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1.1.24
此話一出, 四下皆靜。
阮軒呆呆地看着她,眼睛都忘了眨, 徐耘寧大腦一片空白,因為不敢相信自己說了什麽而茫然着,仿若置身夢中,她們之間,只有姜湯飄散的霧氣在動, 煙煙袅袅迷了眼。
“非禮……我?”阮軒許久才反應過來, 緩緩擡手,小心地指着自己的鼻尖,猶豫問了句。
徐耘寧猶自發愣着。
“耘寧?”阮軒又喚了一聲, 見她沒有回應, 挪着凳子想離她近些。
立刻回了神,徐耘寧看向漸近的阮軒, 一咬牙決意不逃避了,點頭,“嗯!”
“啊?”阮軒眉間緊蹙, 微微抿唇,眼裏并沒有嫌惡而是滿滿的疑惑,“為什麽呢?”
白嫩的臉蛋水靈靈,抿唇時的小酒窩那麽可愛,仰頭看人時眼睛晶亮,手乖乖放在桌上,像是在等待摸頭的小動物……還用一把沁甜的聲音問“為什麽要非禮我”?
你好看你不懂嗎!
窘迫和郁悶兩股氣憋在胸口, 徐耘寧不吐不快,險些又說出了心聲,幸好,小杏煮的姜湯辛辣味太重,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又辣又甜的微妙氣味,徐耘寧吸口氣便被嗆了嗆,腦子清醒不少,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回去。
要是說了,阮軒八成會将她看成奇怪的人,或許還會分房睡……
想到這一層,徐耘寧說什麽也不會暴露自己了,不答話,坐到位置上喝口熱姜湯想冷靜一下,卻被燙得咧嘴吐舌,正咳嗽着,手邊遞來一方素白幹淨的絲帕。
“慢點。”阮軒對徐耘寧的話不解,但關切和照料沒變。
徐耘寧不想弄髒了絲帕,用手背抹着嘴,悶悶想着怎麽解釋方才的話。
阮軒盯了她片刻,先開口,“耘寧,你好像弄錯了非禮的意思。”
“啊?”徐耘寧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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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你就有點不對了。”阮軒說着,臉上現出一絲赧然,垂眸小聲說着,“就是那一次,你用親嘴的方法看我發燒了沒有……”
舊事重提,徐耘寧已經不是難堪了,而是哭笑不得,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我這顆賊心啊!怎麽就時不時冒出來呢!
見着徐耘寧愁眉苦臉,阮軒頓了頓,聲音更小了,“那樣不大合适……”
委婉的說法。
遇到這種事,徐耘寧的腦子就好使了,注意到阮軒沒說不對只說了不大合适,心下一咯噔,不忙辯解添亂,正了正臉色繼續聽阮軒說下去。
悄悄擡眼看了下,阮軒發現徐耘寧在聽,又有了勇氣,繼續說道,“是我不好,沒有及時告訴你。”
“……”徐耘寧無言以對:為什麽不管什麽事,小軟妹都會跟她道歉呢?
主動擔起責任,阮軒便要做到底,挺直身子,一本正經地下了決定,“以後我會教你的,哪些事情不能做,那些話不能亂說,比如非禮這個詞呢……”
話鋒一轉,徐耘寧呆呆聽着阮軒引經據典,說着“非禮”一詞的含義。
不過,阮軒終究是面子薄,說來說去都是文绉绉的釋義,具體的言行只字不提,一雙眼睛飄來飄去就是不看她,無措的指尖一會兒揪着袖角,一會兒揪着桌布。
小軟妹害羞了。
突然之間,徐耘寧不敢說出實話了——阮軒與她不同,愛好除了讀書就是讀書,白白淨淨一張紙,如果知道她有非分之想,阮軒肯定會手足無措,就算性子軟到什麽都包容她順着她,害怕仍是難免。
徐耘寧只想看到阮軒因為她展開笑顏,不想看到阮軒因為她而害怕。
“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恰好,阮軒說完了,眼巴巴瞅向她,“你明白嗎?”
在心裏嘆口氣,徐耘寧定了定神,點頭。
阮軒卻沒那麽好打發,皺着眉又問了一次,“真的嗎?”
“真的。”
“那你把我說過的再說一遍。”
“……”
徐耘寧壓根沒聽,當然說不出來。
似是意料之中,阮軒垂頭,用可憐兮兮的語氣自我反省,“都怪我,自顧自地說了那麽一大堆……”
“不怪你!”徐耘寧趕緊安慰,“是我太笨了,學不會。”
一反柔柔弱弱的模樣,阮軒忽而大聲道,“不許說自己笨!”
徐耘寧一愣,還沒來得及擔心,阮軒卻捂住嘴巴,眨眨眼又說了一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兇你的……但是以後真的不要說自己笨,也不要說自己是傻子好不好……”
兇不過兩秒。
被逗笑了,徐耘寧沒忍住擡手捏了一把小軟妹,“好,以後不說了。”
“嗯~”阮軒這才眉開眼笑。
徐耘寧瞧着不對,忽而明白了,“你是因為我說自己傻子才生氣嗎?”
