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精致的鬓發有些淩亂, 一只金色的嵌寶石龍釵微微歪斜。
“你終究還是……”她背過頭去,臉上似有淚痕。
“不……”
年少時熾熱瘋狂的愛戀如同岩漿般灼熱,足以焚燒一切。即使人到中年,秦祿性子也被磨砺的世故圓滑了許多,可是想要忘掉一段感情,又是談何容易。
秦祿不知想到了什麽,面色陡然變得頹然。
“還請陛下放過自己,也……放過老臣。”
“你!”女帝美目圓睜,面露不可置信之色。
“臣經歷了兩朝變遷,身體早就大不如前了。”秦祿直視着女帝,壓下心中蠢蠢欲動的不忍,“臣如今不過四十五歲,卻早已是滿頭華發。”
秦祿一面說着,一面拔下頭上的發簪。
随着發髻被秦祿解開,一頭發頓時傾瀉而下,直垂落至他腰間,竟是大半都白了。
原來秦祿每次去上朝之前,都會讓梳頭的小厮仔仔細細的藏上半天,好讓黑發覆在白發的外頭,看上去年輕一些。
“你……”
女帝見狀鼻子一酸,眼中的熱淚滴落在地毯上。
“你怎麽……”她顫巍巍的伸出手,想要觸碰秦祿的臉頰,卻被對方微妙的躲過。
華發散落,秦祿年輕時俊秀清朗的模樣透過層層疊疊的歲月,依稀還可以窺見。
“陛下。”秦祿突然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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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允許老臣辭官隐退。”
女帝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空氣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你可是……可是為了秦蓁蓁?”半晌,女帝的話語才陡然響起。
不過,與之前的柔情蜜意不同,女帝此次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若是秦祿就此辭官歸隐,那麽秦蓁蓁的婚事也将不了了之。
畢竟秦蓁蓁不是皇室血脈,又沒有封號,一旦秦祿辭官,秦蓁蓁就是一個庶民。
朝廷不可能将一個庶民嫁給突厥聯姻。
秦祿低下頭,并未回答女帝的問話。
“現在朝廷人手短缺,暫且還離不開你,辭官歸隐之事日後再議!”
女帝向來了解秦祿,就如同了解她自己,見到秦祿這副模樣心中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語氣生硬,面色冰冷,快步走入內殿。
一陣短暫的窸窣聲後,女帝穿着華麗的龍袍走了出來。
她的面上用布子擦拭了一遍,連同之前微微淩亂的鬓發都也整理了一番。
她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睥睨衆生的女帝。
之前那些暧昧哀怨的纖弱情緒,似乎與她再無關聯。
“……是。”秦祿一聲長嘆。
是夜,家家戶戶已經點起了燈籠。
秦蓁蓁立于高樓之上,看着萬家燈火喃喃自語:“父親怎麽還不回來?”
微風拂過,草從樹叢輕輕搖曳,點點熒光升起,與星星點點的燈火融為一體。
劉子佩脫下外衫披在秦蓁蓁身上,“秦丞相和女帝,怕是還有要事相議。”
他回想起屬下彙報給他的那些事情,眼中的墨色愈加暗沉了幾分。
“可是……”
秦蓁蓁攥緊了披着的衣衫,面露擔憂之色。
每當她聯想起上輩子的事情,總覺得女帝對于父親的态度過于微妙。
可是若是說哪裏不對勁,秦蓁蓁也說不出個具體的所以然。
雖然她前世有入朝為官,但是任期不長,剛當上官沒幾天,秦家就被女帝打入了大牢。
所以,秦蓁蓁對于自己父親和女帝之間的暗流洶湧,并不清楚。
忽聞一陣喧鬧聲,秦蓁蓁俯身往樓下一看,原來是父親回來了。
秦府的衆人,此時正聚在在門口迎接秦祿歸來。
“來。”
秦蓁蓁牽起劉子佩的手,朝着秦祿的位置跑去。
“父親。”
秦蓁蓁牽着劉子佩,一路氣喘籲籲的跑過來。
“嗯。”秦祿一面解着披風,一面瞟着秦蓁蓁和劉子佩十指緊扣的手。
“唔……”秦蓁蓁見狀暗搓搓的想要抽回手,不料卻被劉子佩牢牢握住。
秦蓁蓁一臉莫名,擡頭看了眼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劉子佩。
劉子佩面色不改,依舊緊緊握着秦蓁蓁的手,絲毫不見想要松開的樣子。
秦祿見狀,不由得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
這個臭小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不過,秦祿雖是這麽想着的,卻忍下了心中的不爽,沒有出言阻止呵斥。
“父親,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呀?”秦蓁蓁嬌嗔道。
“為父同女帝有要事商量。”秦祿随手将披風交給一旁候着的小厮。
“女帝對于聯姻一事怎麽說?”秦蓁蓁急道。
秦祿的動作陡然一頓,“此事還要再議。”
“不過,我聽說你今天遇到了皇太女李婧?”秦祿不動聲色的扯開話題。
“是。今天有輛馬車和我們的車隊堵上了,孩兒見那馬車裝飾用度都不像是尋常人家所用的,怕秦管家一個人無法應對,就去看了看,沒想到是太女殿下。”秦蓁蓁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你做得很好。”秦祿贊許道。
他秦祿的女兒,怎麽能和那些庸脂俗粉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會在家中繡花?
