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地獄空蕩蕩,惡鬼在人間(上)
2019年大韓帝國。
李衮手上提着一個小桶,裏面裝着一些水果。他在宮殿與馬場之間的小路上走着。他驀然停下腳步,手指有些發緊地攥住權杖。
小桶應聲落下,水果落了滿地。
他看到了一個在宮殿間行跡可疑的黑影。準确地來說他看到了那只引着愛麗絲到達奇妙世界的懷表兔子。
電光火石間,他拇指和食指合攏放在嘴邊,發出一聲尖銳短促的哨聲。白馬聽到哨聲奔了過來,他拉住馬繩,借力縱身一躍坐在了馬背上。
他坐在馬上,對着在宮殿旁巡守的近衛隊1號說道,言語間滿是興味盎然:“告訴曹隊長,我先去确認到底是懷表還是兔子。”話語一落,他拉着馬繩,駕馬揚長而去。
近衛隊1號提起衣襟,上面別着一只耳麥:“1組,2組,裝上馬鞍待命。”緊接着他問到:“隊長,您現在的位置在哪兒?”
總監控室內。
“VIP經過了06區。完畢。”
“這裏是04區。經過每個區域都要彙報。完畢。”
李衮駕馬來到一片竹林,然而黑影卻像上次那般消失不見。
他拉着馬繩,梭巡竹林四周。料峭冷風穿林而過,飕地李衮臉頰肌膚一片發緊,伴随着一陣窸窸窣窣的竹葉搖晃的聲音。
“怎麽了,怎麽了。Maximus。”馬兒受到驚吓,他俯身輕拍Maximus脖頸處,并不斷梳理它的毛發,舒緩安撫它的情緒。
李衮瞳孔一縮,前方突然出現兩根石柱。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一陣黑雲重重地壓下,不時閃過幾道閃電,伴随着陣陣轟鳴雷聲。
在天界與人界的間隙,兩根石柱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形成了一道幽深青藍屏障,膠質視感,流動着幽藍的光芒。
他垂眸看來一眼手中的權杖,耳邊隐隐約約傳來一陣悠揚神秘的笛聲。他幼時親眼見證皇叔謀反,父皇被害,政權更替,一切只在一夜之間。遺落的半截萬波息笛被他制成的權杖,此後便一直佩戴在身上。
李衮看着竹林那扇神秘的石柱之門,心裏隐隐有了預感。他拉動馬繩,快速而堅定地沖進了那扇石柱之門。
大韓帝國1994年冬。
記憶中的冬天冷酷而漫長。
李衮身着單薄亵衣,穿過寂靜漫長而又雜亂的走廊,赤.裸的腳底粘滿了鮮紅的血液,他的眼睛直直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父皇——父皇,父皇!”尖銳而又急促的吶喊,彷徨失措,震驚痛苦,聲聲嘶啞墜入絕望的深淵。
滿目蒼夷,鮮血,息笛,子彈,刀劍。鮮紅血液從腹部不斷的汩汩流出,還有無論怎樣伸手都無法阻止的罪惡與欲望。
“陛下他已經……這該如何是好。您以後是孤兒了,太子殿下……”惡魔帶着笑意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以及對幼童的不屑一顧。
怎麽能夠。怎麽可以。欲望罪惡的惡鬼在人間肆意張揚嘲笑,稚嫩的身體拖起地上那把不久前刺入父皇身體的長劍。
“您能用這把劍刺傷我嗎?”他在笑他的不自量力。
“我會盡力一搏。”
長劍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刮痕,伴随着刺入骨肉的聲音,萬波息笛裂為兩半。
被守護的男童第一次正視自己的權利與責任:“此乃謀反,近衛隊即刻逮捕逆賊李霖。剝奪錦親王李霖的皇族地位,依國法處以極刑。”
“這是我第一次看您像一個太子啊,皇侄。”李霖捂住受傷手腕,鮮血汩汩流出,他的語氣裏滿是欣慰。
“請您下令。”侍從見李霖被幼童所傷,請求結束李衮的生命。
李霖揮手告退侍從,他快步向前,一把握住李衮的脖子,将他摁在石柱上,雙手緩慢有力地收緊:“我這輩子都在等這一天,隐藏欲望,招兵買馬,忍受你愚蠢的父親,還有更愚蠢的我父親。忍氣吞聲等了一輩子啊。”
