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車門隔了好一會兒才有響動,褚清遠遠站着,指尖按住了腰上的佩劍。
他的心緒焦灼難安,沒有想到褚瑜這一趟會親自送人出來。拷問李立的那一番只讓他知道在城外以及李立離開前的那些事情,多半并未涉及呂遲和褚瑜關系的變化。
此時褚瑜親自送人過來,褚清自然而然的先想到是針對自己。褚瑜、褚瑜、褚瑜,他在腦中反複的褚瑜的名字默念過幾次,恨不得将人碎屍萬段。
“殿下,”近侍見他目光沉沉,上前低語提醒。
褚清略回神過來,手又從佩劍上慢慢的滑了下去,自然的垂在了身下,全身的戾氣散了些,多留下的是呂遲比較熟悉的親和。
遠處的馬車裏終于探出一個腦袋來。
褚清目光聚焦過去,卻發現是跟在呂遲身邊的丫頭明柳,後連同幾個家丁,一起迎向了後一架馬車外。褚清的視線一路跟随他們的身姿而動,眼見着後一輛馬車的車門緩緩打開,呂遲先走了出來。
不見的時間還不足兩月,呂遲卻渾然不同了。他身上的穿着衣料遠比不上在京城的時候,雖也依舊是那通身懶洋洋對世事全不在意的模樣,然而褚清看着他,卻像是看到了另一個人。
到底哪裏不一樣?似乎并不是外在的表現,讓人一時難以捉摸。
不過看到了呂遲無恙,褚清還是松了一口氣。他上前一步,朗聲道,“阿遲,快過來。”
呂遲還站在馬車上,循聲望去,與褚清對視在一起,他擺擺手敷衍人,“你等一等先。”
心有多大,膽兒就有多大。
兩邊重兵對峙下的軍士實在說不出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畢竟在矛盾最中心的人還半點無感呢。
呂遲低着頭,手垂下去握住褚瑜的手,殷切的囑咐他,“唉,我就要走了,說好的話,你可別忘了。”
當着這麽多雙眼睛呢,就敢去抓人家的手!
明柳站在一旁心裏頗為着急,只得一人一下狠狠的将那些家丁瞪過去,又偏了偏頭示意他們不能看。棗木站在其中,跟着給明柳弄得一起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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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柳這才順了一口氣,渾身自在了些。
褚瑜由着呂遲松開自己的手,卻不敢再碰他,一來是怕抱進懷裏就忍不住要調轉馬頭将人直接帶回秦王宮去,二來是褚清的性子他十分明白,如今對阿遲還有些特別,但實際上性子陰狠,若真是激了他的底線,褚瑜還沒有能力立刻将宰相府裏的那一大家子保全下來。
萬事還是要小心謹慎的入手,以阿遲為先。
“我記着你那小花園弄得很好,只不知道這幾個月不在,又逢冬日,會成了個什麽光景,你回去恐怕還要費一番照料,”褚瑜強耐住放在自己膝頭的手不去拉住呂遲,盡管身上狂湧着呼嘯着要他将呂遲揉進懷裏帶回秦都的欲望,褚瑜面上還是暫且裝着輕松,開口引開呂遲的不舍與愁緒,“等你将小花園裏重新弄好了,便是我去接你的時候。”
呂遲抿唇帶出點笑意來,他點點頭,“那便說定了。”
遠處的褚清已經有些耐不住性子,他大步向着呂遲這邊走來,“阿遲,快些下來!”語氣之間催促加嚴厲。
只還不等他越過邊界線,秦軍便猛然而動,幾十柄長槍閃着寒光,齊帥帥的指向了褚清,無聲的威脅着他未落下的步伐。
褚清身邊的近侍針鋒相對,十數人擋在褚清的面前,兵刃破開肅寒的空氣,直指對方。
氣氛的緊張交織到了頂點,繃的随時要斷開。
“我來了,做什麽這麽急?”呂遲跳下馬車抱怨一句,待仔細見了這邊場景,卻也吓了一跳。他快步上前,秦軍自然給他讓出一條道來,等到了褚清近侍的身前,他們也猶猶豫豫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劍。
呂遲依舊一張圓乎乎的臉,瞪着圓乎乎的眼睛看着褚清,嘴上語氣說不出喜還是不喜,道,“殿下怎麽親自到了這裏?”