若不是出了這檔子事情,他的女兒日後定能入朝為官,在朝中掀起一番風雲。
秦祿對于女兒向來有種蜜汁自信。
“那皇太女李婧頗得女帝重視,今日又是皇太女先禮讓的我們。你大可循着這個由頭和她打好關系。”
秦祿一面往府中走,一面意味不明的看向秦蓁蓁。
“聯姻一事,皇太女可比為父在女帝面前說得上話。”
“原來如此……”秦蓁蓁被秦祿一提點,頓時恍然大悟,“女兒明白了,女兒明日就親自去宮裏送拜帖!”
秦蓁蓁一臉興奮。
秦祿見着秦蓁蓁雀躍的樣子,縱使心中再多不悅,也被自己女兒嬌憨的樣子感染,微微勾了勾唇角。
或許真的如同李婧所說,她們有着小時候的緣分,本就比旁人親厚許多。秦蓁蓁此行出乎意料的順利,幾乎是不費力氣就成功見到了李婧。
“今日的政務早就處理完了,一整天都得空。”
李婧穿着杏黃色的四爪蟒袍笑道:“秦小姐不同于尋常人家的女兒,活的肆意且鮮活。我仰慕秦小姐已久,早就想要結識一番了。”
秦蓁蓁聞言汗顏。
也不知道李婧是在誇她還是貶她。
所以,她的臭名都随風遠揚到了皇宮裏面嗎?
“禦花園的荷花開的正好,不如我們上午先去賞花,下午再出宮游玩一番?”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壓抑久了,李婧看上去倒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既然大佬發話了,秦蓁蓁哪裏有不同意的道理,二人說着便朝禦花園走去。
“你不知道,平日裏總是只有我一個人。伺候我的那些婢女婆子都畏懼我太女的身份,總是不肯說話,生怕哪裏做錯了,就被參商丢出去。”李婧似嗔似怨。
“參商就是那天不肯讓路的人,是母皇調給我的暗衛,我已經訓斥過他了。”李婧見秦蓁蓁面露不解,忙解釋道。
“參商對于太女殿下一片忠心,那天做的也是分內之事。”秦蓁蓁賠笑道。
秦蓁蓁總覺得這個皇太女是個隐形的話唠,自從見到之後,嘴巴就沒有停過。
這倒是讓她放下了心,所說皇太女李婧那天表現的親厚,但是秦蓁蓁總擔心自己與她合不來。
看到現在的情形,秦蓁蓁的憂慮倒是可以打消了。
不過,這樣的性子,真的是傳說中那個才女皇太女嗎……
秦蓁蓁的腦袋上垂下了一滴巨大的汗珠。
“哎呀,我是不是太啰嗦。”李婧意識到了自己的話唠,頓時面露羞赧之色。
“不不不。”秦蓁蓁連忙否認道:“太女殿下的性子很可愛。”
她算是明白為什麽李婧說仰慕自己許久了。
李婧的确算得上是這死氣沉沉的宮中,一抹不易得見的亮色。
李婧見狀抿嘴一笑,不再多言,只是帶着秦蓁蓁朝蓮池走去。
現下已是五月,禦花園中夏蟬一刻不停的喧嚣,空氣中透着股淡淡的熱氣。
縱使二人穿的都是上好的輕薄衣衫,汗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濕透內衫。
秦蓁蓁和李婧走近蓮池,空氣一下子就涼潤了下去,快意的直叫人發出舒服的嘆息。
撥開垂落的層層楊柳兒,一池荷花頓時映入眼簾。
池中的錦鯉聞見人聲,早就擺着尾巴朝二人游了過來,等着二人撒魚食。
秦蓁蓁卻端着婢女送上來的魚食,顫顫巍巍的半天都撒不下去。
李婧見狀,順着秦蓁蓁的目光往前頭望去,待觸及到那個默默站着不說話的明黃色身影時,不禁驚呼道:
“母皇?你怎麽在這兒?”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挺喜歡女帝和秦祿這對cp的,可惜實在是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辦法在一起……
出院啦哈哈哈哈哈哈恢複更新啦!