他收緊手指,斷裂的息笛刺入李衮頸部柔軟脆弱皮肉,語氣猙獰而又瘋狂:“但是你這小子,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我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子,竟敢壞我大事。”
“呯”的一聲槍響,擊中頭頂的琉璃天燈,五顏六色的玻璃片應聲而落,嘩啦開了滿地。
李霖松開緊握的雙手,雙眼泛紅,兇狠地注視槍聲傳來的方向。
李衮順着李霖的身子軟軟倒在地上,他的手裏滿是鮮血,緊緊握藏着掉落在地上的半截息笛。
警報聲響徹整個空間。【發生緊急狀況,天尊庫發生緊急狀況。天尊庫發生緊急狀況】
“殿下,耽擱太久了,您要速速離開啊。”侍從拖住李霖的手臂,急切說道。
“再等一下就好。”他在一片狼籍的地面焦急尋找着那半截遺落的息笛,息笛被毀,忍受半載,如果此次謀反半途而廢,他實在心有不甘。
“殿下,倘若禁軍出動,可就逃不出宮了。”侍從語氣皆是焦急。警報聲響起,已經驚動宮中軍隊。
“呯呯呯”一聲聲槍響,重重擊打着焦灼的心髒。一個戴着黑色面罩的黑衣人持槍而來。槍法準确,一擊即中。侍從一個個倒伏在地,沉悶的,□□撞擊地板的聲音。
“好。”咬牙切齒的聲音,李霖停止尋找,眼睛盯着黑衣人逐漸靠近的身影,終于回答,帶着憤怒與不甘。
“現在馬上出宮。”侍從不再耽誤時間,扶着李霖從後門一路撤退。
警報聲一聲聲在空間中回蕩。【發生緊急狀況。近衛隊立刻全副武裝,在天尊庫集合。】
黑衣人穿過長長的走廊,腳步聲一下下落在地板上,踩過破碎的玻璃與淋漓鮮血,最終停在了男孩的身邊。
他蹲下身體,食指和中指合攏觸碰男孩頸部的脈搏,尚存一聲聲虛弱卻有力的跳動聲。
男孩手裏握着半截息笛,被津津汗水和黏濕的血液糊了雙眼,他掙紮着眯縫着眼睛只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黑影,他艱難伸出雙手想要在虛空中抓住什麽,卻意外從黑衣人口袋裏扯下一個證件。
密閉沉悶的空間只剩下一具具屍體,繁雜的欲望,虛弱的呼吸,孤寂穿堂的冷風以及被男孩緊緊握在手上的年輕女子清秀的容貌。
公務員證
鄭太乙
首爾地方檢察廳
時間的齒輪緩緩運轉,平行的時空大門已經打開,無論以何種方式,該遇見的始終都會到來。
幾日之後,李霖屍體于海邊發現,全身骨頭碎裂,似是出逃之中慘遭不測,被巨浪卷走。為保皇室之威嚴,盧尚宮與醫生商議之後向媒體宣布,謀反已被軍隊鎮壓,李霖伏法,被近衛隊執行槍決。
黎明來臨,年幼的李衮繼承大統。先皇國葬第六天的上午,結束即位大典的皇帝李衮皇帝,依法為先皇痛苦26日,由此開始他的首項公務。國民懷着悲痛的心情,注視着年幼君主執行儀式。
另一邊。
李霖在侍從的掩護下,獨自一人逃離到竹林。黑雲壓境,電閃雷鳴,伴随着一聲聲笛聲,他來到與天相接的兩根石柱之間。平行時空之門緩緩開啓。
大韓明國1994年冬。
李霖看着陌生的街道,處處充滿了不和諧。報紙上陌生的消息,完全不一樣的政治報道,這竟是一處沒有君主統治的地方。
他觀察街道上一切陌生而又直觀的信息,一個中年男子匆匆忙忙走過,兩人相撞,中年男子忙不察一個踉跄摔倒在地。
“你這小子,大白天就這麽撞人。”男人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他剛從某個酒館出來,全身散發着一股酒氣。分明是他先撞的人,卻已對着李霖開口破罵。
“總統?”李霖并沒有在意男子的怒吼,他低聲呢喃,看着不遠處報亭展示的報紙若有所思,看來這個世界是由總統治理着王國。
“喂。你還敢瞪我,看我不抽你。”男子見他回身看自己,一身冷冰冰的氣質,眼睛沉迫而冷漠,就像看着一個死物一般,男子怒氣被激起,卻在看清男子相貌後,呆楞在地。
“哥。哥?”他不可置信地叫他。
