滄派年輕一輩中最為出色的弟子,一年前他與傅晚晴比劍,只是輸了半招。沈勝衣在江湖上的名聲很好,傅晚晴是江湖俠士心中的一道月光,那麽沈勝衣就是閨中人夢寐以求的情郎。沈勝衣此人溫文儒雅,進退有度,說他像是劍客,倒不如說像儒生。
沈勝衣是江湖上為數不多的,不被傅晚晴所厭惡的男子。
因為這點,沈勝衣是很多江湖俠士心中的恨,尤其是楊無功。
“都來了,真是熱鬧啊,看來白道聯盟對這件事情很看重呢。”傅晚晴盯着那從樹枝上飄落的一片梧葉,微微一笑。“玉生煙,你見過沈勝衣麽?那等風華的男子,恐怕你見了也會像楊無敏一樣傾心于他。”傅晚晴笑着問道,心中的嫉恨,如同野草一般瘋長。如果玉生煙點頭,她恐怕會忍不住出手掐住她那如玉的脖頸。
玉生煙眯着眼望着傅晚晴,問道:“你喜歡沈勝衣麽?”她的神情疏疏淡淡的,倒映在她的眼眸中的,是那片随秋風搖曳的梧桐葉子。
傅晚晴一揮手,就将那片梧桐葉捏在了掌心,一堆齑粉順着她的指縫下淌,被迎面而來的秋風吹散。她的笑容很軟,她的眼神很魅惑,她貼近了玉生煙,勾了勾唇道:“盡管沈勝衣很優秀,可是普天之下只有你玉生煙才能夠入我的眼眸。我說過我喜歡你,我只喜歡你。而你玉生煙,也只能夠喜歡我!”
“嗯。”玉生煙淡淡的哼了一聲。
傅晚晴滿意地點點頭,她問道:“你知道那封信裏寫了些什麽嗎?”沒等玉生煙回答,她就繼續說道,“你們碧水教黑山堂的那幾個人真的不中用,他們已經被我的手下擒獲了,原本在你碧水教名下的綢緞鋪,也被我的人接收了。要是樓可心得到了這個消息,她一定會将手底下的人罵個千百遍。”
江湖上的俠士也要做生意,不然可沒有銀子讓他們潇灑揮霍。碧水教在武林人眼中是邪魔外道,可是普通的百姓可不管這些,他們光顧一個店鋪,只看價錢與貨物如何。鋪子的主人幾經變易也無妨,只要東西不變就好。碧水教名下的鋪子很多,遠勝江湖上的一些教派,有些是用非常手段奪來的,有些則是規規矩矩盤下來的。碧水教遭人嫉恨列為魔教,其中一點便是強取豪奪,欺壓良善。可是在刀尖上舔血的哪有良善之輩呢?良善的人早已經化作了一堆黃土了。
輕悄悄的,就像是凋零的梧葉,落地無聲。
“誰!”傅晚晴高喝一聲,手中劍光激射。
“沈勝衣。”一道溫和的聲音從那垂花門處傳來,一個穿着白袍的年輕公子,扶了扶頭上險些被傅晚晴的劍氣所削落的玉冠。
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玉生煙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而傅晚晴壓根就沒有回過神去看那個人。
“去年走失了‘玉觀音’,忽然在魯七被人殺害後,被人重新提起,還牽扯到了所謂的藏寶圖,一時間江湖上的俠士趨之若鹜,沈某人是不信的。來臨安府一是奉了師尊之命;二是為了博傅大小姐一笑,尋找‘玉觀音’,使得物歸原主。”
傅晚晴輕輕一笑,眸中露出了些許譏诮來,她說道:“沈公子的消息真是靈通。”
沈勝衣當做沒有聽懂傅晚晴的話語,他站在了原地,拱了拱手,搖頭笑道:“這事情遍及江湖,牽連到白道聯盟,沈某不能不知。如今白道聯盟五家弟子,已經來了四家,就差飛鷹堡的郭舉兄弟了,屆時我們再一起商讨大事。”
傅晚晴笑道:“‘玉觀音’一事,我不關心,我來此處只是游山玩水,你們白道聯盟可與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楊家兄妹在臨安府,他們對此事極為關注,你不妨去與他們讨論,我想楊無敏會很開心的。至于你會不會被楊無功打出來,那就得看天意了。”
“難得齊聚一堂,去飲一杯茶也好,臨安府的龍井茶可是——”
“呵。”傅晚晴笑了一聲,她轉過身,對着沈勝衣,指尖擦過了紅唇,她應道,“我只愛飲血。”
沈勝衣的臉色變了,他沒有看到傅晚晴的劍,可是已經感覺到了一道血光。他沿着長滿了藤蔓的白牆急退,劍氣擦過了面頰,他站穩了腳步,才拂了拂衣上的灰塵,笑說道:“大小姐的功力更加深厚,想來天下沒有更快的劍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眸光落在了那悄聲無息的玉生煙身上,他已經認出了這個女人,心中驚詫,可是臉面上,依舊維持着那股平靜。
“沈公子還不走麽?是瞧上了我身邊的人了?”傅晚晴輕笑道。
冰冷的笑,藏着殺機的笑,如劍,如刀。
沈勝衣不是不知進退的人,可是今日,見着了這兩個女人,他的心中偏生有一股不服氣湧了上來。邁開腿向前走了一步,他的面上挂着溫潤清朗的笑,他問道:“若是沈某喜歡,傅大小姐肯割愛麽?”
“沈公子将她當做什麽了?這句話你該問她才對。”傅晚晴朝着玉生煙努了努嘴,笑說道。
沈勝衣又向前走了一步。
傅晚晴的眸光冷了一分,可是她沒有出劍。
沈勝衣的眸光在玉生煙的身上流連,人人都說傅晚晴将自己的一個侍女易容成了魔教教主玉生煙的樣貌,可這事情會是真的麽?他沈勝衣今日就要尋出一個答案來。頂着傅晚晴那銳利的視線,沈勝衣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伸出來的手就快搭到玉生煙的肩上了,他開口道:“這位姑娘,沈某——”
沈勝衣閉嘴了,他感覺到了一股強勁的劍氣朝着他的面門襲來,可是他沒有看見劍,也沒有看見劍光,他看見了迎面襲來的一本書。書冊薄薄的紙張就像是疊在了一起鋒利刀刃,沈勝衣足尖一點,身形輕巧的像是一只燕子,一個瞬間他已經拔劍在手,并朝着那本書冊刺出七七四十九劍,他的劍夠快了。
人落地了,那飄零的紙屑随風飛動。
沈勝衣皺着眉,伸出手摸了摸面龐,滿是鮮紅的血。在此時,那種肌膚被劃破的刺痛感傳來了,他刺出了四十九劍,而這碎紙屑在他的臉上也留下了四十九道細碎的小疤痕,雖然瞧上去只有一道傷疤。
沈勝衣走了,帶着滿懷的惆悵。
傅晚晴笑得很開心,她抱住了玉生煙,在她的耳畔輕聲道:“男人吶,都是一個德行,在他們的眼中,女人都是貨物。別看他衣冠楚楚,內心深處也許藏着一個禽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