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因着夜裏吃了點兒酒,呂遲晚上回到元寶居裏,躺在床上發了一夜好夢。又是夢見将褚瑜抱在懷裏親嘴兒,又是夢見自己去掀了褚瑜的蓋頭,瞧見他一張俊俏的臉給蓋頭映襯的紅通通。
夢裏有多高興,醒來心裏就有多空落落。
呂遲坐在床上有些呆,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不由得虎起一張臉,拍拍床板。原是想在床板上拍出點聲響來,卻不料軟被撲的厚實,半點兒動靜也無。
倒是他前頭起身帶起的一點兒聲響驚動了外頭估摸着他該起身的明蘭,此時探頭進來瞧了一眼,後笑道,“少爺,起了?”
說着這一句,她便邁步往裏走。
呂遲應了聲,“起了,睡着發些怪夢,真沒意思。”
明蘭見他嘴角抿着,是個不高興的模樣,只當是起床氣還未散去,是以沒接話,轉去取了呂遲的衣服。
外頭忽的傳來棗木雀躍的聲音,“哎呦,這只笨鳥,竟自個兒落到我手裏了,瞧我一會兒不烤了你吃!”
呂遲走下床,推開窗戶往外看,先給屋外的寒氣弄得猛一哆嗦,後高聲問,“什麽鳥?”
院子中間的棗木連忙快步走到呂遲面前,将手上一只肥胖的紅腳信鴿遞給呂遲看,“喏,是只鴿子,吃了可是大補的。”
那信鴿的雙眸水潤黑亮,安靜站在棗木的手心裏,小腦袋歪來歪去的打量呂遲,後忽的撲棱飛起,落在了呂遲的肩頭。
棗木忙不疊伸手要将信鴿抓回來,“哎呦,怎麽飛到您身上了,怪不幹淨的,到我手上來!”
呂遲推開他的手,嘴上罵道,“你這呆子,人一小東西飛到咱們院子裏,這大冬日的不覺得它可憐見兒的也就罷了,還開口就要吃它,實在是欠收拾來的。”
棗木聽他話裏的意思并不欲傷害這信鴿,忙是話鋒一轉道,“我前頭說笑呢,說笑呢,這信鴿愛吃什麽?我給它準備去!”
他說完轉身就溜,怕停在這裏給呂遲收拾了去。
明蘭快步走過來,将那窗戶關上,又将呂遲拉到暖爐邊上站着,“我的少爺啊,您是怕自己不凍着?”
明柳另一邊帶着一群丫頭進屋,手裏端着的是各類洗漱的東西,熱氣騰騰。
呂遲将肩頭的信鴿取下,仔細的看了看它的雙腿,慣常有信都是綁在這上頭的,可那信鴿的一雙紅腳丫上空空蕩蕩,半點兒東西也沒有。他心裏不由得大失所望,原本那一點兒期盼沉了下去。
呂遲擡手摸了摸那信鴿的小腦袋,道,“罷了,你也是個可憐的小東西,這大冬天的飛到這裏也是個緣分,一會兒給你喂頓好的,後頭你想走想留便是随意了。”
他這話才說完,那信鴿卻是猛地一抖,忽的對着呂遲擡起雙翅卻并不飛翔。呂遲才覺得奇怪,就見那細密的羽毛下有東西若有似無的露出點邊角來。
他連忙将那信鴿抱好,小心的将它藏着的東西拆出來,是兩塊差不多大的小紙卷。
信鴿見他東西到手,便立刻飛到了一邊,站在茶幾上琢弄昨晚上剩下來的糕點。
“哎呦,那鳥兒倒是會挑好東西吃。”明柳明蘭一起笑起來,連帶着一屋子的小丫頭也跟着有些笑意不止。
呂遲返身先将那兩卷紙放進自己枕頭下面,後還囑咐,“我的床今天莫要收拾。”
小丫頭雖然奇,卻也立刻應了。誰知道大少爺今天又鬧什麽毛病?自從上一回呂遲不告而別,這趟回來,全府的人待他便是更加謹小慎微,就怕他再走一回。
等穿衣洗漱告一段落,房裏的只剩一人一鳥,呂遲這才将取出那兩卷紙,攤開細細的看。
“可莫要是什麽其他人的書信,”他嘴裏默念,心裏求着老天可千萬要是給自己的。
初看一眼可大失所望,那字跡雖然挺秀,可是顯然不是褚瑜的。
呂遲正要将兩張紙合上,綁回信鴿身上讓它繼續送,眼角卻瞥見一句,“畫冊十八式的打秋千看着有趣之極,下回再見便要請你演示一番……”
十八式,打秋千?
