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突然被這一句話?拉回到兩年多以前?。
彼時的她還在課堂, 公寓,排練廳三點一線來回,方修然和Aurora分手也?才半年。
那是?剛開始上課的一個秋天, 正好是?個周末,她跟着她的作?曲老師Shane, 在學校臨街的希爾頓酒店見一個樂團指揮。
惬意舒爽的下午茶時間,道爾頓大街上突響槍聲,人群受到驚吓四下逃竄,Shane囑咐她好好在酒店裏?呆着哪裏?都不要去。
接連三聲槍響, 有路人應聲倒地?, 伴随着四起的尖叫和汽車的急剎,Shane也?開始變得不淡定。
他?起身護着安語往酒店更深處走去, 生怕這場突如其來的槍擊會演變成無差別射殺。
酒店內部的安保和員工也?十分驚慌, 躲在走廊深處的安語甚至聽到了槍聲正在朝他?們所在的希爾頓酒店接近。
警察很快趕到, 接連的槍聲卻沒有停止,對空鳴槍警告并沒有起到作?用, 單方面的射擊演變成了雙方槍戰。
這是?她如此?近距離地?感受槍戰,也?深切體會到了死亡帶給自己的壓迫感。
哪怕她強裝鎮定,仍舊是?在聽到不斷響起的槍聲時發抖輕顫。
警方很快派來增援, 兩名持槍歹徒被就地?擊斃。
安保人員護送着他?們從酒店後門?離開,才踏上道爾頓大街的路面,一擡眼, 那個逆着人流朝她接近的身影如此?熟悉。
她到現在還能?清楚記得那天的他?。
淺色牛仔褲, 白色連帽衫, 幹淨清爽的劉海在秋風裏?淩亂, 習慣了裝酷的那張臉上出現了她從未見過的驚慌神?色。
看到他?的那瞬間,視線裏?的一切好像突然間失去了本來的色彩, 只有他?身上簡單的顏色吸引着她的視線。路面積水倒映出攢動的人群,她被擁擠的人潮推着朝他?接近。
那是?她暗淡無光的歲月裏?突然闖入的一抹明亮色彩,在孤獨無依的異國他?鄉,在寒冷蕭瑟的秋風裏?,在慌張擁擠的人潮中。那個帶着雪柚香氣?的擁抱驚擾了沉寂已久的海面,掀起狂風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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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來人往,帶起的秋風沁骨寒涼,不安的心?在這個溫暖懷抱穩穩落定。
多好,有人如此?在意她的死活。
那天方修然責怪了她很久,不停質問她為什?麽不要他?跟着一起去,她那時候很喜歡和他?開玩笑,面對他?的質問,她只說:“萬一我們兩個都死了怎麽辦?你好好活着還能?把?我的骨灰帶回國,多好。”
以為他?又要發脾氣?,他?卻一反常态說:“咱倆死一起也?挺好。”
那天晚上回公寓的時候,她在電梯裏?遇到了她和方修然的共同好友Noah。
提起午後的突發事件,他?也?心?有餘悸。
出電梯之前?,他?問方修然在街上找到她了嗎?
反應過來他?是?說午後的事情,她便點了點頭。
Noah告訴她,說方修然在聽到槍響的瞬間就丢下吉他?沖出了排練室。
他?激動地?朝安語描述方修然摔壞吉他?的事情,在和他?分別之前?,她只記住了一句話?。
“He’s crazy.”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方修然在她的心?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她的生命裏?出現了另一個值得她用心?對待的男人。
動過心?麽?
也?許,有那麽一瞬間。
“好了好了,你別回答我。”
方修然突然的聲音打破沉默,安語驟然被拉回思緒。
他?确實,最?讨厭沉默。
安語也?沒把?心?裏?的話?說出口,只笑着問他?:“演唱會你打算怎麽辦?”
方修然又不滿一聲輕嗤:“為了餘韻你連排練都不來,你還能?想起來關心?演唱會?”
“我可一直挂念着呢。”安語往前?挪了挪,試探着問:“主音吉他?手,你看我行麽?”
方修然眉心?顫了顫,頗是?驚訝問:“你?我沒聽錯吧?”
