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班西的身體和神秘慢慢恢複到正常狀态時, 路邊的法國梧桐正飄飄悠悠地落下最後幾片葉子,天氣預報裏氣溫下跌成折線,滿十五減十, 滿十減九,寒風在申市的大街小巷呼嘯而過。
冬天來了。
寒風也吹拂進了班西的夢境之中——巫師是很少會做夢的, 凡是在他們睡夢中所投射出的影像, 皆有其特殊的意義。
這塊土地與他的聯系前所未有的緊密,在他夢境中倒映出的景象便也格外清晰。
他在夢境裏看到白沙的荒漠, 看到面前波濤翻湧的河流, 橫如天險阻隔了這邊與那邊, 從天空到泥土,即便一縷微風都無法渡河而過。
于是風在他周圍盤旋,冬日裏凄怆蕭瑟的風聲嗚咽着在河邊徘徊。
這裏不是故鄉, 漂泊無根的浮萍尋不到那條渡河的道路,無處可去,也不知該去向何處。
翻卷着的風吹起班西腳邊的白沙, 拉扯出破碎的曲調,反反複複把他的夢境塗抹成一片灰白。
土地賦予了巫師工作, 巫師應當為土地服務, 班西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猜測到這場夢境的含義。
死亡是個有着嚴格地域劃分的存在,所謂客死異鄉許多時候描述其實非常準确, 死于異國的亡魂很容易迷失在陌生的土地,只有徒勞地徘徊直到消亡——不怎麽利于能量循環,還會對土地的神秘造成額外負擔。
所以土地需要有人送走多年來客死于此地亡魂。
而昨晚自遙遠北方滾滾而來的寒流把能量循環的波動調整到了适合的頻道。
今天是冬至,一年裏晝最短夜最長的日子, 在申市的傳統習俗裏,這也是夜半鬼門開, 亡魂來到人間的時刻。
再沒有什麽時候比今天更适合進行土地賦予他的工作了。
班西自覺身體已經恢複得非常不錯,足夠結束自己漫長的假期,恢複作為巫師的正常工作狀态了。
——可惜他的戀人好像不這麽想。
“我只是出個門,用不着這麽……的吧?”班西抱着手,無奈地看着時律手上的羽絨服。不知道時律找誰做的衣服,雖然是羽絨服但看着不是十分厚重,奈何布料金光閃閃衣擺還有精致刺繡,保暖效果足夠好,視覺效果也足夠浮誇。
起碼寒冬臘月身上衣服也不會超過三件的風衣選手班西不是很願意穿這麽一身出門,圓滾滾亮閃閃的走在路上,簡直就是顆閃亮的燈球。
況且他今天的工作,并不适合黑白灰以外的顏色。
“這個保暖。”時律用不贊同地眼光看着班西身上只有觀賞作用的風衣,還是很堅持地要給班西再裹上一層,打量着班西如同在包裝易碎品,套上多少層泡沫紙都不放心。
身體才剛恢複,這麽冷的天不穿外套就往外跑,怕不是上趕着生病。
班西撇撇嘴,很想跟時律詳細解釋一下巫師的保暖咒紋,但看看時間不夠他和時律來一場理論講座,便老實伸開手讓時律把衣服套上,拉鏈一拉把他半張臉包了個嚴實。
時律退後了幾步打量班西,見人從頭到腳裹得密不透風,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別着涼就行,也就不枉他打劫了鐘雙明攢了幾千年的細密絨羽,正正好好塞出來一身厚實保暖的羽絨服。
但出門前浪費了這麽幾分鐘,路上就不幸遇到了晚高峰堵車,班西出門時還是傍晚,等車開到他的目的地時,已經是明月高挂夜色漸深。
海水沖刷着海岸,伴着夜晚撕裂般的風聲,月光淡淡地給海浪的輪廓鍍上一層亮光,從海上來的風更冷也更加潮濕,風裏混着鹹腥的味道。
那是來自很遠很遠地方的風,班西張開手,他的內在感知能嗅到從大海那一邊被裹挾而來的白雪與陽光,簌簌溶在海水之中。
班西幾天前向管理中心提交過進行魔法儀式的申請,所以海岸邊提前妥帖地圍上了一圈警戒線。這邊本就是沒什麽人會來的荒涼海岸,加上一層漲潮預警的警戒後,附近不見半點人煙。
深夜的大海如同蟄伏于黑暗的巨獸,風聲與水聲是祂的呼吸咆哮,月光照耀處是眼眸閃爍,擇人欲噬。