☆、撞破
女帝穿着一身明黃色的五爪繡龍宮裝, 俏生生的立在樹蔭下。
随風微微搖擺的柳枝兒仿佛一道珠簾,将女帝藏在了後頭。斑駁的樹影落在她的臉上, 二人看不清楚女帝臉上的神色。
也不知道她在這裏站了多久。
二人回過神來,連忙跪下行禮。
女帝抿着嘴唇,并未出聲, 她看着秦蓁蓁嬌豔如花的容顏,過了好半天才緩緩開口道:
“起來吧。”
“婧兒,今日的政務可處理完了?”女帝伸出手撥開頰邊垂落的楊柳,朝她們款款走來。
女帝不愛穿龍袍, 或許是她因為出生将門, 小時候極少穿裙子的緣故,她更偏愛于繡着五爪金龍的明黃色宮裝。
做工繁複精致的金色宮裝随着女帝的動作, 在陽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澤,猶如漾着波光的粼粼湖水。
女帝年輕的時候,絕對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大美女。
縱使秦蓁蓁心中怨恨女帝, 她還是得不情不願的承認這個事實。
這樣美豔不可方物的女人, 恐怕沒有男人能夠抗拒她的魅力吧?
秦蓁蓁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
“是, 孩兒今日的政務已經處理完畢了。剛好遇見秦小姐今日上門拜訪,孩兒便準備與她一同出宮走走,也好去看看民間的百姓。”
李婧雖然覺得女帝今日的态度有些奇怪, 但還是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說給了女帝聽。
她從小資質出衆,對待政務更是殚精竭慮,從未耽擱過。
因此女帝平日對她放心的很,也從不會問她“政務做沒做完”這種問題。
看來等會她得讓參商打聽打聽, 是不是前朝出了什麽事情,惹得母皇心裏不快了。
“既然都做完了,你便和秦小姐一同走走散心罷。畢竟秦小姐就快要嫁到突厥去了,這京都的大好風光,秦小姐以後怕是看不到了呢!”
女帝眼波流轉,突然扯開那豔麗的朱唇,露出白生生的牙齒笑了起來,“你帶她到處轉轉,也好讓秦小姐心中留個念想。”
靠!
秦蓁蓁握緊了藏在袖中的雙手,差點沒爆粗口。
女帝也太欺負人了吧!
父親進宮面聖,肯定和她提過了聯姻的事情。
她明明知道自己心中對于聯姻的事情不待見極了,偏生還要來戳她這個傷口!
女帝……是不是在刻意針對自己?
秦蓁蓁的腦中又一次浮現出了這個念頭。
即便心中的怒火燒的熊熊正旺,可是秦蓁蓁面上還是不得不表現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陛下為民女如此着想,民女感激不盡。”
女帝看着秦蓁蓁低眉順眼的模樣,只覺着心中一陣暢快,連同昨日在秦祿那受到的委屈都消散了大半。
她又囑咐了李婧幾句,便高傲的仰着頭,在婢女的攙扶下不失儀态的離開了。
清風拂過,吹走女帝留下的淡淡殘香,秦蓁蓁看着蓮池中清淡素雅的荷花,只覺得自己再無賞花的興致。
李婧也覺着莫名有些掃興,便對秦蓁蓁道:“我知道宮外有一家極好的酒樓,現在剛好也快正午了,不如我們一同去那裏用午膳?”
