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下午是朱利安的街頭音樂會,聖羅納路邊時常會有人唱歌或演奏樂器,組團或單人的都有,有時幾方遇到了還少不了要比試一番,哪邊路人停留得多自然就更是厲害。
朱利安這次只帶了一把吉他,一套微型音響與一個立式話筒。毛彌牽着冰箱一路散步時便聽見前面有樂器聲還有人們的贊嘆,循聲走近了才看見是朱利安十指翻飛地正在炫技,華麗的音效與技巧引得圍攏過來的人們又是一陣激動。
也有許多路人認出這是聖羅納星乃至聯邦內都有名的天才,更是站定不動開始拿起設備錄像攝影,或自顧自合影了。
“嘿!小貓!”朱利安剛準備開口唱就眼尖地看見了人群後看熱鬧的毛彌,立馬招手呼喚。
毛彌:“……”
人們皆回頭看他,有幾個人認出了這是誰,一時更加激動了。
“毛,第二聲。”毛彌頂着衆人的目光走過去,在他耳邊氣低聲氣道,朱利安敷衍地點頭:“好好好,第二聲。”
說着他把人往邊上一推,就推到了話筒前,還順手拉過了冰箱的繩子系到了自己手腕上,“接下來,我和我的好朋友一起演唱。”
毛彌:“朱利安???我沒有……”
“放輕松夥計,在聖羅納不放飛天性就白來了。”朱利安嘴唇微動,小聲勸道,接着又笑着看向一頭霧水的圍觀者們“這是我的好朋友,他叫毛彌,是非常棒的音樂人!”
“等等我不是……”
“唱什麽我給你伴奏,快活起來吧我的朋友!”
毛彌:“……”
他雙手握着話筒,覺得架子都開始顫抖了,邊上朱利安還在擠眉弄眼地鼓勵着,冰箱則一臉懵逼地蹲坐在地,仰頭看着他,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毛彌心想或許他就不該出來遛狗,但看着圍觀人群越來越多,着實是騎虎難下,甩臉走人也未免過分,只好清了一下嗓子,緊急想了一首歌,“那……那……唱一首《致奧爾弗斯》[注1]吧。”
“最棒的選擇。”朱利安興奮地回應,手下一陣撥動,順利引起了人們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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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住話筒又小聲咳了一下,毛彌強行使自己忘卻面前的衆人,随着朱利安流暢優美的琴音全然進入了歌曲當中,閉目啓唇:“誰曾在陰影之中撥動琴弦,巡行于無限的贊美,他耐于塵土的聲音永不喑啞,每逢歌聲響起,那就是他,一次即永恒,來而複去……”
純淨清澈的歌聲随着溫柔撥動的琴聲流動,僅第一個音出來便讓駐足聆聽的人屏住了呼吸。
他的嗓音溫柔清甜,沒有格外的技巧,也沒有特別出色的唱功,可是聽着聽着,就足以看見無數的故事浮現眼前。
空靈的曲調,含苞待放的玫瑰般的音色,兼之朱利安超群的琴藝,使得這首歌即使在街頭也有着非同一般的質感,如同正在聽一場正式的音樂會。
“任憑世界轉變,迅如雲影變幻,一切完成之物,歸根回到太古……懷抱古琴的神靈,唯你先前的歌聲,更久遠,更自由……”
慢慢的,毛彌睜開了雙眼,他看着那些沉浸在歌聲裏的人們,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歌裏的奧爾弗斯,他變得自由,變得無懼,此時的他是一個歌手,一輪太陽,或者一個瑰麗的春日。
曲調從溫柔慢慢上揚,毛彌的興致也随之升起,漸漸的開始随着旋律微微搖擺了起來:“是你教導萬物聆聽,我記得一個春日的傍晚,白馬從村莊跑來,它欲獨守草原之夜,它奔騰,任憑粗暴的羁絆席卷,卷曲的鬓毛拍擊脖頸,起伏的節奏多麽酣暢!”
唱到這裏他幾乎已然帶了一絲搖滾的意味,不同于原唱在此處的歇斯底裏與瘋狂的高音,毛彌面上依然平靜如水,但人們都能從他聽似平穩的歌聲中聽到那無比的熱烈與狂熱,仿佛剛從溫柔鄉中墜落到了無邊草原,跟着萬馬奔騰,不舍晝夜。
“好!”一個觀衆忍不住鼓起了掌,人們紛紛與他合唱,終于完成了街頭演唱會最重要的一環,也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候。
一曲完畢還沒有人離開,而是都搖臂呼喚着繼續來。
朱利安興高采烈地拍毛彌的肩:“太盡興了!再來再來!今天是我在聖羅納街邊最開心的一次,你和我合拍得要瘋!”
