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課鈴響，謝潮生回到座位。
林絨看着那兩盒牛奶，腦袋有點兒懵懵的。
班主任踩着鈴聲踏進教室，有些看到剛才那幕的同學，還沒來得及有異樣表情，就端正了姿态。
表面俨然風平浪靜。
林絨一手把牛奶抓起，塞進了譚一一課桌。
譚一一比班主任後進教室，坐下後從課桌裏翻課本，視線觸及到兩盒牛奶，愣住。
“不是，這誰放的阿？”她極小聲問，“你看見沒？”
林絨翻開課本：“不知道。”
“譚一一，你課本呢？”班主任在講臺前站定，提醒她別再講小話。
“有了有了，在找。”譚一一應完，抽出課本，又神色狐疑望了林絨一眼。
林絨表情很平靜，垂眼看着課本，一派風輕雲淡。
後排跟謝潮生同桌的秦漾，把剛才看了個清楚明白，看見班長視線落在前排，忍不住偷偷問：“班長，你給林絨送的牛奶？”
謝潮生收回目光，沒搭理他。
秦漾連忙又問：“那就是譚一一了？”
這回謝潮生輕飄飄看了他一眼，終于答話，吐字很輕：“不是。”
秦漾一激靈：“班長你跟林絨……”
Advertisement
“秦漾，你不好好上課，盡騷擾同桌幹什麽？”班主任李妍用教鞭狠狠抽了抽黑板，“再這樣就調你座位了。”
秦漾讪讪閉嘴，把沒說完的話咽回去。
不過沒一會，他又偷偷看了謝潮生一眼，表情認真，一絲不茍。
就算他剛才問出聲了，估計謝潮生也不會回答。
能明确說個不是，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熬到下課，譚一一迫不及待把牛奶掏出來，擺在林絨面前：“林絨，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林絨下課時，一直坐在這，她不信她不知道。
秦漾剛好從前排經過，好事說了句：“譚一一你不知道啊？這是班長送林絨的。”
“班長？”譚一一驚了。
秦漾擠眉弄眼：“是啊，班長都承認了。”
其他的同學們看他們讨論這話題，頓時把耳朵都支了過來。
林絨被一片火辣辣的目光圍着，坐如針氈。
憋了半天，林絨小聲解釋道：“不是送我的。”
秦漾：“但是我上課時都問了班長，他說不是送給譚一一的啊，那除了你，還能有誰？”
林絨：“你肯定聽錯了。”
不少同學圍在她們課桌邊，聽了林絨的話去望班長座位，謝潮生還是在寫習題，指節修長幹淨，動作認真細致，認真美好得像一幅畫。
秦漾是個大嘴巴，當即就喊：“班長，林絨說了，你不是送給她的！”
謝潮生筆尖一頓，擡起眸，眼裏情緒很淡：“那就不是。”
所有人又要圍繞這四個字産生八卦，謝潮生這回語氣卻重了些：“在你們眼裏，讨論這些，比高考還重要？”
所有人都知道，謝潮生生氣了。
圍着的人散開，不少人開始小聲嘀咕，多半都是女生。
“想多了，就是送個牛奶而已，又不是送巧克力。”
“在班長眼裏，哪有什麽比高考還重要的，你們沒聽到嗎？”
“班長怎麽會談戀愛，再說要談……也不會找林絨阿，他們有哪裏配了？”
“你看林絨呆廁所裏那麽久，是不是那啥來了，班長看到慰問一下，很正常阿。”
“是啊，正常，班長看着人冷，心地還是好的。”
……
這件事就算這麽揭過。
譚一一望着那兩瓶牛奶，想到林絨是在鬧別扭，于是問：“你真不想要？”
林絨轉頭，趴在桌上：“不要。”
“又沒人誤會你們早戀，你怕什麽？”譚一一抓起牛奶，故作試探問，“那我喝了啊？”
林絨聲音有點悶：“喝吧。”
譚一一拔下吸管，想到什麽，朝後桌望去，晃了晃牛奶：“謝謝班長給林絨送的牛奶，那我就不客氣了！”