秦蓁蓁生怕再次遇見女帝,巴不得快些離開。李婧此時說出這話兒,正好戳中了她的心窩窩,頓時巴不得舉雙手贊成。
兩人一拍即合,頓時找人備上了車馬,乘着馬車便駛出了朱紅色的沉重宮門。
馬車逐漸行了一段路程,路人熙熙攘攘的聲音逐漸傳入耳中,秦蓁蓁想起方才冷冰冰的皇宮,只覺得這些聲音聽着親切極了。
皇宮雖然華麗富貴,但是那裏卻少了一分人氣。
就好像方才的禦花園,即使天空中豔陽高照,地上盛開着一池荷花,池中五色錦鯉拖着搖曳的尾巴四處游動,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景象,可是還叫人心中發冷。
就好像是一只金絲鳥籠。
也不知道以李婧這般的性格是怎麽熬過來的。
秦蓁蓁胡思亂想着,又覺得自己很是好笑。
她都自身難保了,居然還有空去擔心別人,李婧再怎麽樣也是個頗受女帝器重的皇太女,無論怎樣都過得比自己好。
秦蓁蓁掀開簾子,微醺的夏風頓時灌入了車廂,還帶着馬蹄揚起的塵土味和淡淡的煙火氣。
秦蓁蓁覺得這條路有些眼熟。
“殿下所說的酒樓……莫非是福源樓?”
“……你也是那家的常客?”李婧詫異道。
“那家店的烤鴨乃是京都一絕。”
二人大眼瞪着小眼,突然噗嗤一聲,心照不宣的同時笑了起來。
“沒想到太女殿下也喜歡這些吃食。”秦蓁蓁揉了揉笑岔氣的肚子。
“在宮中吃飯繁瑣極了,又是試毒又是布菜的。好不容易等她們做完了,還沒吃幾口,就被宮女撤下去換另一道菜了,哪裏還有什麽胃口。”李婧理了理衣容,似是埋怨的說道。
說笑間,馬車便行至了福源樓,秦蓁蓁等車子停穩了,便一把掀開簾子跳了下去。
“太女殿下。”她轉過身,朝李婧伸出手。
李婧微微一愣,看着秦蓁蓁伸出的手若有所思。
少女的手宛若白玉,在日光下泛着盈光。
李婧忽然笑了起來,她拒接了正要跪下身子做自己下馬時腳踏的參商,反而握住了秦蓁蓁伸出的手。
“今日不必拘泥于禮法,滋味真是痛快!”她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自從她出生起,人生的每一步便都被人規劃好了,多行一步少行一步皆是錯。
她過着的,從來都是循規蹈矩的日子。
可是秦蓁蓁和她不一樣。
李婧驚奇的發現,自己似乎從秦蓁蓁的身上意外獲得了一些別的東西。
這可不行……
李婧在地上站定,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眸中流轉的暗華。
她可不是為了這些無聊的東西才接近秦蓁蓁的。
“走吧。”
秦蓁蓁拉了拉在原地站着的李婧,只覺得這位皇太女相比起她的母親而言,實在是過于平易近人了。
也不知道女帝是怎麽生出,像李婧這樣的女兒來的。
“好。”
李婧迅速挂起笑容,與秦蓁蓁一道踏進了福源樓。
福源樓果然不負盛名,剛一踏進去,秦蓁蓁便看見了被擠得烏壓壓的大堂。
脖子上挂着白色汗巾的小二極有眼力見的迎了上來。
“呦,這不是季小姐嘛!”
小二谄媚的笑着,道:“還是三樓的雅間?”
季小姐?
