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向晚早上醒來, 入眼就是程珣清瘦的背影,他穿着那件洗的有點發黃的襯衫,外面罩一件灰色毛線坎肩, 正把毛巾搭在盆架上。
“你怎麽起這麽早?”
程珣回頭看到向晚, 一下笑了,她耷拉着腦袋坐在床上,頭發炸的跟鳥窩沒什麽區別, 但黑發掩映中的那張臉卻白裏透着紅,氣色好的不得了。
程珣沒法說,他被他擠得完全沒法睡,走過去揉了揉她的頭, 催她起床吃飯。
“程珣”,向晚站在窗前一邊梳頭發一邊說:“咱們今天去逛逛家具好嗎!”
“你也太心急了吧,等拿到房子,水電得檢查一下, 還有廚房呢, 得做一套廚具,牆也得重新粉刷一遍, 等這些全部弄完, 再買家具也不遲啊。”
向晚把橡皮圈咬在牙齒裏,嘟囔道:“誰說要買了,看看還不行嗎?”
“行行行……欸向晚,我好像從見到你,你就梳這一種發型, 這麽些年一次都沒變過。”
向晚回頭面對着程珣問:“梳一種發型不行嗎, 再說, 你從什麽時候見到我的?我可是記得咱們一起幹活時, 你話都不同我講的,還能注意到我梳哪種發型?”
程珣笑了笑在心裏說,自然是記得的,他初見向晚,現在已經沒法具體到哪年哪月,但當時的情形他現在還很清楚的印在腦海裏,那是一個午後,他跟工友上船修電板,發現維修組除了姜慧茹之外,又多了一個女孩,工友見他好幾次把目光放在那個女孩身上,就告訴他說那女孩是後勤保障科的向晚,程珣心想,原來她就是秋天呀,那個文章寫的很好的姑娘。
其實那時向晚進廠已經一年多了,她的工作很單一,就是靠着一把力氣拉電纜,活多時從早拉到完,但程珣不一定是每天修電纜,他有時候修內燃機,有時候修空壓機,更複雜的……也會修。
“我也不是不想同你講,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該跟你講什麽。”,程珣感嘆緣分的奇妙,他那時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可以和向晚這麽親密,“讓我試試!”
向晚剛想問他試什麽,程珣已經撸下她的皮筋,把她按在椅子裏,他記得他母親沈玉竹曾經梳過一種特別漂亮的發型,程珣憑着記憶撈起向晚頭頂的一绺頭發,然後分成三股,再慢慢往下編,向晚垂着頭任他折騰,她不相信他能鼓搗出什麽花樣來。
一會兒,只聽程珣拍拍手說:“好了”,他扶着向晚的肩把她帶到盆架前,上面搭毛巾的地方鑲了一只小鏡子,向晚那雙本來平靜無波甚至有些懷疑的眼睛,慢慢從鏡子裏綻放出光彩,她回頭看了看程珣說:“想不到你還會這個。”
程珣編的這種發型,不同于直接從後腦勺下方起三股編成的辮子,他的這種看起來更時尚,但好像還是跟沈玉竹原先的有點不同,程珣研究了半才想起來,他媽媽當初綁頭發好像用的是絲綢帶,系在發梢末端,再打個結,顯得很溫婉,他當即決定給向晚也買一根。
吃完飯,向晚和程珣去了西城區南大街的寶順家具店,訂了兩張床,一張榆木的,一張鐵的,一共需要兩百三十塊錢,程珣交完定金問向晚,他們為什麽要買兩張床,向晚覺得程珣的問題有點笨。
“兩間卧室當然需要兩張床了。”
程珣趁沒人的時候又問她到時睡哪一張,向晚說她睡木頭的,讓程珣睡鐵的,程珣悄悄說,那張木頭的足夠大,睡他們兩個人也沒問題,向晚說她才不要。
“我好不容易睡到這麽大一張床,當然要自己先獨享一段時間。”,這話聽起來好像有點自私,向晚看一眼程珣,眨巴着兩只大眼睛安慰他說:“如果到時候你也喜歡我的床的話,我可以讓給你幾天。”
程珣說向晚你真大方,很難得的,向晚這一次沒有聽出程珣話裏的其他意思,兩個人躲在一邊,把手裏的錢加起來一算,發現除了拿房子和買床之外,還能有點結餘,就又訂了一張沙發。
