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沈陵不敢耽擱, 簡單梳洗過後, 跟着湯家的下人前去湯老爺子的院子, 到了他才發現, 竟然只有他一個人,老爺子坐正堂,眉宇間有熟悉的影子, 眉眼帶笑, 沈陵原覺得年紀大了都看不出美醜, 至少鄉下的老人是這樣的。
但湯老爺子當真當得起美髯公這個稱呼, 這個年紀的還能看得出年輕時的俊秀, 沈陵見過湯鳴則的堂兄弟, 都是樣貌不錯, 看來是湯老爺子的基因加成。
湯老爺子将近五十才做官,其實也怪時局, 老爺子年輕時中秀才, 二十多歲中舉,父母接連去世, 守孝過後,科考就耽擱了, 後來又經歷亂世,湯老爺子原本考進士的心都淡了,這個時候孫兒都有了,當時的知府覺他有才華,勸說他去考, 厚積薄發,一次就中了。
但年紀到底大了點,朝廷升官制度森嚴,致仕前只能坐到六品官,這麽多年只爬了兩級,沈陵都有些凄凄然,湯家在建業縣算得上大家,估計在京城什麽都算不上。
沈陵走進堂屋,朝湯老爺子行禮:“晚輩見過老太爺,昨日來時太晚便不打擾您了,本應早些來向您請安。”
湯老爺子擡手道:“無須多禮,昨日喝成這樣,也難為你這孩子還起這麽早了,坐下說。”
沈陵入座,丫鬟端上一杯茶。
“常聽鳴則說起你,今日總算見到了。百聞不如一見,當真是俊秀又有氣度。”
沈陵其實也很羨慕湯鳴則有湯老爺子的教導,但他沒那麽厚的臉皮上門讨教,就經常找湯鳴則探讨文章,間接中也能學到一些的。
沈陵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敢當不敢當,鳴則兄太高擡我了。”
“我可沒誇耀你。”湯鳴則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眼含笑意,精神頭十足。
湯老爺子道:“家裏有客人還這麽懶懶散散。”
湯鳴則撒嬌道:“爺爺,我難得休息,昨日還喝了酒。”
湯老爺子到底沒再追究,道:“還是不夠克制。”
有了湯鳴則,沈陵也放開了一點,順便和湯老爺子讨教讨教,多麽難得的機會,沈陵慶幸自己來的早,能說的也多,這事兒也告訴他,面皮老吃得飽,他之前就是太抹不開面子,一直沒敢來建業縣的湯宅拜訪。
陸陸續續的,師兄們也都過來了,人一多,沈陵能問上話的機會就少了,不過在他們來之前,沈陵享受了名師一對一輔導,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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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湯家用過早餐,沈陵就先告辭了,家裏頭估計在等了,幾個師兄不是建業縣人,回去還真有些麻煩,就商量着直接回府城了。
湯鳴則招待完朋友們,深感疲憊,日頭高照,但他今日還未翻過書本,爺爺布置的功課也沒有完成,到書房洗了把冷水臉,開始習字,然後一項一項完成。
湯老爺子例行檢測孫子的功課,對有長進的地方給與肯定,不足的地方指點出來,見孫子如此困頓,也是心疼的,道:“今日可是累着了?”
湯鳴則揉了揉眼睛:“沒事爺爺,今日我早點睡就好了。”
湯老爺子道:“日後還是要克制一些,你的自制力便不如沈陵。往日只聽你說,但看他今日還能早起,說明他常年的習慣便是如此,實屬難得,年少老成,心性不比你差,日後大有作為。”
說別人湯鳴則或許還不服氣,但要是是沈陵,湯鳴則可就沒話說了,反而是肯定道:“陵弟确實很自律,但是爺爺,這兩年我也好了很多。”
湯老爺子微微颔首,鳴則自小是有他們的安排,等長大,湯老爺子才驚覺孩子自己的自制力不足,不會安排自己的事務,他才會想送他去府學,讓他自己安排自己的功課,事實證明,鳴則确實長進了,果然這雛鷹還是得飛出去經歷些風雨才行。
倒是鳴則的朋友,沈陵,湯老爺子很容易就聯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那個時候湯家不過也就沈家這樣的情況,沒有名師,只能靠自己,看到他今日求知若渴的模樣,湯老爺子明白他的心境。
“想想你的同窗,鳴則你的條件不知比別人好了多少,爺爺當初科考的時候也是如此,上哪裏去找名師,尤其是中了秀才之後,想中舉,至少得找舉人教導,隔壁縣有個知名大儒,我就隔三差五跑過去請教,問得人家都嫌煩。你爹爹和叔伯們小時候時局亂,我也沒能好好教導他們,沒有進取之心,你們站在比別人都要高的起點。”
湯鳴則想起同窗們今日求知時的懇切,就像平時在府學遇到學院長一樣,而他有不懂的走幾步路到爺爺這兒來就行了,現在想想确實是以前不夠珍惜。
沈陵回了鄉下,現在沈家大多數人都住鄉下,鄉下的屋子起得氣派又舒服,這孝子機的生意忙得不行,村裏大半的男人都在沈家的作坊做工,堂伯家最早做,今年也起新屋了。
大郎原本在城裏做賬房,但家裏的作坊這麽忙,做賬房的錢可趕不上家裏的孝子機,他就回來幫家裏的忙,城裏的宅子反而空置了。
沈陵從村口走進來,村裏人都熱情地同他招呼。
“小秀才回來了啊,聽你娘說昨日是去喝喜酒了啊?”