秦蓁蓁稍稍有些疑惑,可聯想到李婧的姓氏,頓時恍然大悟。
自從女帝繼位之後,“李”就成了天雲國的皇族姓氏,李婧估計是為了避免麻煩,所以就取了個“婧”的諧音“季”,當做自己在外頭的姓氏了。
“嗯,還是要竹閣,我不是包了那間雅間了嗎?你們不會私下裏放客人進去吧?”李婧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頗有些皇太女的威嚴。
“哎呀!我們哪裏敢吶!”小二動作浮誇,故作驚恐。
瞧着眼前這位季小姐的衣着打扮,定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姐。
福源樓之所以能開這麽久,和小二的眼力見也分不開。
“那就好。”李婧一臉傲嬌,拉着秦蓁蓁就往樓上走去,“還是要往常的那幾樣菜品。”
她說着,便吩咐身後的參商給了小二一錠碎銀子。
秦蓁蓁倒是沒空去理會,已經樂颠颠笑的滿臉褶子的店小二。
方才她無意間的一擡頭,倒是看見了一個意外之外的人物——劉子佩。
若是說只有劉子佩一人,那麽這還不算是意外。
畢竟她現在和劉子佩的關系,早就不是最開始的那樣了,劉子佩要去到哪裏,都是他的自由,秦蓁蓁也不會刻意将他關在秦府。
問題的關鍵在于,她分明在劉子佩的身邊看見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對劉子佩态度親密,神态暧昧,欲露不露的披着一件紫色的薄紗外套,襯得身段愈加凹凸有致。
她的年紀雖然看上去已經三十出頭,但相較年輕女孩兒們更有一股成熟的韻味,卻不會讓人覺得風塵。
而劉子佩居然一反往常清冷淡漠的樣子,不但沒有拒接女子的親密态度,還對着她勾起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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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秦蓁蓁覺得自己的頭發都要立起來了。
難道劉子佩最開始不接受自己,是因為實際上他好的是這一口?!
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
秦蓁蓁搖了搖腦袋,眼睜睜的看着二人消失在三樓拐角處的雅間中。
……劉子佩,你回去給我等着!
秦蓁蓁咬牙切齒,誓有回去好好進行一番三堂會審的樣子。
劉子佩要是敢和路邊的野花不清不楚,她就、她就……
秦蓁蓁左思右想了好半天,還是沒能想出來自己到底可以怎樣。
她想起那些畫本子裏描述的,女子被抛棄的凄涼場景,頓時狠下心來。
她就打斷劉子佩的腿!
秦蓁蓁一聲冷哼。
秦蓁蓁心中又是惱怒,又是酸澀,還夾雜了一絲小小的希冀。
她一面跟着李婧往上頭走,一面悄悄的拉過店小二。
“我問你,那個雅間裏的客人是誰?”
小二順着秦蓁蓁指着的方向看去,面色有些為難,“這位小姐,我們這裏是不能随意透露客人的信息的……”
“少廢話!”
秦蓁蓁火氣上頭,只覺得自己的纨绔之魂又燃燒了起來。
“你知道我是誰嗎?”她神色不耐煩的問道。
“……不知道。”店小二極為誠實的搖了搖頭。
“不知道就對了!我的身份你怎麽可能知道!”
“……”
要不是看在眼前這位姑娘衣着華麗,氣度不凡的樣子上,店小二一定覺得眼前的人在耍他。
“……其實……”
店小二撓了撓腦袋,又仔細想了想雅間中二人的身份,遲疑道:
“其實雅間中是我們的老板娘,還有劉皇商家的二公子。”
兩者都算得上是酒樓的掌櫃,都是大家知根知底的,并不像其他雅間中達官貴人的身份那樣敏感。
因此,他認為就算自己說出來,也不會因為二人的身份問題暴露引發什麽禍事。
……況且,眼前這位氣勢洶洶的女子,看上去實在是來者不善。
飯碗丢了可以再找,可是性命若是丢了,那可沒有第二次了。
“……他們兩個經常見面嗎?”
秦蓁蓁強忍着額上跳動的青筋,從牙縫中将話語一點一點擠出來。
“不多,一個月也就兩三次。”
一個月兩三次?!
秦蓁蓁面色陰沉,将一口銀牙咬的嘎吱作響。
很好。
劉子佩,
有本事你今天晚上別回秦府!!
☆、醉酒(捉蟲)
劉子佩看着對面侃侃而談的月娘, 忽的擡手示意。
他轉過身,微微扭着腦袋, 将素色的衣袖遮在口鼻處。
他在衣袖後的動作忽然停滞了幾秒,發出了一聲輕微的聲響。
“繼續。”
劉子佩自袖中掏出一塊并蒂芙蓉絲帕,在視線觸及絲帕時微微一怔, 又小心翼翼的放回了袖子裏。
“……那塊帕子,我之前從未見你用過。”月娘盯着那塊絲帕,面色頗為不善。
“你猜的沒錯,的确是蓁蓁的帕子。”劉子佩接過月娘遞來的另一塊絲帕。
此時正是盛夏, 暖風吹拂的人渾身燥熱, 即便雅閣擺着好幾個冰鑒,白色的冷氣在空氣中袅袅而上, 二人還是出了一身細汗。
在這個時節,他應該不會感冒才對,怎麽會突然打噴嚏呢?
