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囚九十二天
這屋子裏通風不好, 苦澀的藥味濃郁。
随着宮婢的離開,這寝宮中就只剩莺莺和燕姬華二人, 莺莺靠近了床榻幾步, 看到燕姬華面色慘白瘦到皮包骨,已經完全看不出昔日華樂公主的模樣。
“……我剛剛還在想啊,你會不會來看我, 沒想到一碗藥沒喝完, 你就來了。”燕姬華一句話分了幾次說,聲音低弱沙啞,莺莺需要靠她再近些才能聽清她說話。
不得不說,眼前的燕姬華讓莺莺心裏很不是滋味,她莫名的為她心疼卻又覺得二人之間沒什麽交情,一句話哽在喉嚨上不去也下不來, 最後她直奔正題:“我并未害過你更沒對你下過毒, 柳兒為何要污蔑我。”
燕姬華低低嘆了聲氣, 她并未直接回答莺莺,而是苦笑着道:“你應該聽說了吧,我之所以會被陛下厭棄, 是因陛下發現南音與慶王爺聯絡的痕跡,并暗參西北戰事。”
莺莺自然是知道的, 她點了點頭, “但這并沒有證據。”
不知是慶王爺的保密做的太好, 還是那南音國太有手段, 欽容雖然發現南音國兩面三刀, 但一直找不到它背叛北域盟約的證據。
燕姬華又低弱笑了兩聲,她現在的身體狀态撐不住她的大悲大喜,只是幾聲笑就讓她咳嗽不止,她感嘆道:“是啊,都沒找到證據,陛下就直接定了我的罪。”
“就算是找到了證據,我嫁入北域孤身一人無依,陛下又憑什麽把南音的錯懲罰在我身上呢?”
她不過是一顆廢棋罷了。
閉了閉眼睛,燕姬華平複了片刻才再次開口,她用極為平靜的情緒陳述了一個事實:“其實你們猜的沒錯,南音野心勃勃背叛了與你們北域的盟約,就是它在操控西北戰事,它是要吞并你們北域。”
莺莺愣住一時失言,沒想到燕姬華竟這麽直接說出南音的秘密。
“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莺莺隐約嗅到一絲不對勁兒,她後退了一步警惕看着燕姬華,“你就不怕我把這些話告訴三哥哥?”
燕姬華眨了兩下眼睛,病後她臉頰瘦削只剩巴掌大小,襯的一雙眼睛又大又空洞。
她依舊用那副平靜的語氣道:“莺莺難道還看不出來嗎?這些話無論你說不說出去,都不會改變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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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柳兒為什麽污.蔑你,因為你是這北域的太子妃,權傾朝野的顧氏嫡女,太子欽容的心尖寶,就算她污蔑了你又怎樣?這北域只要還在欽容太子手中,他就不會不管你,只要他肯護着你,南音就定有理由撕毀盟約。”
說白了,南音國就是想找個理由同北域撕破臉,莺莺是被無辜拉出來的那個。
莺莺還是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忍着心裏的不适感,她繼續追問:“兩國盟約豈是說毀就毀,先不說欽容在兒女私情和北域面前怎麽選,你們又怎麽能篤定這北域也會保我?”
燕姬華捂嘴咳了幾聲,糾正着莺莺的話:“不是我們,是他們。”
“我同他們不一樣,想要撕毀盟約的是他們不是我,指派柳兒下.毒污蔑你的也是他們不是我,他們是他們,我……永遠不是他。”
莺莺聽完燕姬華的前半句話,疑問不等問出卻被她後半句話吸引了全部注意:“是柳兒下的毒?你不是說是你自己要服.毒尋死的嗎?”
燕姬華搖了搖頭:“我對外說是我自己想要服.毒尋死,不過是為了救你。”
“那你為何要救我?”
“大概是因為……”燕姬華停頓了片刻,擡頭認認真真看了幾眼莺莺,她彎起嘴角很輕回複:“我當了多年的棋子,總要為自己活一回,總不能在臨死前還要被他們榨幹最後的利用價值吧。”
莺莺試探着問:“他們是誰?”
到底是誰一直在背後操控着這一切,若燕姬華說的都是真的,那燕姬華是棋子,慶王爺是棋子,就連她都淪落為棋子。
這事關南音國的機密,莺莺沒指望燕姬華會告訴她,然而燕姬華真的就說了,她輕飄飄吐出一個名字:“是誰呢?”
“自然是南音國的太子燕寧。”
一切大事情的開端與改變,皆來自華樂公主來北域。
“……燕寧?”莺莺在聽到這個名字時怔住了。
不由就回想起昔日抱貓淺笑的男子,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将他與‘他們’聯系在一起,莺莺不信燕寧會做出這種事,她抗拒道:“不可能,你一定在騙我!”