呂遲心中一動,想起自己那春宮畫冊的十八式可不就是打秋千?那本畫冊可是他親手畫的獨一家的東西,外物怎麽可能重了去?
他不禁大喜,接着往下看,滿張信紙若是給旁人看,瞧着都說的是無關緊要的話,可是給呂遲仔細的看卻不是這麽個滋味。
“這裏的糕點總沒有你那兒的好吃,饞的哭鬧也不是沒有的,她膽子大了許多,還問起你下次何時再來。”
這裏說的顯然就是褚靈,呂遲勾着唇角,再往下讀。
“這些時日常常發夢,都是給你一腳提醒,後才發現是夢中夢,也不知我此時是否還在夢裏,想你似要魔怔。”
不過寥寥幾句,呂遲看得心頭火熱,恨不得将那小精怪從秦地拖過來溫存一番。
紙卷太小,兩卷不過也就說了這麽點話,最後只餘下兩個字的空當:勿回。
呂遲連忙将信紙翻了一面,見那信紙背面空空蕩蕩,不由急罵道,“傻子!知道用兩張紙,不知道兩面都寫!”
罵雖然是罵了的,然而心裏到底是高興多些。他坐在床沿将那信紙颠來倒去的看了好幾遍,後自己嘀咕,“也不知是讓誰幫着寫的,怪傻氣。”
好在寫的是旁人看不懂的東西,否則請人代寫多窘迫?
呂遲在心裏暗呸一聲,褚瑜那人,恐怕臉皮厚的不知什麽是窘迫。
明蘭見呂遲半晌不出來,于是站在房門口問,“少爺,是傳早飯還是去春熙苑再用?”
她提起這一茬,呂遲才回過神來昨夜說好的還要去請安,是以應了,“去春熙苑吧,我這就來。”
春熙苑裏,老祖宗等呂遲也等得焦急難安。
昨天自呂遲走後,酒席沒多久也就散了去。老祖宗想着呂遲臨走前的那些話,心中驚疑不定又惴惴不安,實在想不到秦地還有哪家人似呂遲描述。
不如今天早上再問問的好。
芳錦又去廚房吩咐一遍飯菜要溫好,溫過頭的便重新烹制,回身正要去再哄哄老祖宗,就見呂遲進來了。
“大少爺,”她連忙上前福了福身,笑道,“您可算來了,老祖宗等你有一會兒了。”
呂遲恩了一聲,腳步不停快步往裏去。
老祖宗坐在軟榻上,一旁的忘憂正給她捏腳,耳邊聽着老祖宗絮絮,“唉,若是換上阿平阿修,我也沒這麽操心的,可阿遲這孩子,瞧着精明卻素來是個好騙的,耳根子軟的很,若是給什麽狐媚子騙了去,哎,就怕這個……”
老祖宗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秦地哪一家的門第比自己還高,又有什麽閨秀可說?她心裏順勢便覺得昨天夜裏的話是呂遲順嘴說出來诓騙自己,讓她放松的。
忘憂抿唇不語,不知怎麽勸幹脆就不勸了。
“大少爺來了。”
外頭脆朗一聲通傳,呂遲的手就掀開門簾進了屋裏。
“給祖母請安。”他臉上挂着笑,不快不慢的往裏走。
老祖宗連忙對他招手,“坐到我身邊來,”她說罷又轉頭對忘憂道,“快去廚房讓人傳早飯。”
忘憂應聲而出。
老祖宗細細打量呂遲的神色,見他眉目之間全是喜氣,不由得問,“一早起來什麽事兒這麽高興?”