冰箱雖然聽不懂,卻也跟着汪了兩聲,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樣。
唱都唱了反響還這麽好,毛彌更不願意現在去掃別人的興,索性真放開了膽子繼續唱了。
一首接一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形成了一副盛景,到中途他與朱利安一起唱了一首歡快的合唱曲後,其他地方的組合也跟過來湊了個熱鬧,架子鼓貝斯手風琴,甚至長笛都出現了,兩個人的組合霎時間就成了一個音樂團,就連跳舞的也來湊了一份,帶着觀衆們舞動着身體,熱鬧非凡。
到這時毛彌已經完全激動了起來,忘記了這裏是哪裏,自己又是誰,他只知道這是一次狂歡,萍水相逢又振奮人心的狂歡。
早已有人将全程都錄了下來,畫面中這一群人各自演奏着樂器,各個人種都有,分明是陌生人卻合作無間默契無比,五花八門的樂器融合得宛如天籁,而被他們簇擁着的主唱帥氣純淨,面色微微發紅,跟着節奏唱得極其盡興,甚至還有一只白色的小幼崽在他們腿間穿梭,跟着叫喚,仿佛也在唱歌一般。
“不可思議……”一個圍觀的男人喃喃,他也是常來聖羅納星的人,自然認識這個臨時組合裏的人,有著名音樂家,也有初出茅廬的學生,真可謂是參差不齊,可是沒有人在乎別人的身份如何,此時都是如同一個人一般,的确是難得一見的場面。
這場狂歡一直延續到了傍晚,直到朱利安的肚子都開始響的時候路人才一一散去,樂手們也精疲力盡,互相擊掌,吆喝了幾聲才集結着回去,有些還約着晚上一起吃飯,算是交到了新朋友。
朱利安冷靜下來終于想起了道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抱歉毛彌,我當時太激動,才把你拉過來一起唱的,謝謝你沒有拒絕我。”
“沒關系,很有趣。”毛彌也并不追究,反而笑彎了眼“這樣放肆一次,是很難得的體驗,該感謝大家都這麽熱情。”
朱利安愣愣地看着他,抓緊了吉他,熱血上湧地道:“你真的太棒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人,我是說……能和我這樣合拍,如果可以,我真想追求你,這絕不是假話,我第一次……”
“你這段話我會和我男朋友保密的,朱利安,謝謝你。”毛彌吓了一跳趕緊打斷“我們才認識了兩天,你是很好的朋友。”
霎時朱利安就被男朋友三個字打擊得呆若木雞,只能徒勞地抱着吉他,呆呆地看着人遠去,都來不及哀悼自己還沒開始就已經逝去的初戀。
毛彌也被他這一番說得心慌意亂,牽着活蹦亂跳的冰箱只想着快點回去冷靜冷靜,爬上漆黑的樓道,剛想摸索着打開樓道燈,就突然被一只鐵臂箍住了腰,整個人被推到了牆上,一團高大的黑影就這樣籠在了他的身前。
“唔!”毛彌睜大了雙眼,心髒猛烈跳動,還以為遇到了壞人,待到目光慢慢适應了黑暗,才看清眼前人英俊的輪廓慢慢壓低,發出了他熟悉的聲音:“是我。”
身體立即放松了下來,毛彌喘了口氣,主動摟住了他的腰:“怎麽過來了?”
“不想離你太遠。”霍靖楚俯身在他臉上蹭蹭,又在他脖子邊嗅來嗅去,聲音還藏着一絲隐忍的不滿與委屈“我都看見了,亞度尼斯不說,你還和那個人一起唱歌。”
說到這裏,他不輕不重地在毛彌下巴上咬了一口。
“嘶……”吃痛得扭了下臉,被霍靖楚立即掰正了面對着他
“我吃醋了。”
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毛彌一下就揚起了唇角,覺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了,手摸着他的頭道:“我只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霍靖楚的氣立時就消散無影,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火熱,黑暗更刺激了他的放縱,他勾起毛彌的下巴,慢慢地親了上去。
行李箱的滾輪聲驀地響起,在兩人的唇馬上就要相遇時,一個女人猝不及防地爬上了樓梯。
“……小彌?”
被女聲吓得趕緊分開,毛彌拽緊了想汪汪叫的冰箱,安撫住它,緊張地問道:“媽……?”
