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收到信息的時候,陸尋正在開會。
他掃了一眼那幾個字,把手機反扣在桌面上,面無表情地繼續聽下屬講PPT。
十分鐘後。
“……本月的情況就是這樣,主要希望陸總能多協調一些産線資源給我們……”
“嗯,”半晌陸尋點點頭,下屬松了一口氣,剛要坐下,陸尋突然又說:“你剛才說什麽?”
“……”整個會議室一片寂靜,所有人停下翻紙、敲鍵盤的動作,看着他們老板。陸總一向邏輯嚴密,反應敏捷,從來只有別人跟不上他的節奏,問他“老板,您剛說什麽”的份。
剛做彙報的下屬心想完了,我做的這麽沒條理嗎?他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陸尋身邊坐着的趙庭。
趙總給他遞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慌。
下屬尴尬地笑了一下,重新站好把PPT往回翻了幾頁,小心謹慎地講了起來。
結果類似的情況又發生了好幾次,本來馬上就要結束的會議,生生拖到八點多。
等會終于開完,趙庭忍不住問陸尋:“陸總,您怎麽了?”
陸尋拿着手機在桌面上敲了幾下,沖他淡笑道:“你走吧,我沒事。”
趙庭看了他一眼,目光從他略顯疲憊的臉上滑到他握着的手機上,剛才開會的時候,陸尋看了好幾次手機。趙庭猶豫片刻,終于什麽都沒說,點頭走了。
陸尋站起來圍着會議室走了幾圈,什麽叫“我們結束吧”?這是因為小宇的事耍小脾氣?還是昨晚說了一句“你是不是愛上我了”,觸到這寶貝哪個G點了?還是說這是他欲擒故縱呢,難不成看出自己對他有點意思,給點顏色就開起染缸來了?
不管是哪種情況,陸尋都不會高興,他覺得有必要給小孩兒一點教訓,不能太縱容他。
陸尋這麽想着,結果這個“教訓”也不過是又等了兩個小時,才給柳橙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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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尋壓着脾氣說:“我剛才在開會,才看見你信息,發錯了?”
柳橙那邊靜了幾秒鐘,終于說:“沒有。”
“什麽意思?”陸尋揉了揉眉心。
“字面上的意思。我記得您也說過,我們就是互惠互利等價交換的關系,您買我賣,現在不想賣了,就是這樣。”
“……”陸尋一時竟然無話可說,熊孩子好像句句在理。
“我會把錢算一下,多的就退回去給您了,您要是沒別的事,我挂了。”
“等會兒!”陸尋氣得想摔手機,但還是在柳橙挂電話之前,趕緊搶了一句:“我問你,既然要分手,你為什麽還暗地裏搞小動作去見小宇?你吃飽了撐的?!”
“我……”柳橙沉默了,陸尋好像聽見從手機裏傳來輕微不穩的呼吸聲,陸尋等得度秒如年,柳橙終于說:“我覺得好玩兒。”
然後柳橙把電話挂了,陸尋愣了一下,緊接着用盡全力把手機摔了出去。
手機很頑強,屏幕碎了,後蓋飛出去好幾米居然還沒壞,拼盡最後一口氣叮了一聲。陸尋的腳沒聽腦子指揮,快步過去撿起手機看了一眼。
……是銀行提醒短信,柳橙說到做到,真的把多出的錢退回了他的銀行卡。
陸尋盯着蜘蛛網一樣的屏幕,想,我要是再聯系他,我他媽就是在犯賤!
……
柳橙終于挂了電話,緊繃的身體像一塊石頭,他把之前陸尋讓他買的新手機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裏,站在窗前,開始咬手指上的倒刺,柳橙就好像要延長并且享受痛苦一樣,一塊塊小表皮被緩慢而用力地撕下來,不一會兒就鮮血淋漓。尖銳的疼痛讓他一時間沒空想別的,心裏終于慢慢平靜了。
這天晚上,柳橙一直在做夢,除了毫無新意的噩夢,他還夢見了陸尋,夢見他們在自己床上做.愛,陸尋在他身體裏一下下沖撞,每次進入到最深處,就喘着氣在他耳邊問一句:“橙子,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柳橙偏過頭,他不想回答,可是他的身體已經非常真誠地,叫嚣着沖到了欲望的頂點。
柳橙猛地睜開眼睛,感覺到身下一片濕滑,他在黑暗裏無地自容,保持着僵硬的姿勢好久一動沒動。
柳橙去浴室沖了個澡,回來也睡不着了,他在書桌前坐下,擰開小臺燈,從抽屜裏拿出一疊白紙,開始在紙上一遍一遍地寫:我不愛他。
這樣普通的白紙柳橙有很多,寫滿了塞滿了好幾個抽屜,每次他挨了打,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發瘋一樣地寫字,寫過“我就是活該”“爸爸,對不起”“我要找到那個人”“好想去死一死”“我不恨我媽媽”……
現在他專注地,一筆一劃寫“我不愛他”,寫滿了一張紙,再換一張,窗外夜色深重,這一年最後一波冷空氣在窗玻璃上結出一層薄薄的霜花,黑夜裏唯一的一盞燈像一只慈悲的眼睛,默默注視着燈下這個男孩兒,它一定對這樣的場景非常熟悉,畢竟七年來,同樣的事已經發生無數次,唯一變化的只是這個孩子,從只會哭的小孩,變成沉默陰郁的少年,再變成現在半大不小卻已經學會僞裝的青年。
柳橙一直寫一直寫,一直寫到曙光劃破黑夜,東方天空映滿朝霞,才終于用酸麻的手指把寫不出字的筆遠遠地丢開了。
……
陸尋一個人在家,喝着紅酒聽着音樂,家裏非常冷清,一點人氣都沒有,他有些落寞地想,是不是應該找個人來陪陪自己呢?
