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背叛之道

第5章

從那天開始，史萊德在天使寵物醫院幫忙。

該說蘇漠太沒有戒心，或是太有戒心？在醫院工作的時間裏，史萊德有很多機會接觸蘇漠辦公室裏的秘密，但是史萊德并不急着動手。

蘇漠留他在家裏，蘇漠請他去診所，越是大方的态度，恐怕越有問題。所以史萊德最近很認真盡心地當好蘇漠的私人管家，當好寵物醫院的助理實習生，他知道了蘇漠喜歡吃中國菜，知道了蘇漠喜歡鮮豔的顏色，慢慢了解和掌握了蘇漠的許多生活小習慣……唯一令他無法接受的是，蘇漠依然每周維持着和一個男人發生性關系。

他不知道蘇漠到底是抱着什麽想法。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或是真的喜愛玩弄他人感情？除了史萊德第一晚來到蘇漠家裏時曾經見過的那名壯漢——現在史萊德已經知道他叫漢克斯?考科威爾，的确在弗城加油站工作，只不過不是工人，而是個小老板，史萊德幾乎沒見過蘇漠和任何一個男人發生超過兩次關系。有時候是路過的旅人，有時候是某人的親戚，蘇漠總是有本事勾引到對方，然後在歡愛一場後，幹淨利落地和人說拜拜。

自然也有不肯善罷甘休的，吵到蘇漠家裏或是診所去，逼着蘇漠再接受自己或是就是要找他算賬，但是這個時候蘇漠多半像條滑不溜丢的魚一樣，跑得不見人影，偶爾心情好，他才會站出來冷面冷心地說人一頓，說出來的話，連史萊德聽了都會覺得，不用這麽過分也可以吧……但是過後想想，或許只有這樣，才能真地斷了對方的念想。

史萊德覺得很奇怪，蘇漠竟然那麽熱衷于斷了喜歡他的人的念想。不管是真愛，或是觊觎他的身體而已，至少別人對他真的是有好感，但他一概視而不見，拒絕得幹幹淨淨。難免也會有些蠻橫不講道理的，不太好打發，一言不合就要揍蘇漠，這就到了史萊德出場的時候了。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新男友杜小賓，有什麽問題請找他談。”蘇漠笑眯眯地說。

雖然史萊德對杜小賓這個名字頗有微詞，但還是不得不在這個時候閃亮登場，替蘇漠打發麻煩。異種人的超群體魄和他出色的容貌，加上因為從小接受嚴苛訓練而培養出的又冷又硬的軍人氣質，基本不用動手，就可以吓跑80%以上的死纏爛打者，不過偶爾也會碰到好勇鬥狠的，但落到史萊德手裏，也只有敗走一途。

有一回，史萊德難得動了一回手，糾纏了幾分鐘，趕跑了對方，回過頭卻看到蘇漠正用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眼光盯着他在看，史萊德說不好那是什麽樣的眼光，只不過在那眼光注視下，他忍不住低頭看了看，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褲子是不是還好好地穿着。

蘇漠口中喃喃自語：“哎呀，這個也不行，看來下次……”

史萊德有點懷疑，蘇漠是不是故意在給他找麻煩。

但是漢克斯是特殊的，史萊德來了以後，他就在蘇漠的床伴名單裏出現了三、四次，而且史萊德發現蘇漠對他的态度多少也有些不同。

漢克斯家裏養了一只三花小母貓，活蹦亂跳，漢克斯卻經常帶它來醫院找蘇漠，說她這不對勁那不對勁，要蘇漠檢查。蘇漠每次都會認認真真地接待，聽漢克斯描述些有的沒的病症，然後好好替安吉麗娜，也就是那只母貓檢查身體，最後再态度和藹地送他們出門。

漢克斯喜歡蘇漠毫無疑問，但是蘇漠卻從不打發他。

史萊德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難道蘇漠也喜歡漢克斯？如果喜歡，他又為什麽要和其他人上床？史萊德将漢克斯的基礎資料标注重要格式，發回了本部，讓他們好好調查一下。他不相信，蘇漠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特殊，蘇漠不可能喜歡漢克斯！史萊德自己下了判斷，哪怕并無證據。

這天，史萊德又在天使寵物醫院忙了一整天。

弗城雖是個小城，但人人都熱愛動物，所以前來天使寵物醫院的人并不少，而且蘇漠似乎人緣很好，各種各樣的大媽或是年輕女子、小女孩還有不同類型的男人，都熱愛牽着自家的貓貓狗狗，指名道姓要找蘇漠看診。

史萊德也是在去診所幫忙将近兩周後剛剛知道這家寵物醫院原來還有另一個醫生，但是那位名叫HERO一頭華發的老醫生根本一點也不HERO，在蘇漠忙得手忙腳亂的時候，他通常都是閑閑地坐在旁邊，把兩條小短腿翹在桌子上看色情雜志。

史萊德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問瑪麗護士：“HERO醫生不用看診嗎？”

瑪麗笑笑：“因為大家都指名要蘇醫生看啊！”