燕姬華眼睫顫了顫,對于莺莺的不信任她沒有半分憤怒,甚至還彎起眉眼露出一抹很幹淨的笑容。
“莺莺不信嗎?”
燕姬華似一定要打破莺莺對燕寧的好感,她一句又一句說道:“很可怕的,莺莺你以前看到的燕寧都是假的,他不是真正的燕寧。”
“真正的燕寧真的很可怕,他就是個吃人的怪物,只要你對他有利用價值,他就要嚼.碎你的肉吸幹你全身的血,你掙紮,你哭鬧,沒有用的,我是他的親妹妹啊,我同他一同降生按理說應該是最親近的存在,可你看看他把我變成什麽樣了?”
“莺莺,他真的好可怕。”
燕姬華的恐懼真實存在,一提起燕寧的名字,她就像是魔怔了般口中的話喃喃不停。是真的怕了,燕姬華才會手腳發涼渾身發抖,靠坐在榻上的身體無力下滑,她吃力撐了許久都沒能坐起來。
“莺莺可以扶一下我嗎?”
“我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莺莺見她是真的難受,停頓了片刻走到了榻旁,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沒有姑娘家該有的柔軟,莺莺觸手摸到的肩膀冰涼膈手,好似瘦弱到只剩下一具骨架。燕姬華還在發抖,她眼神空洞無神,那張臉再也不覆先前冷豔漂亮。
“燕姬華,你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莺莺在将燕姬華扶起來時,這句盤旋在心頭的疑問還是出了口。
她記憶中的燕姬華,金扇紅衣,一雙美目流轉惑人,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樣。
這句話大概是真的刺激到了燕姬華,一直未哭的她忽然崩潰大哭起來,她重複着莺莺的話:“是啊,我燕姬華怎麽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莺莺你抱抱我好不好,我覺得好冷。”
莺莺在她的哭聲中将她緊緊的抱入懷中,那一刻莺莺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只餘燕姬華的哭聲……
從燕姬華房中出來,莺莺心情沉甸甸的并不舒服。
讓她更加不舒服的,是她推門出去時發現距門極近的位置站了一名宮婢。那名宮婢身形高挑微垂着眼睫,在聽到推門聲時不躲不亂,只是将頭垂的更低。
這是剛剛給燕姬華喂藥的宮婢。
莺莺想着燕姬華剛剛同她說的話,一時間開始懷疑眼前這人是不是也是燕寧的人。腳步虛浮,莺莺故意朝那名宮婢的方向栽去,宮婢及時伸手扶住她,嗓音低低微沉:“娘娘小心。”
莺莺借着這個機會也看清這名宮婢的長相。
先前她一心撲到了燕姬華身上,并未多注意這名漂亮的宮婢,如今細看下,莺莺發現這名宮婢不只是簡單的好看,她那一雙狹長眼睛漂亮深邃,最重要的是,莺莺看着這雙眼睛總覺得像是在哪兒見過。
“你是誰?”莺莺直接開口問道。
宮婢眼睛微眯,她很自然收回放在莺莺身上的手,行禮回道:“奴婢是南音使團派來伺候娘娘的宮女。”
莺莺哪裏是問她從哪裏來的,清楚自己剛剛的問話有歧義,她頓了下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宮婢又看了莺莺一眼,漂亮的黑瞳中似有什麽在流動,她勾着唇回道:“奴婢喚雪兒。”
……雪兒,來自南音國的宮婢。
莺莺想了片刻,也不記得當初燕寧還在這北域皇宮住時,身邊有沒有這麽個叫雪兒的宮婢。不等她多想,雪兒就貼心領路,“奴婢送娘娘回去。”
“不用了。”莺莺心裏煩躁的厲害,喚來一旁等候的曉黛直接回了東宮。
“……”
自從見了燕姬華後,莺莺當晚心亂的厲害,偏偏欽容有事處理在書房留到半夜都沒回來。
等她模模糊糊睡去,欽容才翻身上榻将她摟入懷中,不等莺莺把人抱住說白日的事,門外敲門聲響,“娘娘,慕華宮托人傳話,說是華妃娘娘想見您一面。”
莺莺在欽容懷中蹭了蹭,有些疑惑道:“現在?”
已是寅時,外面黑沉沉很是安靜。
莺莺心情不太好,這會只想膩在欽容懷中不太想動,欽容見狀把她摟緊,親了親她的眼角道:“天色已晚,莺莺若不想去就不去。”
此時的燕姬華并不只是這北域國的華妃娘娘,有了南音使臣壓着,這會兒燕姬華身上還頂了個南音太子胞妹的身份。
莺莺是不太想去,但又擔心自己不去會讓南音抓住做文章,最後還是曉黛一句話打醒了莺莺的猶豫,曉黛說:“華妃娘娘怕是撐不過今晚了。”
燕姬華要死了,她想在死前見莺莺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