劉子佩輕輕的揉了揉發酸的鼻尖。
月娘輕搖手中的團扇, 豔麗的朱唇緊緊地抿着, 一雙媚人的眼中全是怒意。
“外面都在謠傳, 劉家的二公子被丞相家的女公子綁了回去,在秦府樂不思蜀。”
月娘站起身來,走起路如弱柳扶風, 搖曳生姿。
她在劉子佩的椅子旁站定。
“你莫不是真的被那狗賊的女兒迷了心?”
月娘俯視着坐着的劉子佩,看起來頗有些居高臨下。
“……當年的事情發生時,蓁蓁還是個在襁褓中的嬰孩。”
“那又怎樣?”月娘怒極反笑。
“她是秦祿的孩子!自古以來,父債子償, 更何況秦祿的肩上背負了那麽多條人命。光憑這一點,秦蓁蓁就死有餘辜!”
“月娘……”劉子佩的眉心微蹙,似乎對于月娘的話有些不滿。
“公子,你和狗賊的女兒注定不會有好結果的,還是趁着用情未深,早日離了她吧。”
月娘看着劉子佩面色不虞,知道他不喜自己說的話。但她想起自己的身份,還有劉子佩身上擔負着的複國大業,還是苦口婆心的勸告道:
“公子,先帝的嫡親血脈,可是只有你一人了。先帝的在天之靈在看着呢!你可……”
月娘回憶起往事,聲音帶上了幾分哽咽:“你可不能讓先帝失望啊!”
“月娘,我明白。若不是秦祿,你也不至于淪落于此……”劉子佩出言撫慰。
月娘是先帝的妃子,從輩分上來講,面前也算是他的半個母親。
因此,即便是劉子佩,也不好管的太過。
為了秦蓁蓁的安全着想,這個話題暫時還是不要提了。
而且,他這次來找月娘是有公事要辦,
“公子……”
月娘眼中有淚光閃爍,淩人的氣焰頓時弱了不少。
她紅着眼眶,正要開口,門口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
“到底何人如此喧嘩。”月娘娥眉一挑,剛剛沒有發作出來的怒火頓時又燃了起來。
“公子在此稍作歇息,我出去看看。”月娘說着就要往外頭走。
“不必了。”劉子佩眼疾手快的拽住了月娘的一角衣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好像在方才聽到了秦蓁蓁的聲音。
若是聽錯了,那麽月娘出去倒是沒什麽大礙。但如果秦蓁蓁真的在外頭,那月娘此番出去,豈不是正好撞見她?
“我的時間有限,還是快些辦完公事吧!”劉子佩看着微微怔住的月娘,松開了她的衣袖。
“……公子,那個狗丞相的女兒還限制你的活動自由了?!”月娘剛回過神來,就聽到了劉子佩的話,頓時發出一聲驚呼。
“……”
他只是随便找了個理由,好讓月娘不要走出雅間。
此時,他只能沉默以對。
“公子為了複國大業真是犧牲太多了。”月娘見劉子佩不說話,只以為他是默認。
那狗丞相的女兒竟然像管犯人般限制公子的自由,公子是多麽心高氣傲的人,怎麽可能忍下這種屈辱。
傳聞那狗丞相的女兒生的姿容豔麗,行為做事卻纨绔不堪,公子想必只是被她那具皮囊暫時迷住了,多過幾日就會膩了。
月娘原本還擔心劉子佩對秦蓁蓁動真感情,但是如今見到劉子佩這般模樣,心中卻是松了口氣。
讓月娘誤會自己和秦蓁蓁關系不和也好,這樣她就不會再插手自己和秦蓁蓁之間的事情了。
劉子佩看到月娘若有所思的樣子,默默的端起杯子的喝了口茶,決定讓秦蓁蓁接下這口從天而降的鍋。
“你沒事吧?”