他是個實在的行動派,想到什麽,認準什麽,不會思前想後,都是馬上去執行的。他拿出手機翻到小宇的電話,深吸一口氣就撥了出去。
“哎?陸總?”小宇顯然沒想到陸尋會給他打電話。
“忙嗎?上次還說請你吃飯給你賠罪呢,今天有時間嗎?”
“啊?帶着您那個甜橙子一起嗎?”小宇拖着散漫的長音,不無諷刺地說。
陸尋聽見這話,心裏就一陣窩火,語氣不自覺冷了幾分:“不是。就咱們倆。”
那邊輕笑了一聲,故作遺憾地說:“可不巧呢,我今天不方便,要不改天吧?”
陸尋:“……”你們都是好樣的,就我一個老年人好欺負!
他随便應了一聲,挂斷了電話,靠在沙發背上嘆了口氣,剛才泛起來的那點賭氣似的非得找個人來的矯情,消散得無影無蹤。
陸尋望着天花板,頂燈上有一小塊黑色的陰影,應該是哪只倒黴蛾子飛進去就死在裏面了。陸尋想,蛾子就是低等生物,真蠢,本能?本能害死人。
盯着蛾子的屍體思考了半天生物進化論,陸尋又想我好想也沒高級到哪裏去,我到底喜歡橙子什麽呢?
要說漂亮,柳橙在他交往過的對象中,絕對算不上一等一的,要說性格,有的是人比他乖比他甜。
那難道我只是圖一時新鮮,還是賤兮兮地喜歡他身上那點讓人看不透的神秘感?再或者我被橙子欲拒還迎的姿态激起了征服欲?……
陸尋思考了無數種可能,但又覺得好像都不對。
最後他苦笑着安慰自己,都無所謂了,反正以後眼不見心不煩,就算是喜歡,也遠沒到讓他低聲下氣去求對方複合的地步吧。
一轉眼,柳條綠了嫩了,迎春花開得滿世界都是了,陸尋和柳橙就像兩條平行線一樣,各自穿梭在自己的軌跡裏。
趙庭總覺得自己老板不太對勁,他不好當面問,又叫來陸尋的司機細細詢問,老胡說,老板好像很久沒有跟柳橙見面了。
趙庭脫口問,柳橙是誰?
老胡說就是前一陣老板特別喜歡的那個小情兒啊。
趙庭了然,又問司機,關于這個柳橙你還知道別的嗎?
老胡想了好一會兒,說我知道他學校,還知道他家住哪兒,他家那一片我去過,您也去過的。
趙庭聽老胡報了個大致位置,一雙透着精明的眼睛就微微眯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囑咐老胡說,今天我找你的事情,不要告訴陸總。
……
也是這一天,陸尋看文件的時候,不小心被鋒利的打印紙邊緣劃傷了手,在大拇指關節處留下一個小口子,小傷口沒一會兒就看不見了,陸尋自然也不在意。
可偏偏這傷口在關節處,一彎一動的,還是會微微疼一下,尤其快下班的時候,他在衛生間洗手,冰涼的水沖過手指,那傷口又作起妖來,陸尋疼得皺了下眉頭,甩了甩手,他擡頭,看見鏡子裏自己的臉——
陸尋突然又想起柳橙,想起柳橙跟他講過的只言片語,他這麽大一個人了,手指被紙片劃破個小口子都覺得疼,那橙子這些年是怎麽過的呢?
都說十指連心,他受了傷的時候,是怎麽拿筆怎麽吃飯怎麽洗手怎麽穿衣服的呢?
陸尋想到這裏,突然就覺得肺裏的空氣不夠呼吸了,每一滴血流進心髒,都帶着鈍鈍的疼,那一刻他突然醍醐灌頂,如果喜歡一個人非得找一個理由的話,就是他能讓你心疼,讓你想親手給他做一個無堅可摧的蜜罐子,把他放進去,再緊緊抱在懷裏,從此再也不松手了。
陸尋再一次發揮他超凡的行動力,馬上給司機打電話,讓他送自己去柳橙的學校。
趙庭那時候正在叮囑司機,隐約聽到陸尋透着焦灼和期待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他眼神閃了閃,倏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