向晚很開心,中午聽從程珣的建議去西餐廳吃了頓奶油面,接着程珣又帶她來到華僑商店,幾圈逛下來,沒有發現紮頭發的綢帶,程珣便問向晚有沒有耳洞,向晚說她以前穿過,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長死。
程珣讓向晚不要動,揪着她的耳垂來回看了看,然後就帶着她去了二樓賣飾品的地方。
向晚一聽程珣要給她選耳環,堅決不讓。
“我整天在船上幹活戴這個多不合适。”
程珣說:“女孩子就應該多打扮打扮,這跟你做什麽工作有什麽關系,這是态度,代表着你對生活的尊重。”
“喲”,向晚擡頭看着程珣笑着說:“你對生活可是夠尊重的,整天穿着短的快到膝蓋的褲子,掉的只剩兩顆紐扣的襯衫,要是不穿衣服可以上街的話,你是不是打算光着啊,那就更有态度了。”
路過的人聽到向晚這麽說,都紛紛朝程珣身上看,他們自然體會不到向晚說這話時的心疼,只以為又是哪個窮光蛋為了讨女朋友歡心過來裝大款的。
最後,向晚戴着一副珍珠耳環走出商店,兩人去取自行車時,向晚問程珣,“你以前是不是交往過不少女孩?”
程珣不假思索的說:“沒有,一次都沒有。”
“那你為什麽這麽懂女孩用的東西?”,剛剛向晚聽程珣跟售貨員說起那些首飾的材質,簡直一套一套的,就像一個在富貴生活中浸淫慣了的公子哥似的,可看看他身上的穿着又覺得相差太遠。
“我媽以前很喜歡收集這個。”
程珣并不是一個會在自己不喜歡的方面花費時間和精力的人,他之所以對某些領域有所熟悉,實在是因為經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他的祖母、外婆以及母親,因為原先家裏生活優渥的原因,都特別講究穿戴,小時候,程珣和父母都住在奶奶的四合院裏,他和程硯永遠是一幫泥孩子中最幹淨的兩個,原因無他,沈玉竹根本不允許他們髒。
那時候沈玉竹的工作很忙,但程珣沒有任何一次見她蓬頭垢面過,她穿裙子,穿旗袍,穿白色高跟鞋,梳漂亮又溫婉的發型,即使在他們家出事後,沈玉竹不被允許再那樣打扮,她也依舊堅持着她的幹淨得體。
“怪不得”,向晚看一眼表,“五點半了,程珣我們快點,電影六點十分開始。”,路過順昌街時兩人停下來買了三個燒餅,按着程珣的意思,他還想給向晚買點零食,預備看電影的時候吃,但向晚一心要早點回去,就沒買成。
到了廠裏,兩人放好車子,一起朝廠部大樓走,那邊有一片開闊的場地,正好可以用來放電影,幾個年輕的工人正從食堂往外搬凳子,程珣拍拍向晚說,他先去幫會兒忙再過來。
向晚在人群中找了會兒姜慧茹但沒找到,就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枚淡黃色的月牙慢慢爬上樹梢,正前方的白色幕布上忽然映出幾個人影,電影開始了,周圍的男職工歡騰着吹起口哨,向晚正看的入迷,忽然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伊爾莎漂亮嗎?”,緊接着她的手裏多了瓶汽水,帶着點溫熱,轉過頭,就是程珣那雙帶着笑的眼睛。
向晚小聲問:“你在哪兒買的?”
程珣說:“廠裏的小賣部。”
向晚點點頭,想起他之前的那個問題,他一定是剛坐下就問了她,那時候女主角才剛剛出場。
“你怎麽知道她叫伊爾莎。”
跟向晚預料中的答案一樣,程珣說:“我看過了。”,頓了頓,他又稍低下頭,看着腳下斑駁的夜色說:“世界上有那麽多的城鎮,城鎮中有那麽多的酒館,她卻偏偏走進了我的酒館。”
向晚調皮的問:“誰啊,伊爾沙嗎?”
程珣目不轉睛的盯了她一會兒,“你。”
向晚的心快速跳了幾下,程珣默默的把她的手牽過來,用力攥了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