“但是蘇醫生忙不過來，HERO醫生怎麽說也應該幫一把吧。”

“沒關系，蘇醫生已經習慣了，他效率很高。”

“不是習慣不習慣的問題，”史萊德忍不住替蘇漠打抱不平，“HERO醫生這樣什麽活也不幹，蘇醫生卻還要付薪水給他，這不是很不合常理嗎？”

瑪麗忍不住笑出聲來：“史萊德，HERO醫生不領薪水，事實上他也不太出現在這裏，他大多數時間都在茂城，他在那裏有另一間診所。他是蘇醫生的合夥人，也是這家醫院的股東，而且他還是蘇醫生的恩人！”

史萊德驚訝地看向那個看色情雜志看得笑出聲的老頭。

“恩人？”

“嗯，蘇醫生剛到這裏來的時候……”

“瑪麗女士，”蘇漠突然出現在兩人身邊，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凱瑟琳小姐家的布魯諾夫人還在等着你換藥呢，可別光顧着和帥哥聊天啊。”

“Sorry醫生。”瑪麗像小女生似的吐了吐舌頭，一溜小跑走開了。

“史萊德，”蘇漠收回眼光，“過來幫我忙。”

史萊德跟着蘇漠走到手術準備室，發現有只半人高的獅型藏獒正雙眼通紅地占據着房間一角，惡狠狠地盯着他們。獒犬的喉嚨裏發出憤怒的喉音，姿态是攻擊前的防備，而整間屋子裏像刮過了飓風一般，滿地都是醫療器械和紗布。

“怎麽回事？”

“這位很威武的先生名叫尖牙，他的主人帶他來做絕育手術。”蘇漠聳了聳肩膀，“顯然，尖牙先生很不樂意自己被摘掉睾丸，因為他是條成年的大狗了，而且他已經有過不少女朋友，我現在需要你幫我搞定他。”

史萊德看了蘇漠一眼，踏進房去。

他剛踏進去一步，尖牙便往後縮了縮，但随即便将兇狠的眼光膠着在了史萊德身上。與其他的狗類不同，藏獒天性好勇鬥狠，就算是面對獅子、老虎之類的強敵，也絕不會後退，甚至不鬥到死都不會停下，其中獅型藏獒又比其他獒犬更具野性，尖牙便屬于此類。

史萊德看了尖牙一眼，對方立刻發出了低低的咆哮聲，嘴邊龇出了尖牙，背也拱了起來。他彎下腰，仿佛沒看到對方的威脅一般，一點點地從門口開始将那些被弄到地上的器材撿起來。

史萊德的動物體是一只杜賓，嚴格來說，杜賓并不如藏獒兇猛，但史萊德身體裏的動物基因是杜賓種類中最好的一種，而且所謂的異種人，可并不是只是添加了動物基因的人類而已，原本就是改良了、進化了的特殊并更為厲害的物種。

史萊德将所有的東西都撿完的時候，已經逼近尖牙五步之內，那距離就是尖牙如果要進攻，随時可以咬穿他喉嚨的程度。史萊德看向尖牙，目光銳利，尖牙明顯感覺到了強大的威脅，喉口的咆哮聲越來越粗重，呼出來的氣息似乎都帶着燎原的火氣。

“小心別傷着了！”

“放心。”史萊德應了一聲。

“不，我是讓你小心別弄傷尖牙先生。”

史萊德噎了一下，回過頭，看到蘇漠臉上挂着一個惡劣的微笑，他是故意的！史萊德覺得。

“小心！”蘇漠突然大喊一聲。不用他提醒，史萊德敏銳的耳朵早就捕捉到了尖牙的動靜，閃電劃過般的時間裏迅速判斷出對方的攻擊線路，史萊德頭也不回，劈手揪住尖牙頭部的長毛，一手在上一手在下利落地一個過肩摔，便将之狠狠掼在地上。這一下摔得不可謂不重，尖牙喉間登時發出一聲沉悶的慘叫，他在史萊德的手下拼命掙紮扭動，十分想要用銳齒咬斷這個強敵的胳膊，但是史萊德完全不為所動，他半跪在地上，穩穩地按壓住尖牙，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盯着尖牙的眼睛看。

那既是一種屬于同類之間的對視，更是一種遠遠淩駕于對方的高級物種對低級物種的威壓，這樣過了差不多有五、六分鐘的時間，尖牙終于不再掙動，它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小小的三角眼裏似乎露出了認命的哀怨眼神。

史萊德伸手摸了它一把：“乖。”他說，就像還在對付讨厭洗澡的小混蛋一樣，慢慢地松開手，站起身來，“搞定了，醫生。”

然而，就在史萊德松手的瞬間，尖牙卻突然一個翻身躍起。處于絕境的猛犬用盡力氣進行最後的反撲，巨大的身軀帶着殺氣猛然向着史萊德的喉嚨咬了過來。史萊德下意識地反應是出手攻擊，這是在這種極短距離的最好防備，但馬上他又想到了他不能殺死尖牙，他當然也可以躲開，可是這樣一來，他有90%的把握判定尖牙會越過自己襲擊蘇漠，進而逃出診所，所以他也不能閃。就在這一轉念間，尖牙的利齒幾乎已經抵上了史萊德的脖子。