“是啊。”阮軒斂笑,“有什麽誤會,解釋清楚就好,怎麽可以說自己是傻子呢……”
回憶起被那個潑婦逼問的時刻,徐耘寧郁悶了,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我解釋了,但他們就是一口咬定我非禮人,還要上官府。”
“來衙門?”阮軒撲哧一笑,“那好啊,我幫你教訓他。”
目光掃過阮軒的小身板,徐耘寧嘴角一抽,目光在甜甜的小酒窩上轉悠了會兒,沒忍心戳穿這個殘酷的事實,點頭。
“還有非禮的事情,”阮軒極為上心,沒讓這事不了了之,“我說不清楚,怎麽辦?”
眼見着阮軒臉色又暗淡了下來,徐耘寧想了想便說,“我自己學呗。”
“怎麽學?”
徐耘寧糾結片刻,試探道,“……看書?”
“咦!”宛如醍醐灌頂,阮軒一拍手,“對啊!可以看書啊,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說着,姜湯也不喝了,燒雞也不等了,阮軒牽着她往外走,一開門卻見該去買燒雞的小杏坐在樹下剝玉米粒。見到主人從屋子裏出來,不慌不忙迎上來,“大人,我問鄭捕頭借了匹馬,在等呢。”
“不用了!”阮軒擺擺手。
小杏點點頭,坐回去繼續淡定地剝玉米粒。
……這都是些什麽人?
徐耘寧納悶的功夫,阮軒已經走到了衙門外,憑着一腔熱血在夜風中奔走,徐耘寧東張西望,并仔細回憶着曾經去過的地方,希望能看出阮軒帶自己去哪裏。
瞧見拐角處的殘缺屋檐,徐耘寧感覺不妙,放慢了腳步,阮軒被她拖着稍稍駐足,回頭粲然一笑,眸子比天上的星星還要耀目,“耘寧,這次我絕對不會買東西,就是帶你來看書的。”
果然,這裏是阮軒曾經敗家買藏品的地方。
“看書?”徐耘寧疑惑,“只看不買嗎?”
阮軒笑眯眯的,,“老板有一家書齋,以文會友。”
“不要錢?”
“嗯,熟客才能進去看。”
點了點頭,徐耘寧怕的僅是阮軒亂花錢,既然分文不收,不介意多逛一個地方。書齋就在上次那家店的後頭,由院門進入,看門的小厮見着阮軒便放了行,客氣問候,“阮大人,許久不見了。”
“嗯。”阮軒特別高興地介紹,“這位是我夫人。”
小厮行了個禮,“見過夫人。”
徐耘寧有些受不住,幹笑說“免禮”,而阮軒絲毫不知她的心思,跟小厮交代了幾句之後,轉頭對她說,“我跟他說好了,你下次想看的話,自己來也可以。”
“嗯。”徐耘寧扯扯嘴角,給了個敷衍的笑。
書齋不大,就那麽兩間屋子,不過藏書很多,滿滿的幾個大櫃子排開,走路都要側着走。阮軒帶着徐耘寧靈巧的越過去,到最後一個櫃子挑出本書,“這是說‘禮’的……”
話才說了一半,外頭傳來個聲音,“阮大人可在裏頭?”
“哎?羅老師?”阮軒應着,抛下徐耘寧急急跑去了。
徐耘寧不如阮軒纖瘦,更不如阮軒熟悉,慢吞吞從狹窄的走道擠過去一瞧,看到一個挺有精神的中年男子與阮軒在交談。老師和學生相見,不外乎問問近況,交流一下見解。這次,阮軒正好拿着那本說禮的書過去了,羅老師瞧了,不再寒暄,抑制不住地侃起來。
“唉。”徐耘寧看到阮軒聽得入神,不想打擾,自己縮回書齋找樂子。
她有一搭沒一搭亂翻,看了書名不感興趣就放回去,翻着翻着,發現有些本書被壓着,明明是拿來墊高的材料,卻全都光潔如新,與壓在上頭的書本形成了鮮明對比。
不嫌麻煩,徐耘寧把壓在上頭的四本書清下來,這才拿到所謂的墊腳料。
包裹的表皮摸起來光滑細膩,似是上乘的材料,書名寫得行雲流水,線條酣暢筆墨渾厚,從中能夠窺見名家風骨,乍一看,像是難得的珍品收藏。
借了搖曳的燭光,徐耘寧細細辨出這一本是什麽書。
香閨秘事。
徐耘寧一愣,翻開認真看了兩頁,那一刻,豎向排版不是問題,從右到左不是問題,繁體字湊到一塊頗為駭然的複雜感不是問題,就連對于現代人來說略為艱澀的行文寫法也不是問題。
因為,她找着的這本是不折不扣的古代小黃書。
帶圖的那種。