沈陵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就稱呼統一:“阿伯好,是,昨日同窗大喜,您這是要去下地?”
阿伯樂呵呵地說道:“是啊,今年倒春寒死了不少苗,得趕緊再種上一些。”
今年冬天雪不是很大,倒是來了場倒春寒,不過大家這麽多年也都有應對的辦法,總有好年和壞年。
沈陵問道:“那現在種的話,是要種些什麽?什麽時候能熟?”
阿伯沒想到秀才公還樂意和他讨論這些地裏的事情,有些高興,他一輩子的莊稼人,別的不懂就這地裏的活最清楚不過。
沈陵和他聊了一會兒,不好耽擱他的農務,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看到一群孩子,他的小侄兒赫然在其中,世敏玩得渾身都髒兮兮的,小臉蛋活靈活現,快活得不行,看來回去又要被他爹娘罵了。
“世敏。”沈陵喊了一聲。
沈世敏看到他眼睛一亮,小炮彈一樣沖過來:“小叔!”
在沈世敏的心裏,小叔=好吃的好玩的。
沈陵一把把他揪起來,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道:“怎麽又玩得這麽髒?”
沈世敏把小髒手放後面搖搖頭:“世敏不髒。”
沈陵被他這小模樣萌化了,掂了掂他,他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太奶奶和奶奶們呢?”沈陵抱着他往家裏走。
沈世敏奶聲奶氣地說:“在做飯,做衣衣。”
沈陵跨進家門,就有織布機的聲音,家裏現在擺了好幾架織布機,女人有事沒事就織布,便宜賣給村裏人或者自己家用。
做木活的地方在之前起的小院子裏,那邊專門用來做木活了,隐約還有各種刨木的聲音,這種生活的氣息讓沈陵有些安定。
“鐵娃回來了啊!你娘說你昨天喝酒了睡別人那兒了。诶呦,我們家這小皮猴又去哪兒滾泥了,把你小叔的衣服都給弄髒了。”大伯母就要來抱他。
沈世敏轉個身不願讓她抱,賴在沈陵身上不肯下來。
沈陵笑着說:“沒事的,大伯母,我也許久沒見世敏了。奶奶呢?”
“做飯了,今天你回來,你奶奶非要下廚做些你愛吃的。”
沈陵抱着沈世敏去廚房,崔氏現在年紀大了,家裏的小輩都不讓她做事情,可她又閑不住,小孫兒難得回來一趟,可不得整點好吃的,她早忘了現在家裏條件好了,沈陵吃的方面絕對沒有虧待過自己,可她心裏頭還是認為孩子在外面就是沒有家裏好。
沈世敏看着小叔這麽大年紀了,還和太奶奶撒嬌讨吃的,太奶奶竟然還真的給了,小世敏覺得自己學到了一招。
一會兒作坊那邊收工了,作坊是開工早,收工早,畢竟忙了一天,晚上也得留點時間休息。
果不其然,沈世敏這小皮猴被他爹逮着打了,不過被他爺爺奶奶給救下來了,還有一衆的小爺爺小奶奶,二郎媳婦去年生了個閨女,還在喝奶,世敏是家裏的頭一個孩子,地位自然不一樣,大郎想教育孩子都被攔着。
以前沈大對大郎要多兇有多兇,對孫子卻是疼愛得很,隔輩親,尤其現在沈家今非昔比,孩子不用做農活,吃得好穿得好,就有更多精力疼孩子。
沈陵覺得這樣不成,世敏會被寵壞的,他們家第四代的孩子會越來越多,第三輩只有他一個人科考,那第四輩,沈陵希望多幾個讀書人,這樣家裏才能不斷發展。
沈陵問道:“大哥,世敏在家都是誰管着?”
大郎也無奈:“他就見我和他娘怕一點,但你看,我爹娘爺奶都寵着,我還沒打上手,剛罵了兩句,就護着了。”
“這樣可不成,溺兒如殺子,世敏是咱們家的長孫,以後家裏頭的重擔他得挑得起,大伯大伯母疼孫子,世敏在家就是小魔王,他今年歲數可以去讀書了,不如先送村裏的學堂,認字定性,然後再送縣裏張夫子那兒。”
說起送去讀書,大郎又猶豫了:“他這般頑皮送去學堂坐得住嗎?”
沈陵算是看出來了,大郎也是疼孩子的,這就更要送世敏去外頭教了,自家狠不下心,直言道:“正是因為坐不住才更要去學,自家人心軟,狠不下心。他現在一天到晚在外頭玩不如去學學字,大哥,咱們第四輩得多出幾個讀書人啊,咱們家的作坊不可能代代相傳,能夠代代相傳的只有學識書籍,只有咱們家每一輩都有人才,才能興旺下去。”
說句大逆不道的,皇位都不可能一直傳承下去,富不過三代,前人載下的樹後人是好乘涼,但更重要的是撒出去的種子能不能自己長成樹木。
大郎狠下心:“成,我明日就去一趟村裏的學堂,世敏這孩子是得好好管教了。”
正在啃着雞腿的小世敏快樂地享受着爺爺奶奶的寵愛,不知道他的好日子也就從這一天開始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