李婧看着剛回雅間的秦蓁蓁,趕緊拉着她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
“我剛才聽着雅間外頭一陣喧鬧,就讓參商去查看了一番,沒想到是你遇上事情了。”李婧面色擔憂。
“我沒事。就是衣服上沾了點酒。”秦蓁蓁厭惡的拍了拍濕透的袖子。
“參商,到底是怎麽回事?”李婧看她似乎并沒有受到傷害,這才松了一口氣。
“回禀太女殿下,是幾個喝醉的纨绔子弟對秦小姐起了不軌之心。非是要讓秦小姐陪他們喝酒。”
“天子腳下,居然還會發生這種事情?!”李婧怒道。
“屬下會盡快查出他們的身份。”
“待屬下趕到時,秦小姐已經連酒帶瓶的砸了過去。屬下也借此機會制服了他們。”
參商的語氣中透露出一股不易察覺的愉悅,似乎對于秦蓁蓁如此簡單粗暴的回怼方式很是欣賞。
“……秦小姐果真是不同凡響。”李婧在詫異和慶幸之餘感嘆。
秦蓁蓁——天雲國百姓最為津津樂道的一個奇女子,長居街巷婦孺八卦話題讨論榜的前三位,是上天賜給人間的一朵奇葩。
“太女殿下說笑了,我久久不歸,而剛好外頭又突然如此喧嘩,我就鬥膽猜測你會派參商前來查看。”
秦蓁蓁雖然方才砸酒瓶的時候很爽,可是現在回過神來細細想了想,心中還時帶着一些後怕的。
“那些人我會派參商前去調差的,咱們現在就先忘了那些蠅蛆鼠輩,好好的玩樂一番。”
李婧心思細膩,察覺到了秦蓁蓁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也不去戳穿她的逞強。
“來!這可是店主窖藏了十年的佳釀,你我可不能辜負了美酒。”
李婧親自替秦蓁蓁倒了一杯酒,又說了許多皇宮中的密聞來逗她。
見到秦蓁蓁幾杯酒下肚,臉色慢慢發紅,情緒也終于好轉,李婧這才笑着将自己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劉子佩覺得今日的秦府有些不太對勁兒。
譬如在平常的時候,秦府上至八十歲的老嬷嬷,下至五歲幼女,見到他無一不是面容羞澀,耳根泛紅,眼睛巴不得黏在他的身上。
而現在,她們不僅一反常态的沒有偷看他,還在見到他之後快速的垂下了頭,裝作不認識般腳下生風的快速的躲開他。
“……”
劉子佩的求生欲使他敏感的察覺到,自己和秦蓁蓁之間可能出了什麽問題。
他想起客棧中那陣突如其來的喧嘩,頓時心中一緊。
難道,秦蓁蓁是出了什麽事情?
這個念頭在劉子佩腦海中出現後,就再也揮之不去了。
“熏風姑娘。”
一道人影忽然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劉二公子,您可算是回來了。”熏風神色冷淡,語氣寒冷的如同冬日裏湖面結着的薄冰。
“熏風姑娘,蓁蓁回來的時候……一切可還安好?”
“若是沒有劉公子,小姐自然是好的很。”
熏風今日的态度很是奇怪,一反尋常溫順寡言的樣子,眼刀子都往劉子佩的身上甩了好幾個。
“莫非與我有關?”劉子佩眉間微皺。
他的樣子本就生的比尋常男子俊秀晴朗許多,連皺眉都美的像一道風景,直叫人想要替他撫平眉間的褶皺。
熏風絲毫不為所動,“小姐今日喝了許多酒,是被太女殿下攙着下馬車的。”
秦蓁蓁喝醉了?
劉子佩聞言,眉間的褶皺更深了。
“太女殿下一走,小姐就一個人傻坐着念叨你的名字,偶爾還罵上幾句。”
不僅如此,秦蓁蓁還說了幾句她們聽不懂的話語,熏風都連着一同都怪到劉子佩身上了。
“多謝熏風姑娘。”
劉子佩越發覺得秦蓁蓁是受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委屈,朝着熏風道過謙後,也不管她到底作何反應,就直直奔着秦蓁蓁的房間去了。
“你!”熏風氣的跺腳。
她盯着劉子佩的匆匆而去的背影,慢慢收緊了藏在袖中的五指,指甲深深的紮進掌心的肉中,刺的她生疼。
他不過一介商人之子,憑什麽惹小姐生氣!