呂遲抿唇不語,老祖宗又是追問,“可是昨天晚上你說的那個姑娘?”
自己喜歡的,會有什麽拿不出手的額?呂遲想了想,他雖然想娶褚瑜,卻也不能讓他擔着個女子的名聲,是以也沒什麽彎繞,擡頭直愣愣的便往老祖宗的心口戳,“他可不是個姑娘,他是個男的。”
“男的?”老祖宗給他說的起初有些摸不着頭腦,“什麽男的,不是說中意……”
她的話說了一半,臉色煞白起來,猶不确定的問呂遲,“男,男的?”
芳錦極其有眼色,立刻将屋裏的小丫頭斥了出去,後自己也緩步退到了門外頭。
屋裏只剩下祖孫兩個,互相望着,一個面色如紙,一個目光尋常。
“男的,”呂遲點點頭,又怕老祖宗不喜褚瑜,于是開口維護道,“我極喜歡他,您切莫攔着。”
老祖宗給他噎的沒話好說,就怕自己當場厥過去,勉強笑着拍拍呂遲的手,“阿遲說的什麽傻話,怎麽會喜歡上男子?”
“喜歡這事情我怎麽說的清楚?”呂遲見老祖宗臉色不好,也好歹往回收了收,“恩,這事情反正就這麽着,您也別多想了,等過些時日您見着他了再看吧。”
老祖宗這下連應聲都應不下去了,恰逢外頭的小丫頭将粥飯端進來,緩了這一波。
呂遲不覺有他,吃完早飯便就自己回了元寶居。老祖宗卻又坐不住,讓人去叫了呂朱氏來說,将呂朱氏也吓了個仰倒。
“真,真這麽說的?”呂朱氏捏着手帕的手不住的抖,眼裏的淚花都要給吓出來了,“喜歡的是個男子?”
老祖宗苦着臉,也是眼眶通紅,“唉,這事情若是真的,可怎麽辦才好?”
呂遲是個什麽脾氣他們都知道,從小順風順水慣了的的,這家裏沒人拿他有辦法。更別說前頭才鬧了一處離家出走的戲碼,這會兒若是對他動硬的,哪個不怕他再跑了就不回家?
“阿遲他,他是怎麽說的?”呂朱氏還不全信,總想找出一絲纰漏來安慰自己。
老祖宗便将昨天晚上與今天早上的話八九不離十的複述了一遍,後道,“這事情,你回去和益兒旁敲側擊的說說,問問他去。”
內宅之事多半就她們兩人商量了,然而這等事情總要給呂益知道,更別說兩人這會兒的主心骨都給呂遲抽了個幹幹淨淨。
這事情轉進呂益的耳朵裏,已是入夜的功夫。
“阿遲同母親說的,他已經有了心悅之人,似是去秦地認識的。”呂朱氏說的晦澀,後半句還沒出口,臉色卻就越來越苦。
呂益攬住她笑問,“前頭不是發愁他不開竅?如今有了心悅之人,怎麽還有了苦色?”
呂朱氏将腦袋靠在自己丈夫的懷裏,悶聲道,“可他,可他說自己喜歡的是男子!”
話音一落,就是呂益的雙手也跟着一僵。
呂朱氏繼續道,“還同母親說,咱們宰相府都是高攀人家……”
這話呂朱氏和老祖宗多是不信的,這普天之下有幾個宰相府高攀的?許是阿遲說出來哄人的才是。
呂益聞言将前後的事情一串聯,心中卻是有了隐約的猜測。
他還記着褚瑜從呂遲屋裏衣衫不整的走出來,還記得呂遲這趟去秦地也是同褚瑜有牽扯的。如果宰相府都算是高攀了人家,且是個男子,除了秦王褚瑜還找得出第二個不成?