謝潮生連眼皮都未擡。
譚一一美滋滋喝了口牛奶，想着，這造成輿論是促進戀情的第一步，會不會風言風語傳得多了，兩人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林絨像是預料到，擡頭輕瞟了她一眼：“你別想打什麽歪主意！”
“哦……”
“還有，別再說這事了。”
“好吧……”
林絨這一天都過得渾渾噩噩。
好像自從她聽到那聲寶貝起，一切都變得跟從前不同了。
那麽溫柔缱绻，帶着肆意玩味，張揚得恰到好處。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謝潮生。
在她眼裏，謝潮生一直是個不染世俗的少年，雖然這麽說很誇張，但确實，對于很多人來說，他就像是從天上掉來的。
高一開學，他以南枝初中部遠超第二名的成績考入高中部，作為新生代表上臺致辭。
那時候的謝潮生，穿着簡單的藍白短袖校服，眉眼幹淨，嘴角含笑，如一道光出現在衆人的視野。
別人穿着老土的校服，他穿着像最新的潮款，別人剛入學連同學面孔都沒認清，他已經能跟教導主任交談自如。
林絨不過是因為坐在臺下，被同學們吵到，漫不經心擡眼看去，少年恰好嘴角微彎，溫暖得如同一道光。
她呼吸莫名加快，有種不知名的情緒，伴随着心跳聲，一點點清晰浮現。
像是烏雲遮蔽多日，卻猝不及防被撥開，陽光重現，整個世界簡直美好到……如同初見。
那種心情，林絨第一次體會。
從此，謝潮生這個名字，被藏進了她的心底。
成為林絨最無法觸碰，同樣無法言說的秘密。
現在，這個秘密，沒了。
林絨禁不住在想，她到底喜歡的是謝潮生這個人，還是最初站在臺上的那個少年呢？
最後一節課結束，林絨小腹開始隐隐墜痛，跟班主任請了晚自習的假。
平常下了晚自習，都是林深開車來接她，但今天這個時候，他肯定還沒忙完公司的事，再加上，林絨不想讓他察覺出異樣。
她把東西收好，背着書包慢慢走出校門，在校門左側的公交車站旁邊，看到了那個站姿筆挺的人。
他的身形修長清瘦，光是那麽站着，就已經和周圍人無形拉開距離。
像有一堵空氣形成的牆，隔開別人，當然，也隔開她。
謝潮生成績好，回回年級第一，他跟學校申請不上晚自習，沒任何人有意見。
林絨偶爾心血來潮出校門吃晚飯時，看到過他幾次，都是上的同一輛豪車，從來不開車窗。
那輛豪車，據說值七位數，林深都舍不得買。
每一次，即便看不到謝潮生的臉，林絨還是轉頭一直回望着，直到那車在她的視線裏，慢慢消失。
今天的謝潮生沒有車來接，在安靜地等公交車，如果是從前，林絨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腦袋，一遍遍去思考這個原因，而現在……
她不想了。
要邁向公交車站臺的步伐，也随之停止。
将要轉身的那一刻，謝潮生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視線，微轉過頭，視線對上。
高鼻、薄唇，擁有桃花眼的好看少年，微怔了下。
林絨開始覺得，如果自己就這麽轉身，是不是太沒勇氣了。
或許在他心裏，還會察覺什麽。
或許他會覺得，林絨別扭了一天的原因，歸根究底在于，她和其他女生一樣，膚淺地喜歡着他，卻還做作個不停。
盡管……
事實好像就是如此。
但林絨，并不想承認。
她雙手慢慢握上書包帶子，走向他，在跟前停下時，平靜問：“班長，你今天坐公交車嗎？”
謝潮生淡淡“嗯”了一聲。
這一聲嗯，比起他在樓梯間裏的那聲，則顯得平淡冰冷多了。