秦蓁蓁現在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發熱,腦海中各種記憶的碎片因為醉酒的緣故,陸陸續續的浮現在大腦中。
她頭疼欲裂,身體也軟綿綿的不受控制。
秦蓁蓁感覺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個光該陸離的世界。
她在迷糊中聽到了開門的細微聲響,然後是逐漸靠近的熟悉腳步聲。
秦蓁蓁只覺得一只微涼的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頰,熟悉的清新味道頓時湧入她的鼻腔。
好舒服……
秦蓁蓁翻了個身,貓兒一般的蹭了蹭那只手。
劉子佩停留在秦蓁蓁嫩滑臉頰上的大手微頓。
帶着薄繭的修長手指微微有些粗糙,所到之處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酥麻觸感。
秦蓁蓁覺得自己的血液好像在燒。
大手拂過秦蓁蓁濃密卷翹的睫毛、小巧精致的鼻頭,香軟滑嫩的臉頰後,繼續執着的一路往下。
“唔……”
秦蓁蓁在睡夢中微微皺起眉頭。
劉子佩的手停留在秦蓁蓁纖細柔美的脖頸處。
他的眸色逐漸轉化為墨一般濃稠的黑。
酒香帶着少女天然的體香,仿佛一味致命的毒/藥,卻足以使人上瘾。
他看着秦蓁蓁楊若桃花的嬌憨醉顏,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朝她俯下了身。
作者有話要說: 劉子佩:“阿嚏!誰在念叨我?”
熏風和染月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配角,會對劇情有非常大的推動作用。
☆、愛意
指尖下的肌膚白嫩幼滑, 還帶着少女淡淡的清香,讓劉子佩想到了自己幼年時期, 母親親自為他下廚做的雞蛋羹。
他的手自秦蓁蓁脖頸處慢慢往後滑,逐漸探入她的發間。
少女柔軟蓬松的頭發刮蹭在他的手背上,毛茸茸的, 帶出一股微妙的酥麻感。
果然……
劉子佩面色一沉,收回了雙手。
他攤開手掌,幾點粘膩的暗紅色點綴在他的指尖。
秦蓁蓁受傷了。
劉子佩看着手上的血漬,只覺得大腦一陣又一陣的發暈。
自從六歲時那場變故之後, 他便得了恐血症, 平日裏那是半點都不看、半點都不沾血的。
當然,這并不是說劉子佩的手上沒有人命官司。
“染月!”劉子佩突然站起身, 朝屋外喚道。
“是。”染月本就立在屋外待命,聽見有人喚,忙匆匆趕來。
“蓁蓁的傷口是怎麽回事?”劉子佩自懷中掏出一方幹淨的絲帕, 替秦蓁蓁處理着傷口。
他的動作輕柔, 卻又微微顫抖。
其實那傷口并不嚴重, 只有小拇指約莫一半的長度。血也早就不流了。而劉子佩摸到的血液,是傷口之前流出來的,已經成為了半凝固狀的液體。
即便如此, 在劉子佩的眼中,那也是馬虎不得的大事。
“今日小姐出府,與太女殿下相約同游,并沒有帶上奴婢, 奴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染月一反常态,恭恭敬敬的朝劉子佩行了個禮。
“她怎麽和李婧沾上關系了……”劉子佩手中的動作一頓。
“奴婢聽秦管家說,那日攔住我們馬車的正是李婧。”染月道。
“李婧可不想看起來那麽好相與……”劉子佩發出一聲輕嘆。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仔仔細細的将瓶中的藥粉撒在秦蓁蓁的傷口上。
染月認得那藥粉,那是千金難買的金瘡藥,可使枯骨生肌,連當今女帝都不一定能用的上。
“公子,若是小姐真的成為了太女一黨的人,那我們……”染月看着秦蓁蓁的側顏,語氣中帶着連自己也不曾察覺到的猶豫。
劉子佩恍若未聞,手上依舊不停,待處理完了傷口之後,他才開口道:
“……現在議論此事還為時太早,日後再議吧。”
“是。”染月也不是個傻子,自然知道劉子佩此刻的态度意味着什麽。
看來,公子是下定決心,誓要将小姐保護到底了……染月低下頭,心中也不知道該是高興還是難過。
雖然她并不像劉子佩那樣與朝廷有着血海深仇,但是若論起憎恨,她也絕不比劉子佩少。
可是她畢竟和秦蓁蓁從小一塊兒長大,對于秦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