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陸小鳳盯着那塊紅帕子看了半天,似是有所了悟,金九齡忍不住道:“這帕子怎麽了?”
蘇結放下帕子:“我說幾個人你就懂了。”
他緩緩道:“很久以前江湖上有一個傳奇人物,江湖人稱贊他為“盜帥愛銷/魂,月夜暗留香”。”
陸小鳳笑道:“是那位楚香帥嗎?”
蘇結嗯了一聲:“這位雅賊每次出手之前必會給失主下一張帖子,寫明動手的時間和目标,從未失手。”
蘇結:“三十幾年前梅花盜橫空出世,犯下大案無數,殺人如麻,被害人都是胸口留下五個梅花狀的血洞。可直到現在他重出江湖,也沒人知道他究竟是誰,長相如何,凡是見過他的人都已經命歸黃泉。”
蘇結:“號稱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來無影去無蹤,易容之術出神入化,無人知其真正面目,甚至極有可能你都不知曉他曾經光顧過你家。”
金九齡依舊苦笑:“我還是不懂。”
蘇結也不賣關子:“我說的這三個人是三個非常典型的例子。”
花滿樓笑容溫和,又為蘇結的茶杯裏添了些茶水:“做賊的例子嗎?”
“自然。”蘇結接過茶水:“我剛才說的三個人中司空摘星最像一個賊,因為他只偷東西,而從來不會留下任何多餘東西,他名動江湖,卻無人知他真正面目,他行動悄無聲息,卻幾乎從不失手,這才是一個完美的盜賊應該擁有的樣子。而一個真正的賊是不可能希望自己被抓住的,因為一旦被抓住就意味着失格,就像一個暴露的殺手便不配被稱為殺手一樣。”
蘇結:“與司空摘星相比,那位楚香帥與其說是做賊,不如說是惡作劇或者強盜,說是偷不如說是去明搶,依靠自己獨步天下的輕功來去自如。他特意下帖子,他從不掩飾自己的身份,他行事從來轟轟烈烈,他不怕別人抓,因為他知道世間能抓住他的人寥寥無幾,所以他完全不需要任何僞裝和隐藏。”
“而那位梅花盜。”蘇結眼睛微微眯起:“他不但偷東西,他還殺人,所以他不但是個賊,還是個連環殺人犯。他喜歡并且享受殺人,有獨特的殺人手法,這也代表了他自己的印記。這個印記不但讓人能夠認出他的手筆,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種炫耀和挑釁,炫耀自己的成績,挑釁世人的無能。這種賊是喜歡被追逐的,如果沒有人關注他,那麽他從犯案中獲得的快感至少減一半。”
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金九齡忍不住開口:“蘇兄莫非做過與我相似的差事?”
他指的自然是像六扇門這樣斷案緝兇的差事。
“這倒沒有。”蘇結漫不經心的放下杯子:“我只是見多識廣,俗話說的好,活的久了,什麽都能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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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啞然失笑:“這是什麽俗話,我怎麽從來沒聽過。”
蘇結繼續往下說:“我剛才說的那三個例子雖然不能代表所有,但不妨拿來參考一下。很明顯這位繡花大盜并不想成為第二個司空摘星,因為他不但暴露了自己的行蹤,還留下了太多不必要的東西。他也成不了第二個楚留香,所以他僞裝自己。他的行為模式更接近梅花盜,但是他比梅花盜更嚣張,因為他不但留下了線索——這塊帕子,還留下了活口,甚至偷盜平南王府震動朝野江湖。恕我直言,如果說梅花盜是喜歡被關注,這位繡花大盜就是希望被抓住。”
也許是他的結論太驚人,過了好一會金九齡才勉強笑道:“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了。”
陸小鳳扶着額頭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圖什麽啊?”