班西花了點時間在海岸邊搭起了一人高的柴火堆,每一根木柴在使用前都被藥水充分浸泡過,班西用從烏瑟那裏拿到的海中水作為主料來調配藥水,這樣浸泡過的木柴永遠不會被曬幹,即使已經從藥水中取出晾曬了數日,表面依舊泛着濕漉漉月色般的水光。
這也就使得班西花了更長的時間來點燃木柴,比起火光從柴火堆裏更多噴湧出的是煙氣,黑沉滾滾地嗆進口鼻,叫人忍不住想咳嗽。
時律動了動手指,很是想一個法術上去直接解決問題。雖然他從土地意識神秘降格到現世後很多作為土地意識的權限都被限制了,可點個火什麽的也就是動動手指的事情。
奈何時律只是想了想,不等動手就被班西未蔔先知,只能眼巴巴地守在警戒線外,看着幾十米外班西費勁地點起篝火。
火焰在夜色中一點點明亮起來,驅散了黑暗與冰冷——在巫師的某些理論裏,火才是神秘最初衰退的象征,照亮黑夜便也就照亮了一日裏人類不可窺見的一半,從此自由意志便歸屬于人類所有。
但同時在另外的某些理論裏,明亮滾燙的篝火,可以為迷途的亡者指引道路。
班西把厚厚的羽絨服脫掉放在一邊,圍繞着篝火一邊走動一邊拍打着自己帶來的小鼓,讓六芒星中流淌出的能量從“門”的另一邊進入海水。
他穿的是白衣服,在黑暗裏看得格外明顯。時律遠遠看着班西有規律地邁着步子搖晃身體,衣服上裝飾性的系帶被甩出漂亮得像是翅膀的弧度。
風裏傳遞來低沉輕柔的歌聲,那是用異國的語言歌唱的曲調,應和着海浪的節奏悠揚起伏,如同一根絲線從很遠的地方蜿蜒盤旋,聽到歌聲的靈魂不由自主地被其所惑。
時律聽不懂這種語言,不過不妨礙他理解歌聲的意義。
歌唱和舞蹈是最古老的祭祀形式,班西通過這個形式模拟了土地的能量循環,呼喚迷途于此無路歸鄉的亡魂。
“門”打開了,月光與火光在濃烈的黑煙中交彙,翻騰着向上的黑煙在虛空中塗抹出一條似有似無的道路,從火光通往月光,從月光流淌向海中——海底最深處那條湍急不息,分隔生死的河。
于是尋不到道路的亡魂便随着歌聲而來,他們看不清面目,只是一個個白色的虛影,或是螢火蟲般閃爍的光團,飛蛾撲火般消失在火光之中。
火焰變得愈發明亮,柴火發出噼啪爆裂的聲音,火星四濺又被風吹着向上,融進奔湧着的煙塵滾滾,在黑沉的煙氣裏點亮了一絲明光。
歸鄉,歸鄉。
客居異國的亡魂在歌聲中奔赴向大海,時律知道明天海上肯定會下一場大雨,然後那些漂泊的靈魂會在風裏水裏漂浮的雲裏,被帶回靈魂最初誕生的那個地方。
渡河而過,洗去塵埃,一片空白地迎來新生。
篝火将熄的時候天邊已微微顯出一絲晨光,班西抱着小鼓坐在篝火邊,靜靜地對着最後的微弱火苗發呆。他用了一整晚唱歌,現在累得半點聲音都不想出,聽見時律靠過來也只是動了動,任由着時律把羽絨服給自己裹上,再把自己給摟進懷裏。
他吸了吸鼻子,覺得确實是有點冷,于是沒有再動,坐在時律懷裏看着篝火熄滅。
天際發白,太陽慢吞吞地從大海的另一邊露出了點邊角,夜色裏黑魆魆的大海驟然溫柔明亮,水光斑斓映着滿滿的暖色。
班西靜靜看着太陽升起。
他轉身把羽絨服拉起來,罩住了他和時律。
“我愛你。”
他把聲音藏在這片柔軟又溫暖的小小黑暗裏,聲音在唇和唇之間傳遞,滾燙一如他此刻的真心。
“我愛你。”
他聽到時律回應,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冬日的晨光溫溫柔柔地,從這片小小黑暗的縫隙裏透了進來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在公司裏一邊加班一邊摸出來的收尾,這篇文寫的時候真的遇到了很多意外狀況,又是生病又是加班地獄,再加上是新的題材嘗試,真的感謝每一個願意支持我鼓勵我的小天使,希望我們有緣再見030
今天掉落小紅包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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