“我認得你小子,你也認得我嗎?”李霖看着眼前和他皇兄有着一模一樣面孔的男人,幾個小時之前死于他的利劍之下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滄桑面容,窮酸打扮,火爆脾氣,與他那軟弱溫和,虛情假意裝模作樣的皇兄完全不一樣。一樣的長相,完全相反的命運。他饒有興致地想着,現在他需要證明心中的猜想。
“胡說八道什麽呢。怎麽會,到底怎麽回事?”男子上下打量李霖,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
“我是你的異母的哥哥嗎?”李霖問他。
“不是一直都是嗎?”男子不解。
果然如此。李霖聽到男子的回答後,低頭看着手中半截息笛,眼睛裏劃過一絲幽暗深沉的光芒。
前世為君王,今生為蝼蟻,命運真是有趣。
“哇,你怎麽能這麽正常地行走啊。什麽情況啊這是。”男子的注意力還集中在他之前癱瘓的雙腿,他語氣裏滿是不可置信,彎身不停觸碰他的雙腿,震驚大過于高興,他現在還接受不了他能夠行走的事實。
李霖轉身不耐推開男人觸碰的雙手,低眸看着手中的息笛。男人倒在地上久久不起,似乎被他此刻兇狠的神情驚住了。
李霖的眼神仿佛一匹隐藏在黑暗中的餓狼,散發着幽綠的光芒:“看來我是對的。大韓民國。”
他垂眸嘆息,息笛傳說真是誠不欺我。大韓民國嗎?他撇頭看着男子:“所以,你小子的哥哥在哪裏。”
李霖來到一棟老舊的居民樓,他關上房門,将鑰匙扣在手指上旋轉一圈,随手往旁邊一扔,鑰匙掉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他巡視着房間的布置,眼睛隐約看見那道隐在簾布後的模糊身影。他邁着愉悅的步伐徑直穿過客廳,“嘩啦”一聲拉開簾布,果然看到一個躺在輪椅上的身影。
他雙手撐在輪椅的扶手上,低頭看着眼前因為身體癱瘓,肌肉萎縮因而顯得蒼老的中年男子。頭部因為沒有支撐偏向右邊,眼神呆滞而麻木,卻擁有着和他一模一樣的面孔。
“就活成這幅德行,卑微到無以複加。是啊,你小子跟我長得的确挺像。但是,你不是和我長得像。”
李霖緩步繞道他的身後,低頭注視着眼前茍延殘喘的男子,緩慢而又清晰地說道,是一副殘忍到極致的語氣:“我就是你,另外一個世界的你。但是我跟你有着天壤之別,我是比你高貴得多的存在。”
他雙手纏繞到男子的脖頸上,上面的皮膚松弛不堪,透着一股腐爛死氣。
“咔嚓”一聲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清晰至極,男人雙目怒睜,喉骨應聲而斷,是脖頸被扭斷的聲音,清脆悅耳,在房間裏經久回蕩,令人愉悅的梵音。
他緩步走向客廳,随手從桌上拿起一副相框。
“咔吱”一聲,是開門的聲音。他側眸,靜靜看着男孩單手撐在鞋架上換鞋,再将書包放在臺面上。
“大伯,你怎麽會……”男孩顯而易見是剛剛放學歸來,他滿臉震驚看着男人,繼續剛才的話語:“站着呢——”
緊接着,他看到了躺在輪椅上真正的大伯。他全身顫抖看着眼前瘋狂而又冷酷無情的陌生男人,身體已經第一時間作出反應,他從一旁抽出一根鐵棍,警惕望着李霖。
呵。
李霖冷笑,松開雙手,任由相冊掉落在地上。
“在這裏,你也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啊,還把不該拿的東西拿在手裏。”李霖看着那張和他侄子李衮一模一樣的面孔,幾個小時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在眼前上演。他氣血翻湧,滿目通紅靠近男孩。
丢棄在地上的相冊被男人踩踏而過,透明玻璃碎裂成一塊塊,覆在年輕母親和男孩的面容之上。
又是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