呂益的心頭大震,卻不好說出來吓到呂朱氏,只暫且将事情按捺在自己心裏,手上輕輕拍了拍呂朱氏的後背,“莫要煩惱,待我去和阿遲聊聊,”
“我也是沒有辦法,他那個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定了心意哪裏勸得回來?”呂朱氏擦擦眼淚,垂着頭,“如果他執意要去,恐怕咱們都沒辦法,喜歡男子倒不是最打緊的,男子總不如女子細致,兩人又無法有婚約約束,後面怎麽說都沒有個定數……”
“總還沒定,你別着急。”
呂益話是這般安穩,只是一時心裏也覺得惶惑起來。如果真是褚瑜,那這後頭的事情便更難琢磨。阿遲的意思是一個,那秦王自己的意思呢?
呂益的目光微沉,心下有了另一番思索。
相較于他們的煩惱,呂遲在自己小院裏倒是挺神清氣爽。
那信鴿在屋裏蹦來蹦去,憑空多了一抹生機。
“你可別在我屋裏拉屎拉尿,否則讓人一刀砍殺了你去!”
呂遲斜歪在軟榻上,看着那紅腳信鴿來回跳動,假模假樣的警告它。
紅腳信鴿聽不懂他說話,腦袋卻歪來歪去,靈動的很。
呂遲算是個睹物思人,見了這信鴿心裏也歡喜,伸手輕輕的撓了撓它的下巴,問,“誰養的你,弄得這樣胖?”
紅腳信鴿輕啄一下他的手,咕咕地叫了兩聲,似是回答。
“你若啄疼了我,我就讓人炖湯煮了你。”
屋裏又是一陣嘻嘻的笑意。
棗木原本耷拉着精神,經過房門口恰好聽見這一句,連忙探頭進去問,“少爺,您改主意了?”
呂遲轉頭看過去,斜睨着他,“什麽主意?”
棗木看看那站在呂遲手上的信鴿,又看看呂遲,搖搖頭,“沒什麽沒什麽……”
他回身要走,呂遲卻叫住了他,“你別走,進來我有話和你說。”
棗木腳步一頓,老老實實的走進屋裏,“少爺找我,什麽事情?”
呂遲還記着昨天明蘭和明柳說話時提起的,明柳喜歡棗木,他也看得出來,卻不知道棗木這呆子心裏有沒有明柳。
明柳從小跟在自己身邊侍候,呂遲心裏很看重她,自然也不想她受委屈不高興。
“我母親院子裏的那個小丫頭,前頭給你送過鞋墊的,這兩天你可見過?”
棗木聞言臉紅了紅,“沒有,”又有些奇怪,“少爺您問這個做什麽?”
呂遲面色一曬,“你管我問這做什麽,老實回答便是,我就問,你打算娶人家不?”
棗木一愣,“怎麽就說到了要娶的事情?”
呂遲輕嗤一聲,“不想娶,為什麽我一提你臉就紅?”
棗木連忙擺擺手,“她給我送東西,全是因着前頭救了她一回,又不是為了別的,再說了,我又并不中意她。”
呂遲聽了這裏,倒有些興致,“哦?”他湊近了問,“那你中意誰,可是咱們院子裏的?”
棗木臉色紅的更深,好一會兒點點頭,勉強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是。”
呂遲心想,可別喜歡錯了,不喜歡明柳喜歡明蘭那可不是壞了?
“說說清楚,怎麽成個悶葫蘆?”呂遲敲敲棗木的腦袋,不耐煩的催促。
明柳端着新鮮糕點正往這邊走,棗木卻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我,我,”棗木給催的沒辦法,幹脆一閉眼,咬牙道,“我喜歡,喜歡的是明柳!”
明柳正要邁步進屋,聽到這一句,手上的餐盤跟着掉到了地上,糕點亂滾四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