安語收斂笑容,不服氣?道:“你瞧不起誰呢!我可告訴你,你現在除了我根本不可能?有更好的人選。你出道至今一共發行過97首歌,演唱會曲目31首,你現在上哪找熟悉你所有歌的主音吉他??”
“我雖然彈得沒你好,比普通樂手那也?是?綽綽有餘,再說了,普通樂手能?有我熟練度高?你不選我,你等着後悔吧你!”
安語微微側身佯裝惱怒不理?他?,餘光卻關注着他?的神?情,極輕微的一聲笑,身側響起愉悅的聲音。
“行,我選你。”
安語轉過身來,滿意道:“那你就安心?養傷吧,離演唱會還有二十多天我抓緊練習,應該沒什?麽問題。”
方修然打量着她:“應該...?”
安語立刻舉手:“我保證沒問題!”
知道方修然要提前?出院,醫生來給他?做了最?後一次檢查,又叮囑了許多注意事項,這才給他?辦了手續。
本想等着紅茶來,但安語心?裏?覺得虧欠方修然,便主動說要送他?回家?。
尾椎輕微骨裂聽起來是?不嚴重,但走起路來影響确實不小。
從病房到電梯,方修然幾乎是?挂在安語身上。
她的車停在醫院的室外停車場,從大廳出門?右拐就能?看見。
只是?她好不容易攙着方修然走到停車場,卻意外發現她的車旁邊還停着另一輛熟悉的車。
像是?看見他?們倆“互相攙扶”着下樓,那輛熟悉的庫裏?南後座車門?被打開,身着正裝的樓澤玉優雅下了車。
身後路燈昏暗,他?高大的身影逐漸接近的時候,壓迫感十足。
身側的方修然低聲問她:“你叫你哥來的?”
安語低聲應:“沒有。”
她也?不清楚樓澤玉怎麽會知道自己在這裏?,又怎麽會來找她?不是?還在氣?頭上?
樓澤玉走上前?,十分自然從安語肩膀上接過了方修然的手臂。
安語被迫退開幾步,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樓澤玉回眸瞪了她一眼。
再開口時,樓澤玉語氣?格外平靜。
“我送你。”
方修然立刻朝安語投去求助的目光,她趕緊上前?說道:“他?...有點不太方便,還是?我送吧。”
樓澤玉停下腳步,回身看向她的眼眸裏?還蘊着不滿,安語想要去扶方修然的一雙手猛地?頓住,而後沖他?笑得極為勉強說:“誰送都是?送,我那車小,你的車舒服,還是?你送吧。”
那雙伸出去的手還順便做了個“請”的姿勢。
方修然也?緊跟着瞪她一眼,安語沖上去就蒙着他?的嘴不讓他?說話?。
“都下來了,我不可能?再送你回去等紅茶,我就開車跟在後面,你別亂來。”
她刻意咬死了後面這幾個字,生怕方修然說點什?麽要人命的話?。樓澤玉現在對她的怒氣?已經是?一觸即發,她可不敢再招惹他?。
方修然那雙桃花眼眯了一下,然後挪開她的手說:“我沒說要你送我回去等紅茶啊。”
安語小心?翼翼看向樓澤玉,笑道:“那就好,你放心?吧,我哥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聽到這個稱呼,樓澤玉的眉頭又不自覺收攏幾分。
安語沒敢去看他?的表情,反倒是?催促着他?把?方修然送到車邊。
看方修然上車不方便,她想上去搭把?手扶一下,結果?又被樓澤玉給擋住了。
她站在兩個男人身後,忍不住提醒:“你讓他?側着坐。”
兩人同時回頭盯着她,她趕緊閉嘴。
樓澤玉關上車門?,安語下意識後退一步,他?的眸光犀利無比,像是?一把?利劍要将她戳穿。
她趕緊退到自己的車旁,又沖司機吳叔叔說了聲:“吳叔叔你開慢點兒。”
城市燈火閃爍,有風漸起,本該是?舒爽的夜晚,她的心?裏?卻因為剛才的事平白添了些焦躁。
她開着車緩慢跟在樓澤玉車後,內心?忐忑不已。
樓澤玉特地?來醫院找方修然,是?不是?有話?要說?