一見他是妥帖的,褚清松了一口氣,他将手扶到呂遲的手臂上,将他拉近自己些,“恰好有公務在身,你父親便囑托我将你一同帶回去。”
果然如此,呂遲想,越發覺得頭前褚瑜的醋吃的莫名。不過這點醋呂遲還是喜歡的,想到就忍不住抿唇一笑,露出腮邊讨喜的小酒窩來。
褚清的餘光之中瞥見褚瑜正站在馬車外頭看着自己這邊,那原本握住呂遲手臂的手慢慢放到了他的肩頭,雖只是虛虛的扶住,然而遠遠從褚瑜那邊看來,卻是褚清環住呂遲的肩頭,兩人姿勢親昵的一同往前走去。
褚瑜的目光冰冷,落在褚清的身上,約莫兩瞬,他轉頭移開目光,命人取來快馬,兀自轉頭回了秦都。
而另一頭,褚清陪着呂遲上了馬車,同他說起話來。
“這趟出門去的突然,我還是後頭才知道,怎麽忽然起了性子?”褚清讓人慢行馬車,官道平穩,馬車裏的人也如同在家中內室一般。
呂遲正給自己倒茶,聞言随口答道,“煩了家裏頭左一個丫鬟右一個奴婢的往我房裏來,外頭又是從來沒有去過的,所以幹脆的動了身。”
“如今外頭還亂着,阿遲太任性了,”褚清沉聲道,“如若在外面出了什麽意外,那如何是好?”
光是聽李立描述他們兩次遇險,褚清就吓得夠嗆,等如今人在自己面前好好坐着了,這才算歸了原位些。
呂遲抿了一口茶,單手托腮沖着褚清掀了下眼皮,嘴唇上下一碰,“男子漢,哪裏能這樣畏首畏尾?”
這話說的和真心似的,引得褚清發笑。
這寶石堆裏長大的金蛋蛋,真當自己是個普通人來的。
給他一笑,呂遲立刻有些不喜,“你笑什麽?”
褚清擡手想捏呂遲柔軟的臉頰,卻給他一躲,錯了開去,嘴上雖然你沒有言語,然而一雙杏眼瞪起來卻帶着兇意。
褚清只能按捺住收回自己的手,嘴上哄到,“見了阿遲覺得心裏頭高興,便笑了,并沒有其他的意思。”
呂遲随意應了一聲,暫且将這事情抛到了腦後,目光往下看見馬車裏的被褥,當下也不客氣,和衣躺了進去。
“我睡一會兒先。”
褚清低聲應了一句,由着他去了。
馬車漸漸加快,後有些颠簸起來。呂遲睡得深,并無所感。褚清坐在他的身側,背靠車壁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的睡顏。
後忍不住慢慢的俯下身去,在他紅潤的唇瓣上親了一口。淺嘗辄止,暫還不敢深入。
呂遲的滋味引起褚清心底壓抑已久的沖動欲念,他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氣息粗沉,他伸手飛快的點了呂遲的睡穴,後才伸手緩緩的拉開了呂遲的衣襟。
他的指尖輕輕挪移,從他的鎖骨往下,正要落下親吻,卻看到一抹紅痕。褚清猛地怔住,繼而是不敢相信的一把拉開呂遲的衣襟,那斑斑的紅痕竟是一路綿延沒入他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
許是衣襟給人扯得大開讓呂遲有些不舒服,他挪了挪身子,翻身背對褚清,又将錦被整個卷好。
褚清依舊是靠着車壁的動作,面上的神色轉為鐵青。
他胸膛之中怒氣翻攪不定,如同給人撕裂一般的痛楚。是誰動了呂遲他還不知道,褚清目光泛冷,不管是誰,碰了他的東西,就要付出代價。
一路颠簸,等呂遲再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馬車停在官道旁的密林裏,明柳正跪坐在他的身邊,見他睜眼,立刻小聲道,“少爺,您醒啦?”