林絨轉頭，裝模作樣看了看公交牌，接着說：“我今天也坐公交車。”
“嗯。”
還是同樣的回答。
林絨抿了抿嘴，又轉過頭：“你坐幾路？”
謝潮生：“3路。”
林絨哦了一聲：“我家好像也可以坐3路。”
謝潮生沒再回話。
林絨覺得三句平靜的搭讪也差不多了，繞過他走過一旁，開始等車。
沒幾分鐘，3路來了。
謝潮生邁開長腿上車，林絨餘光看着他的身影，按兵不動。
謝潮生一只腳要踏上公交車前，忽然轉頭：“你不是要坐3路？”
“噢……”林絨呆了下，很快反應說，“不止3路，其他路也可以的。”
謝潮生：“這車不擠，沒必要等。”
林絨：“……”
她慢吞吞挪動腳步，走了過去。
其實也就幾步路的事，被她走出了天長地久的感覺，司機大叔見了着急，催個不停：“快點，快點，小娃娃家敢早戀，還別扭個什麽勁？”
林絨的臉倏然發燙，加快步伐走上去，她對司機認真說：“我們沒早戀。”
“哦，”司機意味深長看了他們一眼，“還穿着校服呢，就想裝成年人？”
林絨：“……”
她再解釋：“我們沒談戀愛。”
司機笑了一聲，林絨臉燙得慌。
謝潮生已經投完幣走後面去了，壓根沒把這雞毛蒜皮的小事放眼裏，林絨垂着頭，摸出公交卡去刷——
卻沒響起“滴”的一聲。
語音大聲提示：“餘額不足。”
林絨的臉紅透了半邊天。
她坐車坐習慣了，公交卡上一次用完沒充值，竟然一下沒想起來。
“師傅，”林絨讪讪道，“你要不然再停一下，把我放下去吧。”
司機看着這漂亮小姑娘，心裏好笑卻也想逗逗她：“你小男朋友不是在後面嗎？你問問他有沒有？”
林絨又被哽到：“他真不是我男朋友。”
司機滿臉不信：“喏，他來了！”
林絨順着司機視線擡頭，從後視鏡裏看到，謝潮生從位置上起身，從兜裏掏出張五塊紙幣，正向前走來。
林絨的頭慌忙垂下，不敢再看。
當那只修長漂亮的手把紙幣投進去，林絨察覺自己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她擡頭，看見謝潮生揚揚下巴：“你去後面坐吧。”
“那你呢？”
“我收錢。”
“……”
車停了一站，謝潮生收到錢，往後走來，挑了個靠窗位置坐下。
林絨偷偷擡眸看他，少年的眼神落在車窗外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思考了良久，還是起身過去，等他察覺到，微微一轉頭，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對上她。
林絨說：“班長，謝謝你。”
謝潮生：“沒事。”
林絨本來想說我微信轉你，想了想好像沒加他微信，這樣一來顯得過于刻意，于是道：“錢我明天還你。”
謝潮生：“不用了。”
林絨被他冷得不知道怎麽接，默然半天，很輕微地出聲：“你早戀的事，我會保密的。”
她身邊的人神情一動未動，靜默良久，才應答道：“謝謝。”
林絨抿抿嘴，想擠出一個笑，看着他的臉，卻無論如何都擠不出來。
反而眼睛有點熱意，也不知道是車裏沒開空調太熱，還是車窗沒打開悶的，忽然一下，就有什麽東西湧了出來。
謝潮生轉頭，看到眼前的少女起身，這時正好到站，她背對着他揮了揮手。
“班長，我家到了，拜拜，明天見！”
謝潮生看着她跑下車，唇微一動，沒發出聲。
林絨腳步沒停，一直往前走，走得非常快。
等車駛離的聲音遠遠傳來，她回頭，望着視野裏越來越遠的車，又望了望周邊全然陌生的環境。
蹲下身，抱住腦袋，沒骨氣地，哭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