雖然肯定不會死，但是受傷也不是件好事。異種人出色的治愈能力，往往是以無聲無息地消耗生命為代價的，但很多任用異種人作保镖的主人并不會顧及這點。史萊德想，少不得又要使用一次痊愈能力了。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史萊德突然感到身邊一陣輕風滑過，随後是一聲悶嚎，然後是“咚”的一聲，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驚訝地看到蘇漠正氣喘籲籲地從地上爬起來，腳下躺着尖牙，手裏還拿着一個小型電擊器。

蘇漠幹掉了尖牙？

不，沒有，尖牙還沒死，史萊德看向地上，尖牙只是暈厥了而已，但是……他竟然沒有看到蘇漠的動作！擁有超群的目力，可以捕捉到大部分物體運動軌跡的他，剛才竟然沒有發現蘇漠的出現，更不用說他使尖牙暈厥的動作，是因為沒注意還是……

史萊德看向蘇漠，蘇漠的臉色有些發白，額頭上滋出了薄薄一層汗。

“吓死我了。”蘇漠抹了把汗，擡起頭來，“你沒事吧？”

“……沒事。”史萊德上下打量着蘇漠，心內掐秒，呼吸略微急促，心跳慢跑水平，反應基本正常，太奇怪了！

“醫生……你……你不是說了不能傷它嗎？”史萊德裝聾作啞。

“啊，事出突然嘛！”蘇漠不無遺憾道，“放心，我有分寸，不會有生命危險。”

“可是……”

“你的……人命總比狗命重要吧！”

“這點傷，我不會死。”

“但是你會傷。”蘇漠輕聲道，聲音有些飄。

史萊德愣了一下。

“好了，現在把它弄到注射臺上吧，我要給它注射強心劑和麻醉藥。”蘇漠說，“史萊德？”

史萊德趕緊應了一聲，照着做了，把尖牙弄進無菌手術室後，他也沒有離開，而是站在一旁守着，看蘇漠在手術臺前忙碌。看了很久，不知為什麽，腦子裏徘徊不去的不是蘇漠身上的迷，而是蘇漠剛才那句話。

他原本想說的是：“你的……命總比狗命重要嗎？”

史萊德不知道。

做完了尖牙的手術，之後也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兩個人一直忙到晚上十一點多才終于能收工，因為擔心女士回家太晚會危險，八點多的時候，蘇漠就讓瑪麗護士回家了，至于HERO醫生，更是早早就不見了人影。史萊德都疑心HERO醫生是幹他這一行的了，否則如何會來無影去無蹤，轉頭就不見？

檢查完了醫院裏的所有設施和系統，關閉了燈光，蘇漠看着史萊德将診所大門鎖起。

外間依然在下雨，弗城整個被籠罩在一層水霧之中，有點像是某個恐怖片的場景，但真實走在其中，卻只感到安靜祥和。

史萊德跟在蘇漠的身邊，為他打傘。蘇漠生得高個瘦削，但比起史萊德，還是差了一截，史萊德看着傘下的蘇漠，總覺得他顯得特別瘦弱。

“今天你幹得還不錯。”蘇漠說，他從嘴裏吐出一口煙，低低抽了口氣。

“冷嗎？”史萊德把傘遞給蘇漠，“幫我拿一下。”他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想要披到蘇漠身上。

“不用。”蘇漠卻拒絕了史萊德，“你自己穿就好。”

“為什麽？你不是冷嗎？”

“我不冷，你不用管我。”蘇漠低聲道，聲音裏似乎有一絲因為寒冷而引發的顫抖，“快穿上，別凍着了。”

“我不怕冷，放心。”史萊德伸手為蘇漠披衣服，“還是你穿吧，否則會感冒的。”

“不，我不需要，謝謝你。”蘇漠依然拒絕。

“你明明凍得嘴唇發白了，”史萊德伸手碰了碰蘇漠的手背，跟着卻渾身一個激靈，“你身上怎麽這麽冷，你……”

“我沒事。”蘇漠似乎在逃避一樣地往後退開了半步。

“醫生？不要鬧小孩子脾氣。”史萊德伸手抓住他的肩頭：“披上。”

“我說了不需要！”蘇漠卻突然低吼了一聲，往後退開了幾大步。史萊德的外套因此落在了地上，很快被打濕，他的手也因此僵在了半空中。

兩人之間一時出現了完全的靜默。

“對不起。”蘇漠的臉色變了幾變，最後低聲道歉，“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要做，晚上不用為我等門。”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史萊德目送着那個背影消失，過了很久，才彎下腰去将那件外套撿起來。

外套已經徹底濕了，往下淌着泥水，史萊德又看了一眼蘇漠消失的方向，腳往前挪了一步。史萊德能很清楚地聞到蘇漠的味道，只要想，他就能找到他，但是他最終還是停下了步子，心情煩躁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