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灰色的狼乘着狂風從各個方向出現,氣勢洶洶直沖班西而來。
它們身上還披着閃電雷鳴留下的電光火花,在毛尖上倏地亮起又熄滅。
為首的是一只毛尖已經發白的老狼,一出現便咬住安吉麗娜的後頸将其甩到身後,後面的狼立即填補上空位,将安吉麗娜嚴嚴實實地擋住,做出強硬的保護姿态。
與這些呼喚雷電身披疾風的成年灰狼比起來,安吉麗娜還只是個嬌小的亞成體,幾只狼一擋就連耳朵尖都看不着。
那些灰狼幾乎每一只都與班西平視,健壯高大尖牙利爪,咬掉班西的腦袋用不了第二口。
班西的杖滑到手中,奧吉莉亞最先跳出來給了差點咬到他的灰狼一翅膀,緊接着手機在他口袋裏震個不停,躲進手機裏的年輕厲鬼發出高頻的尖叫——在班西聽來那更像是嗡鳴,以他為中心向周圍飛速擴散。
緊急情況!速來!
緊接着電閃雷鳴間陰風大作,厚重的烏雲遮擋住了雷光,風聲尖銳陰冷入骨,為班西送來了血淋淋又氣勢洶洶的厲鬼小分隊。
幽幽鬼火一簇簇亮起,映照出黑暗中一張張青白猙獰的鬼相,厲鬼們把班西往身後一擋吱哇亂叫,二尺長的舌頭砸掉半拉的腦袋,陰風暗影硬是把班西包了個密不透風。
“呔!不過被毛戴角之物!安敢造次!”
他們厲鬼都是講信義的,拿了班西的定金那幹活絲毫不含糊,仔細護着雇主唯恐給狼叼去,沒了他們心心念念的後半截尾款。
班西手機裏的年輕鬼還在小聲跟他念叨,說已經有鬼冒着生命危險去跟時律通風報信,那位馬上就來。
在座誰還不是個死無全屍怨氣沖天的厲鬼了,分屍活埋腦漿摔出來都經歷過,哪還怕個狼!
狼群躁動地沖着厲鬼低吼,他們看得見這些死狀凄慘陰氣森森的鬼魂,并且從本質上排斥這些“死”的存在。
班西看着現場劍拔弩張的氣氛,嘆了口氣。
按照傳統,他必須在安吉麗娜化為惡狼前将其“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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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跟保護人類的關系不大,處理惡狼的主要目的是為了保證神秘的避世性,讓不應為世人所知的歸于流言傳說。
一般操作是砍掉腦袋,簡單便捷一勞永逸,具體可以參照《小紅帽》或者《七只小羊》之類的經典童話,作為傳說這些故事都有那麽一點事實依據,可以從中窺探到曾經發生過故事的一角。
話是這麽說,這事也并非沒有轉圜交涉的餘地,狼群不可能讓他傷害族群成員,他也想盡可能避免引起武力争鬥。
尤其是本地厲鬼勢力與外來狼群之間的武力鬥争。
班西越過重重鬼影與頭狼對視。頭狼低吼着壓制住狼群的挑釁,班西用尾款制止了厲鬼的反嘲諷,又把奧吉莉亞暫時塞回去。
守護靈的核心就是保護主人,奧吉莉亞留在這裏倒是能忍住不挑釁,但絕對忍得非常艱難。
還是不要讓他的老祖母那麽辛勞了。
五芒星消散,班西重新構築起六芒星的符號。
他打開了“門”,以表達交涉的意願。
……
“羅斯巴特。”頭狼緩緩開口,她是一頭年邁的母狼,嗓音嘶啞低沉,混着沉重的呼吸。
班西注視她的眼睛,從另一邊流淌過來的情緒冷靜而沉穩,有着不容置疑的強大意志。
“夫人。”
灰狼群是母系社會,為首的頭狼被尊稱為“夫人”或者“祖母”,神話時代曾一度被視為荒原與高山的神明化身,至今仍保有着極高的神秘性。