隔絕了城市喧嚣的車內響着輕柔的鋼琴曲,方修然手肘撐在中間扶手上,側着身子試圖減輕尾椎的壓力。
聽到這曲子的熟悉之處,他?開口問:“她彈的?”
如果?不是?特別熟悉安語,想來不會有人聽出來這車內播放的鋼琴曲出自她手。
樓澤玉聞言身子往後靠了靠,面不改色說:“她錄的。”
言下之意,即可了然。
方修然也?輕笑着點點頭:“不錯,聽得出來波士頓前?後她進步飛快。”
惹樓澤玉心?煩只需要三個字。
波士頓。
恰巧遇到紅燈,車子緩緩停穩。樓澤玉放在中間扶手上的手機震了一下,屏幕亮起來的瞬間,安語的臉出現在方修然眼前?。
他?偏頭看着樓澤玉:“給你發消息了。”
樓澤玉才拿起來手機,方修然的手機也?跟着震了一下。他?雙手手腕脫臼,便朝樓澤玉說:“麻煩樓總幫忙拿下手機。”
他?低頭盯着自己牛仔外套的口袋,樓澤玉下颌微動,眼神?裏?飛快劃過一絲不滿。
她這是?給方修然也?發了消息?
不想幫他?拿,但好奇。
他?修長的手指在方修然口袋裏?碰到屏幕,拿出來的瞬間,那張合照沖擊着樓澤玉的眼睛。
靠得這麽近,很好。
他?咬了咬牙,将他?手機放在了扶手臺上。
樓澤玉點開她的消息。
【an:畢竟是?朋友,稍微關心?一下,沒別的意思。】
方修然那邊也?緩慢點開微信。
【an:你別給我找事兒!!】
兩個男人非常默契,都沒有回她的消息。
樓澤玉放下手機,驀地?開口道:“男裝線品牌大使,三年,換她和你的經紀合約。”
在如今這個變幻多端的娛樂圈,頂級奢侈品代言合約最?多一年一簽,三年?
方修然撐着手肘挪了挪位置,唇邊帶笑。
他?道:“不如樓總自己問問她願不願意解約,如果?她願意,我自然不會阻攔。”
樓澤玉:“你就這麽有自信?”
“自信...?”
想起來安語主動要擔任他?演唱會的主音吉他?,方修然又笑道:“多少有點兒。”
樓澤玉唇角勾了勾,淡漠道:“沒有結果?的事情,何必堅持?”
方修然眉尾微挑,笑着問:“那在樓總看來,怎樣才算是?有結果??”
恰巧車內的鋼琴曲結束,驟然安靜下來,起伏的呼吸聲裏?,似乎有情緒在悄然翻湧。
樓澤玉擡手轉了轉腕上手表,頃刻間的煩躁讓他?意識到,眼前?人和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個娛樂明星都不一樣。
看似随意的回答,卻一針見血戳中了他?的痛點。
她要是?願意主動解約,倒也?不必他?如此?費心?。
偏偏這個回答還透露了另一個信息。
他?很了解安語。
他?生平第一次嘗到了,危機的滋味。
倒也?不愧是?能?站上金字塔頂端的人。
“所以你并不在乎結果??”
樓澤玉聲線平緩,難以捕捉的細微情緒被他?完美掩飾,一如往常。
結果??
方修然在心?裏?仔細品味這兩個字。
圓滿是?結果?,遺憾也?是?結果?,有些事情的結果?他?并不能?左右,所以他?在不在乎,一點都不重要。
但他?卻問:“那樓總覺得,她會是?一個在乎結果?的人嗎?”
樓澤玉并沒有多作?思考,只說:“沒有人可以逃避因果?。”
方修然點點頭,确實,世間一切都有因果?。
可他?又說:“看來樓總還是?不太了解她。”
樓澤玉聞言,藏在黑暗中的右手緊攥了一下。
很顯然,他?并不認同這個回答。
可方修然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問:“周年慶和我的演唱會撞在同一天,樓總想讓她選擇,對麽?”
樓澤玉默不作?聲。
方修然哂笑:“足夠了解又怎麽會讓她做選擇?”