蘇結露出饒有興味的笑容:“這是一場敵暗我明游戲,游戲的關鍵取決于這位繡花大盜他是真的想被抓住還是不想被抓住。如果是真的,那麽他留下的線索必然也是真的,他在通過犯案享受操縱者的快感。如果是假的,那麽他留下的線索和目的就有待商榷了。”
“那麽總結一下。”蘇結輕輕敲了兩下桌子:“男性,有錢,武功高強,或許很有名,愛好風雅——一般的江湖草莽可不會想着去偷什麽字畫,其他的線索太少,只有這麽多了。”
他看向陸小鳳:“朋友,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陸小鳳端起酒杯敬他:“多謝。”
蘇結意味深長地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只希望你不要忘了之前大金鵬王朝的教訓,再被人當了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陸小鳳顯然想起什麽,臉上輕松的神情漸漸消失。
席散之後苦瓜大師木道人等皆離去歇息,房間裏只留下要參與進後續案情的幾人,幾人面面相觑了一會,陸小鳳伸手指着龍小雲問:“他怎麽辦?”
蘇結看了一眼仍舊做乖巧狀的龍小雲,嗤笑了一聲:“等。”
“這裏離興雲庒不遠,李尋歡去拜訪故人了,想必很快就能得到結果,到時候不論是他還是興雲庒的人一來,就能把他送走了。”說罷他話音一轉:“我這次本是來找花滿樓的,他既然要趟這次的渾水了,我自然不能置之度外。”
花滿樓聞言一怔,神情溫和地笑問:“找我?”
蘇結嘆了口氣,露出些許無奈的神色:“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花滿樓搖了搖頭:“朋友之間何須用一個求字,但有所能,義不容辭。”
蘇結眉頭舒展,咳了一聲:“我想在百花樓附近置一處房産,只是那些都是你家的産業,且不售給來歷不明之人,所以……”
是的,江南花家就是這麽有錢又任性,那些繁華地段的房子就是空着也不賣給不知根知底的人,除了自動找上門的,杜絕一切可能給花滿樓帶來麻煩的存在。所以別看花滿樓獨自一人別居在外,卻仍然在花家的保護下,住在百花樓附近的那些人估計三代都被查的一清二楚了。
花滿樓啞然失笑:“這倒是一樁小事。”
陸小鳳奇道:“你怎麽突然想到要置房産了?”
蘇結同樣對他報以奇怪的神情:“人總不能住狗窩吧?”
陸小鳳聞言得意一笑:“你看我,既不用買房子,也不用去住狗窩,照樣活的不知有多快活!”
蘇結一臉冷漠:“哦,你何止不需要房子,你劃船也不需要漿吧。”
陸小鳳茫然:“嗯?跟劃船有什麽關系?”
蘇結冷笑:“全靠浪。”他特意加重了最後一個字,室內寂靜了片刻後驀然爆發出大笑。
陸小鳳也一遍忍不住笑一邊摸着鼻子神情複雜地開口:“我所有的朋友中最怕和你說話,每每總是叫我無言以對,偏偏說話最有趣的也是你,這也算是苦中作樂了吧。”
蘇結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不會被虐出什麽屬性了吧?
金九齡笑罷,微笑開口:“我在那附近倒是有幾處房産,蘇兄若不嫌簡陋,為兄願贈你一套。”
蘇結擺了擺手:“不勞金捕頭破費,在下并不缺錢,只是需要花滿樓幫忙行個方便罷了。”
花滿樓溫聲詢問:“可還有別的什麽要求?”
蘇結想了想,點頭:“只有一條,離你那百花樓越近越好。”
陸小鳳忍不住開口:“這又是什麽道理?”
“哪有那麽多道理。”蘇結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一眼:“我喜歡百花樓,也喜歡花滿樓,想住得離他近一點行不行?”
陸小鳳神色頓時有些古怪,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看了看花滿樓又看了看蘇結,最終還是把嘴閉上了。
花滿樓怔怔地看着他的方向,似是有些不知所措:“你……”
蘇結不明所以地看着神色異常的二人:“何況百花樓正好在最繁華的地段,以後出行生活也方便。”
當然,最重要的是百花樓裏有花滿樓。
說來可笑,曾經麻木又規律的過着每一天,覺得自己活得像個行屍走肉,後來又為了活下去日日掙紮拼命,幻想着哪天能夠掙脫樊籠,結束輪回,回歸平靜的生活。可到頭來真的能平穩度日時,卻發現心終究不同了,平靜無波的生活催生出來的不是滿足和幸福,而是渴望刺激和危險的壓抑焦慮。
為什呢?