班西微微躬身,與頭狼互相表示了敬意——禮貌與尊重是良好交涉的開始,意味着雙方都不希望以武力與流血解決這件事。
也意味着這件事是可協商的。
“我需要知曉真相。”班西斟酌着開口,“你知道的,這是我的工作。”
“我知道。”頭狼向身旁示意了一下,便有幾頭狼越群而出,小心地将班西眼熟的雪團子放下。
只不過現在這只幼崽氣息奄奄,半分沒有那天見到時的活潑,蜷縮着哀哀嗚咽,皮毛上沾着鮮血。
“我們也需要你的幫助。”
巫師是神秘世界的審判官與行刑官,也是治愈傷痛的醫生。
嗅到幼崽的氣味,狼群包圍中的安吉麗娜發出吼叫,仿佛一下子被血腥味刺激出了兇性,差一點甩脫比她大一圈的灰狼沖出包圍。
她的妹妹此刻氣若游絲,甚至無法回應她的呼喚,抽搐着口中不停地溢出白沫。
班西把外套鋪在地上,接過了安妮。
安吉麗娜該如何處置仍需協商,在此之前他要先救這只幼崽。
巫師的職責序列裏,治愈在審判與行刑之前。安妮的情況很嚴重,不及時救治撐不過今晚。
“請将水給予。”
班西單膝跪在安妮面前,雙手合攏成碗狀,舉在安妮身體的正上方。
他面對着西方,暫時用手作為杯,請求治愈的力量注入杯中。能量在他掌心緩緩聚集成粼粼水光,班西将水喂了一些給安妮,又将剩下的淋在它的傷口上。
水流進它的傷口,卻仿佛是濃酸滴在皮肉上,滋滋地從傷口中冒出白煙。安妮痛苦地痙攣,呼哧呼哧地喘息着。
“嗷——!!!”
安吉麗娜聽到了妹妹的呻吟,她在同伴的壓制下發瘋似的掙紮,異色的眼睛裏寫滿憤怒與殺意,一根根毛發尖刺般豎起,泛着金屬般的黑光。
按住安吉麗娜的灰狼發出吃痛的嚎叫,尖刺紮進了他的爪子,迫使他松開安吉麗娜。炸毛後體型又大了一圈的安吉麗娜如同身披尖刺盔甲的戰士,高高躍起咬向班西,而班西正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安妮身上,為了避免能量産生沖突,他甚至強行壓制下的盾的防禦反射。
頭狼已經繃緊了身體準備救人,起跳前卻突然感受到了一絲令她心驚的可怕威懾,壓得她的動作慢了半拍,下一秒一個黑影從天而降,穩準狠地把安吉麗娜砸進地上。
砰——!!
呼……趕上了。
時律用力地把安吉麗娜的腦袋按在地上,想到安吉麗娜的尖牙幾乎咬穿班西喉嚨的場景,心有餘悸地冒出冷汗。
他落地時沒有任何緩沖,把水泥地踩出了蛛網般的裂痕,安吉麗娜在重力加速度的沖擊下發出痛苦的哀叫,班西很确定自己聽到了骨骼斷裂的聲音。
他摸摸自己被咬破皮的頸側,沖着時律笑了笑,“謝謝。”
頭狼以威嚴的眼神壓制下因為時律出現而躁動的狼群,謹慎地打量着時律。
選擇搬到這個國家就必然要承擔卧虎藏龍誰也不能輕易招惹的風險,雖然現在沒有了,但剛剛時律降落時散發出一絲極其強大的氣息,像是整塊土地壓在她身上,讓她生不起半點反抗之心。
比巫師要危險很多。
“安妮怎麽樣了?”頭狼開口問道,帶領狼群後退到安全的社交距離。
安吉麗娜低低哼着,似乎因為疼痛恢複了些許理智,聽到安妮的名字時眼睛裏閃現過一絲清明。
“子彈卡進去了,需要開刀。”班西按住安妮,偷獵者用的是鋼珠發射器或者類似的東西,子彈卡在安妮體內。
神秘與人類的造物是互斥的,尤其為了捕獵而發明的人造物,普通小奶狗被這麽打一下都夠嗆,安妮受到的傷害與痛苦只會幾何倍的增長。
班西利用水暫時延緩了傷害,但還需要切開傷口取出子彈,才能阻止它的生命力消散。
“我來我來!”邊上安靜圍觀的厲鬼裏有個一聽開刀趕緊舉手自薦“我是專業的!”