呂遲揉揉眼睛,肚皮就應聲咕嘟嘟的叫了起來。他睡得太久頭有些昏沉,“如今到了哪裏了?”
明柳一邊将旁邊的熱帕子絞幹水,一邊道,“明天這個時候該是能到京城邊上點了,再兩天能到家吧,少爺,您素來能睡奴婢是知道的,可這回怎麽這樣能睡?”
呂遲自己也弄不清楚,有些迷糊的想了想,愣愣道,“我也不知道,這一覺怎麽睡得這樣長。”
明柳将他還未曾完全清明,也便不繼續追問,只推開車窗對外頭的棗木道,“把飯菜端過來。”
呂遲跟着坐了起來,從未曾完全關嚴實的車窗裏看出去,褚清正背着身與幾個人講話。其中一個他有些眼熟,仔細的想了想似乎就是呂荷的丈夫趙何。
他只知道趙何是在軍中效力,卻不知他什麽時候跟在了二皇子的身邊。
棗木快步将早早準備好的飯菜端遞給明柳,明柳将盤子一樣一樣擺到馬車裏的小幾上,又道,“二皇子殿下帶的東西完備,竟還有些從京城帶出來的食材,我仔細做了,雖然外頭的只能随意砌一個竈臺,只不過味道應該還合您的胃口。”
呂遲接過明柳遞過來的杯具,仔細的漱了口,拿起筷子還有些迷迷瞪瞪。
明柳見他不知怎麽一覺睡得傻裏傻氣,看不過眼,伸手将他的筷子拿過,幹脆喂到了他的嘴邊。
就這麽呆呆的到了中午的時候,呂遲才緩過點神來。
心裏有些驚疑,莫非是離了阿瑜,人都掉了魂了?這才第一天,往後那麽些時日可怎麽辦?
呂遲有些擔憂,又因為馬車颠簸難免腰酸腿酸,想起褚瑜一雙手給他揉揉按按的光景,更是有了唉聲嘆氣的沖動。
小精怪也不知何時來接他。
不過好在後頭幾天裏,他未曾和第一天睡得那般傻,一路平安的回了京城。
馬車才到城門口,就見了宰相府的馬車候着。褚清指示馬車繼續前行,讓宰相府的馬車在後頭跟着便是。
呂遲起初也懶得周轉,左右褚清回宮的路上要過宰相府,他中間下馬便是的,卻不想正讓宰相府馬車跟了兩步,他就聽後頭傳來一個女聲,“哥哥!”
呂遲一怔,連忙推開車窗往後看去,後頭那輛馬車裏正探出一個腦袋的不是呂芙是誰?
呂芙雙眼通紅如同一只小兔,正淚眼汪汪的看着呂遲。
兩人目光對視,她便又是可憐極了的叫一聲,“哥哥!”
呂芙說着還不肯鑽回去,直還要走出馬車。不說她這般抛頭露面讓街道兩邊的平民看在眼裏是失了閨秀儀态,就說那快行的馬車哪裏能這樣站人?
呂遲恨不得變出一只長手來将這傻妹妹給塞回馬車裏。
他連忙叫停了自己的馬車,繼而快步的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正待将呂芙推進去,呂芙卻抹着眼淚撲到了他的身上,緊緊抱住他不肯放手。
眼淚鼻涕全糊到了呂遲肩上。
呂遲的手懸空浮着,猶豫片刻還是嘆了一口氣,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呂芙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道,“哭什麽?難看的要人命。”
呂芙不管,只顧抱着他,“你太壞了,竟自己一個人走了,我連做了一個月的壞夢,就怕你在外頭傷了殘了,昨天還夢見你給人砍了手……”
呂遲心中原還有些柔情,聽到這兩句忍不住拍了下呂芙的後腦勺,罵道,“你這笨的,就不能夢見一點兒我的好來?”