在這場關于感情的博弈裏?,他?的确是?輸給了樓澤玉,并且輸得很徹底。
可他?始終相信,只要他?願意轉變身份,他?依舊會是?安語生命中那個不可或缺的男人。
他?了解安語,正如安語了解自己。
到達方修然家?樓下,安語停好車急匆匆就趕了過來。
瞥見車窗外的她,方修然轉頭沖樓澤玉說:“如果?有一天你輸給我,一定是?因為太在乎結果?。”
他?一打開門?,安語便伸手來扶,清甜的聲音還問候着:“路上沒有颠簸吧?還好嗎?”
方修然笑着搖搖頭,又說:“我媽讓你上去坐坐。”
安語下意識看向車內另一個男人,樓澤玉整個人隐在黑暗之中,周身散發的凜冽寒氣?讓安語後背發涼。
她勉強笑着應:“這麽晚了,我還是?不上去了吧。”
她穩穩扶着方修然下車,又囑咐:“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會抓緊時間練習。”
“好。”方修然笑着應。
紅茶趕來接他?上樓,眼看着兩人進了電梯,安語才重新回頭去找樓澤玉。
可再出來的時候,外面又哪有那輛庫裏?南的影子?
安語嘴裏?嘟囔了一句:“又冷又兇,硬木頭。”
“誰是?木頭?”
陡然一聲,吓得安語後退一步。
再回頭,一身黑的樓澤玉就站在大門?的陰影處等她。
如果?他?身上的寒氣?能?幻化成形,想來這時候的室外應該是?冰天雪地?。
但她,剛好很熱。
她換了甜美的笑臉,小貓一樣纏上他?的腰。
避而不答剛才的問題,只問他?:“在等我嗎?”
被薄冰武裝的身體微微一頓,寒氣?瞬間消融。
他?輕聲應:“嗯。”
溫存片刻,安語牽起他?的手,說:“回家?吧。”
她不問也?不解釋,內心?還未消散的情緒提醒着他?,方修然說得沒有錯,他?确實很在乎結果?。
如果?沒有那個肯定的結果?,對她的愛都會被扣上兄妹關系的帽子,他?不要這樣酸澀的過程。
“你和他?聊了什?麽?”安語的聲音拉他?回現實。
他?緩了緩神?,回答:“聊合作?。”
安語仰頭望着他?,被暖光點亮的眼眸閃爍着驚喜的微光。
“你真的要考慮他?嗎?”
樓澤玉默不作?聲點點頭。
“太好了!”安語的聲音難掩高興。
“我終于可以做他?的老板了!叫他?得意!以後見着我都得叫金主爸爸!”
還在回味她上一句的好是?怎麽個好法,下一句的回答就讓他?愣在原地?。
做他?的老板?
她如此?力薦,只是?為了翻身做老板?
意識到樓澤玉停住了腳步,安語又退回來抱着他?。
“怎麽了?”
她撒嬌似的蹭蹭他?胸口,小聲問:“還在生我的氣?嗎?”
一團亂麻似的心?結被她找到了開解的源頭,她輕輕一扯,整日的不滿情緒都跟着消散。
他?沒回答,又聽懷中人嬌柔一聲:“老公?”
她仰着臉看着他?問:“是?我讓你用錢砸他?,你不高興了嗎?”
她又垂眸掙紮片刻,說:“那你要是?不高興,就不要簽他?,我再陪你挑合适的人選。好嗎?”
與她視線相對那一刻,他?知道,他?甘願臣服。
樓澤玉張開雙臂擁住了她,真實感受到她心?跳的這一刻,他?才終于從那些複雜情緒裏?抽身。
是?他?繞進了那個沒有出口的迷宮,試圖在紛繁複雜的迷宮深處尋找一個讓他?安心?的答案,但他?竟然沒有想過,這個答案就在他?的懷中。
過程如何,結果?如何,都不重要。
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有她,才重要。
孤月隐去光華,秋風瑟瑟,泛黃的落葉從踮起的腳尖匆匆掠過,重疊的身影在路燈下一點點拉長。
看不見的陰影裏?,溫熱的吻逐漸融化他?還微涼的唇,在這個漸涼的初秋夜晚,十指緊扣的手心?溫度,暖如驕陽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