舉手的厲鬼身上還穿着一身白大褂,拔出胸口上的手術刀在衣擺上抹抹,頂着時律的壓力勇敢湊過來,給班西看自己胸口的名牌——申市中心醫院外科醫師,開刀絕對專業。
班西詢問地看向頭狼,頭狼靠近了嗅嗅醫生鬼的味道,點了點頭。
于是班西把開刀取子彈的重任交給專業的來,又揮了揮讓路燈重新亮起來,保證照明。
“沒事,我看得清楚。”醫生鬼拿着手術刀在安妮身上比劃,下刀時又快又穩,避開血管劃開皮肉,露出嵌在血肉中的子彈。
“這是小鋼珠?”醫生鬼看着傷口裏的異物不太确定,取出口袋裏的鑷子往外夾,陷在肉裏的鋼珠被一層果凍狀的凝膠包裹,又滑又軟的鑷子都夾不住。
“嗯。”班西又喂了一點水給安妮補充體力,“人造物在神秘體內會異化,是有毒的。”
安吉麗娜意識模糊低啞呻吟,想靠過去舔舔安妮,安妮對姐姐的聲音輕微地做出了些回應,爪爪向着安吉麗娜的方向伸了伸。
這場景又悲傷又凄慘,仿佛旁邊的班西時律是什麽十惡不赦的反派。
頭狼嘆息,她的聲音哀傷又憤怒,“本不應是這樣的。”
今天是安吉麗娜的成年禮,安吉麗娜本應該在今天從“它”變成“她”。
頭狼無意多花言語去贅述這本應是多麽溫情圓滿的萬聖夜——平時分散在各地的成年灰狼回歸頭狼身邊,有美食有美酒還有好幾天可以湊在一起舔毛打滾,像是在祖母身邊無憂無慮的幼崽。
然後,他們會一起迎接新成員的成年,慶祝族群的壯大,期盼另一只幼崽的成長。
本應如此。
直到天色漸晚,安吉麗娜怎麽都找不到妹妹安妮。
安妮不是會亂跑的淘氣幼崽,沒有安吉麗娜或者祖母的陪伴它甚至不會離開家門口的小路,最多邁着小短腿在牆根底下刨個坑,或者奶聲奶氣地嗷嗷練習嚎叫。
安吉麗娜心感不妙,她發了瘋似的翻遍了周圍的每一塊地皮,終于尋找到了一撮白毛,落在一個已經空了的鳥巢裏。
她知道那是一對白鶴的愛巢,具體品種她不是很了解,但或許因為都是白毛的,安妮跟白鶴玩得很好,有時候安吉麗娜找到安妮時小家夥就窩在鳥巢裏,趴在白鶴身上呼呼大睡。
理應是白鶴歸巢的時候,鳥巢裏卻空空如也,只有安妮的白毛,和地上殘留的血腥味。
是安妮的血。
安吉麗娜立刻聯想到了這些天莫名減少的鳥兒,心裏明白了——有偷獵者摸進了這片灰狼守衛的濕地,在他們因節日與成年禮放松警惕時,抓走了這裏栖息越冬的鳥兒。
“為了保護自己的朋友,安妮擋下了子彈。”頭狼斜睨牆角被班西一掃帚扇暈的人類,厭惡地冷哼,“這些貪婪的、愚蠢的人類,還把安妮當成了狗!”
當安吉麗娜聞着味道從郊區追到了城中心時,她看到了奄奄一息被拎出來準備消滅證據的妹妹。
反正也活不了了。
她聽到人類這樣嘀咕,抱怨同夥下手沒個輕重,這奶狗的品相不錯怎麽也能賣兩個錢,白白錯失一筆橫財。
那一瞬間憤怒徹底吞噬了安吉麗娜的理智,她只想把那個人類撕成碎片,飲盡他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