他說着将呂芙往馬車上拉,呂芙還算聽話,跟着他坐了進去。褚清臨着車窗見到這一幕,倒也沒有言語。只呂芙餘光之中瞧見褚清的臉,很是吓了一跳,連忙抓過呂遲的衣袖遮掩,壓低聲音羞憤的道,“殿下怎麽在,你也不同我說!”
呂遲啧了一聲,将自己的外袍跟着脫了下來,一把蓋着呂芙的臉,“喏,你要遮擋便拿去遮擋吧,左右上頭都是你弄的腌臜。”
馬車裏暖意融融,少了外袍倒也并不冷。呂芙用呂遲的外袍果真擦了一臉,後舒了一口氣,放下衣物露出自己的臉面來,她仔細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呂遲,小心的問,“哥哥,你以後還不聲不響的走嗎?”
呂遲看着她,沒答話。
呂芙拉着他的衣袖,“以後我再也不開你同阿婉的玩笑了,阿婉也以為是她惱了你,心裏難過極了呢。”
讓個不相幹的人背鍋的事情,呂遲幹不出來,他道,“後頭就要過年,我出去做什麽,外頭現在也并不太平,我上一回出去是欠考慮了,後頭的事情也說不準,只不過阿婉她有什麽好自責的?我出去又不是因着她,是因着家裏無聊煩悶,祖母和母親那邊惱了我罷了。”
呂芙聽到這裏,大松一口氣,“那我回去要告訴阿婉,省的她近來均是悶悶不樂的。”
呂遲伸手捏了捏呂芙的臉,“前頭說的話你也不能忘,以後莫要将我同阿婉湊在一處,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莫要因為這個生出閑言碎語來。”
呂芙笑眯眯的任由他捏,雙手捧住呂遲的手,小聲道,“哥哥,我這些天可想你了,還有阿平與阿修,他們原想偷溜出來的,只是被我占了先機。”
呂遲瞥她一眼,“一會兒回家若是母親和祖母要因此罰你,我是不會幫你求情的。”
呂芙渾不在意,她揚起下巴撅嘴道,“你且看着,一會兒回家母親和祖母見了你還會不會記得我是誰,更別說因此罰我了,只阿平和阿修會嫉妒非常才是個可能。”
呂芙一句話說的正中紅心,等一路到了宰相府門口,果然是這麽個光景。
老祖宗和呂朱氏竟在大門處站着,身邊十幾個仆婦也是滿面焦灼,均是翹首企盼看着馬車行來的方向。
呂芙悄悄掀開車窗,只露出一點兒縫隙,招呼呂遲道,“哥哥,你過來看看。”
呂遲從哪窗縫中看出去,立刻心中苦惱,“這怎麽都出來了……”
他彈了彈舌頭,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呂芙将一旁他的外袍遞上,“哥哥快穿上。”
呂遲斜了她一眼,假模假樣的對她擡了擡手,“你這東西,鼻涕眼淚滿糊的衣裳,讓我怎麽穿?”
呂芙哈哈大笑了兩聲,馬車已經是正正中中的停在了宰相府門口。
“我的乖孫!”老祖宗拄着拐杖,在忘憂和芳錦的攙扶下,快步的從臺階上走了下去。
呂朱氏也是拿着手帕抹眼淚,跟着一起走到了馬車邊上。
呂遲一個腦袋兩個大,呂芙搶在他前面把馬車給推了開來,“哥哥回來了!”她站在馬車上,喜氣洋洋的對衆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