“是我!寶貝兒,我好想你!”陸玉眉放開行李箱就跑了上來,一把抱住了毛彌,窈窕的身軀幾乎挂在了他身上。
她擁抱着兒子,眼淚從眼角悄無聲息地滑入衣領,又悄悄用手指拭去,松開後才笑道:“兒子,我們進去說話,媽還給你帶了好多禮物呢。”
霍靖楚被這一出神展開吓得話都沒敢說,完全不能想到他來找心上人居然能碰上未來岳母。
“媽。”毛彌這時也反應了過來,尴尬地看了眼霍靖楚,終是橫着心介紹道“這是我……男朋友,霍靖楚。”
霍靖楚連忙行禮:“阿姨好。”
陸玉眉方才也猜出了大半,此時自然是連連點頭:“那一起進去吧,一家人吃個飯,這兒黑燈瞎火的什麽也看不見。”
秦仰打開門的時候被外面多出的兩個人也吓了一跳,忙請進屋子來,“老板,夫人到了。”
“老婆,你可算回來了,亞度尼斯催了我好幾通電話……”艾謎端着菜過來,擡頭就卡殼了,“這位是……”
“叔叔好,我叫霍靖楚。”霍靖楚禮節性地微笑,雙手緊張地都開始滲汗了,這還是他人生頭一次緊張成這樣。
陸玉眉怕他尴尬接着道:“是小彌的男朋友,菜不夠吧我去做幾個,你在這陪人說說話。”
“你好你好,哦……那我過去了。”聽慣了老婆的話,艾謎回身就覺出不對了,斷然拒絕“你風塵仆仆地剛回來,怎麽能讓你做菜,你去陪兒子吧,知道你想和他挨着。”
“哎呀都來客人了,這可是小彌的男朋友。”陸玉眉拽着胳膊附在他耳邊小聲道“不能搞砸了知不知道。”
“媽,我和你一起做吧。”毛彌在霍靖楚和母親之間躊躇了一會兒,在燈光下正好看見了她眼角還沒幹的淚痕,輕嘆一聲,主動提道。
說完又怕霍靖楚一個人會尴尬,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霍靖楚知道他家裏的問題更清楚他的難處,笑着搖搖頭,做了個我沒事的口型。
既然霍靖楚都這樣說了,毛彌便也放下了心事,跟着喜不自勝的母親一起進了廚房。
現在尴尬的反而是艾謎了。
毛虎搓了搓背在身後的手,先倒了兩杯茶,才慢吞吞地走到沙發邊上:“坐吧,喝茶。”
“謝謝叔叔。”
兩人坐了一會兒,毛虎瞅瞅他,瞅瞅茶,猶豫了半天還是問道:“你們……怎麽認識的,沒事,我就是想了解一下。”
暗自擦去冷汗,霍靖楚強行鎮定下來,斟字酌句地給毛虎詳細講述了一下他們在一起的過程,言語之間都是對毛彌的贊美,幾乎寫出了一篇名為《我追求世界上最好毛彌》的敘事作文。
毛虎認認真真地聽,手裏的茶涼了都不知道,心中五味雜陳,聽完了,看着霍靖楚英俊的臉,真誠的眼神還有幸福的微笑,禁不住嘆了口氣。
“很好。”他擠出這兩個字,這才記起喝了口涼透的茶,被冰冷的液體激得清醒了一點“謝謝你。”
霍靖楚忙搖頭:“叔叔怎麽能和我說謝,該是我說才對。”
“不,只能我說。”毛虎看不太出年紀的臉仿佛突然老了幾歲,他垂着眸道“我和玉眉都不是稱職的父母,甚至可以說只對他造成了傷害,所以我應該要謝謝你的出現。我非常慶幸,慶幸小彌總是能遇到貴人,從餘空幽老師,到他的經紀人,再到你,你們幫我們盡了很多心力。所以我沒有立場,沒有資格,甚至沒有權利去要求你什麽,限制你什麽。但我還是想厚着臉皮……拜托你,一定要照顧好他,小彌因為我和他媽的原因,心裏總是很多事壓着,不喜歡麻煩別人所以從來不說,如果可以,麻煩你多理解他,開導開導。”
“我會的,我也非常慶幸,慶幸是我可以和他在一起,甚至有時是他在包容我。”霍靖楚看了眼在廚房忙碌的毛彌,笑着低聲道“我會竭盡全力對他好,您放心。”
毛虎紅着眼眶點點頭,伸手拍了拍霍靖楚的手背,“為人父母,我是個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如果不是前段時間,我和玉眉在原始荒漠旅行,觀察一窩雛鳥的生命歷程時得到醒悟,我們可能至今仍然在做錯事。逝去的就已經逝去,人的心不是水,劃了的傷痕不會平複,我們醒悟得太晚,真的謝謝你。”
“我明白。”霍靖楚被沉重的話題也壓得更加嚴肅“我相信只要叔叔阿姨盡力彌補,小彌會漸漸放下的。”
他也只能這麽說。他何嘗沒有憎惡過他們,何嘗沒有為毛彌感到氣憤與憐惜過,可他到底還只是一個新鮮的男朋友,而他們卻是毛彌血濃于水的家人,能原諒他們的只有毛彌自己。
聽得出霍靖楚只是安慰而已,毛虎卻也深感欣慰,心情好了一點便打趣道:“大影帝在我家吃飯,沾光了。”
“叔叔是大畫家,晚輩才榮幸萬分。”霍靖楚恭敬地回答,正好聽見餐廳叫吃飯,深深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