是因為這陌生的世界不屬于他,還是因為他在這個世上只是一朵無根無系的浮萍?
唯一的例外就是花滿樓,住在百花樓的那幾天他的心是真正平和的,他不知道對方這股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來自哪裏,卻讓他無比渴望。
因為蘇結很清楚,如果他的心一直不能真正平靜下來,那麽他絕對無法壓抑很久,到時候會扭曲成什麽模樣,或許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
他看了陸小鳳和金九齡一眼,又很快移開,像浪子一樣的生活或許不錯,但不得不說現在這個江湖并不夠他施展。或者像金九齡一樣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可他也清楚這樣的生活很快就會令他厭倦。
或許我應該學一學電視裏的那些大反派,先建一個神秘惡勢力,再培養一個或幾個勇者來打倒我。
蘇結漫不經心地想着,而且竟然越想越覺得有幾分趣味。
花滿樓點了點頭,打斷他的思緒,淡笑道:“此事簡單,蘇兄只需稍待幾日便可,這幾天若是沒有地方落腳,可住在百花樓中。”
蘇結:“如此多謝了。”
說完他又笑着補充:“這次回來我還帶了禮物,等會兒給你。”
花滿樓一愣:“這……不需如此。”
蘇結微微蹙眉,故意用十分失落的語氣說“我在山間偶然發現一株蘭花,味道奇香,李探花說是什麽稀少的異種,我想你或許會喜歡,就帶回來了,你真的不要?這可是我第一次出門在外心裏還挂念着一個人。”
花滿樓神色滞了滞,過了半晌才開口:“那就卻之不恭了。”
蘇結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些花花草草的我可不會養,你要不肯收,在我手裏保證活不過三天。”
這時陸小鳳從旁邊湊過來,期待地問:“難道沒有我的嗎?”
蘇結一臉冷漠地轉開目光:“與你無關。”
陸小鳳:“……”
委屈。
他不死心道:“我不服,花滿樓是你的朋友,難道我不是嗎?為什麽你只想着他?”
蘇結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送禮難道不是要投其所好嗎?我難道還能給你帶個女人回來?”
陸小鳳認真道:“只要是朋友送的,哪怕是一根草一塊破石頭,我也是喜歡的。”
蘇結也收起戲谑的神色:“好吧,我騙你的,我早就開始準備了,不過還要等幾天才大功告成,而且你肯定會喜歡。”
陸小鳳頓時心滿意足:“我們接着說繡花大盜的事。”
一直未旁觀插言的金九齡含笑說:“我想接下來先去找江重威和常漫天,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陸小鳳拿起那塊紅帕子,笑得一臉意味深長:“我就不去了,我要去找一只母老虎。”
金九齡問:“哪一條?”
陸小鳳笑道:“當然是最漂亮的那一條!”
蘇結聞言挑了下眉:“能讓你現在去找的母老虎,是薛神針的後人薛冰?”
陸小鳳:“沒錯,你和我一起去麽?”
蘇結這下真的感覺驚奇了,甚至忍不住懷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你,去見老情人,帶我?”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飛快地看了花滿樓一眼,掩飾地咳了一聲:“你在與不在,也無甚區別。”
當着他的面恩愛也照秀不誤的意思?
蘇結內心毫無波動,并一腳踹翻了這碗狗糧:“不去。”
陸小鳳剛想轉身就走又被蘇結叫住,他目光別有深意地看着陸小鳳道:“薛冰就算了,如果你見到了公孫蘭,替我轉告一句,最晚一年,我保證她再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陸小鳳茫然:“公孫蘭?”
蘇結笑而不語,徑自轉過頭去和花滿樓說話,眼尾餘光瞥見金九齡剎那間有些異樣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