——
徐耘寧之前答阮軒“看書”,內心想的卻是:騙過阮軒,以後注意點不要給自己挖坑,這件事情就随風而去,不再提起了。來了這裏,她仍是拒絕的,礙于阮軒興沖沖的臉才沒有離開,覺着那堆得像山的書造成了一座名為“無聊”的牢籠,偏偏看守的是個她不舍得打不舍得罵的小軟妹,一個淚汪汪的眼神過來,她便沒轍了。
哪曾想,這座書齋藏了有意思的東西。
“哇。”徐耘寧低嘆一聲,合起書。
她打量周圍,只有自己一個人,再豎耳朵聽出阮軒和老師仍在院子裏說話,稍稍安心,挪了挪位置靠近燭臺,用最亮的光照着不慌不忙看起來。
說實在的,這幹巴巴的文字是勝不過高清視頻的,但這本書撒的一手好狗血,情節跌宕起伏,一會兒這個人要自殺,一會兒那個人死裏逃生成了神仙,一會兒神仙變成了原形狗尾巴草,路過的小姑娘與之雲雨,沒有作者想不到的情節。
頻頻神轉折,徐耘寧看得一驚一乍,有時覺着是志怪小說,有時讀出點看破紅塵的态度,有時思考着這些怪誕的情節是不是在諷刺什麽,有時覺得那小姑子和嫂子的感情太深了點。
最後,徐耘寧匆匆跳着看,确定這是本單純的哲學作品,不大和諧怎麽刺激怎麽來的那種。
“耘寧?”阮軒談完了話,這才想起徐耘寧來。
徐耘寧趕緊哎了一聲,來不及把手上的書墊回去,只好彎腰塞進了架子縫裏,一邊應聲一邊往外走。
“對不起,遇到老師多說了幾句。”阮軒見着她,先道了歉。
徐耘寧沒怎麽回過神,仿若仍縮在角落裏看着小話本,搖曳溫熱的紅色燭光,講着怪誕事情的白紙黑字跳到眼前,勾出旖旎生香的情節,腦袋裏嗡嗡地浮現着想象畫面,忽動忽靜,非把她搞暈不可。
“耘寧?”
“沒事。”她揉了揉眉心,“看書看久了,有點暈。”
阮軒點點頭,“噢,學到了什麽?”
不是答不上來,而是不好意思答的徐耘寧,吞了吞口水,将要跳出口中奇怪字眼的咽下去。
見着她愁色滿面,阮軒也皺起眉,關切道,“看不懂嗎?哪本書,我幫你看看。”
徐耘寧一驚,尖叫出聲,“不用!”
“好,我們先回去吧。”
阮軒當她是好強,加上天色已晚,她們倆站在別人的院落裏聊天并不是很好,便想拉着她走人。手沒捧着,徐耘寧就想到書裏頭,老實善良的嫂嫂端了笑,也是這樣牽了小姑子回家,室內無人,齊齊坐到床榻歇息,而後狂風大作,小姑子冷了,嫂嫂熱了,一家人互相關照,簾幕垂下,亂了發顫了聲。
“咳。”借着捂嘴咳嗽的動作,徐耘寧避開了阮軒的手,先走出了兩步,“嗯,回家吧。”
落了個空,阮軒愕然片刻沒在意,乖乖跟在徐耘寧後頭。
徐耘寧又想到了書裏的另一個跟蹤狂與小尼姑的故事。
這時,她才明白作者的筆力和想象非同小可,不僅如夢如幻,在細枝末節上也透露着生活氣息,比方說那一床繡着鴛鴦的大紅色被子,比方說那雕了層層波紋的圓桌,比方說透着光映出影綽身影的門窗……
大概是看的時候花了太大功夫,徐耘寧的腦子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揉着太陽穴,不去看阮軒,閉着眼睛說,“想睡覺了。”
“不行,”阮軒不大明白,“你一直沒吃東西,這裏有饅頭,先吃點吧。。”
徐耘寧瞥了一眼,饅頭又白又圓又大,吊不起胃口,卻讓她想起了別的東西……
“喝了姜湯就飽了。”徐耘寧故意打着哈欠。
“噢!”阮軒過來扶她,“那你先睡吧。”
到了床邊,徐耘寧看到兩個挨得極近的枕頭,哈欠都裝不下去了,不着痕跡甩開阮軒勾着的胳膊,走回原處,“唉,我喝點水,你吃東西吧。”
“我也不吃了,我去打水洗臉。”說着,阮軒走出了房間。
阮軒一走,徐耘寧放松了一點,搖頭捏肩,轉脖子的時候看到小小的床,記起了睡覺日常——要麽被踹,要麽被抱,睡前要聽着阮軒輕輕的呼吸聲入夢,睡醒看到阮軒閉目輕顫的長睫毛以及熟睡時熱得白裏透紅的臉頰。
有些折磨人。
徐耘寧嘆口氣,伏在桌上郁悶:她看會動有聲音的小電影面不改色,那小本子不就是情節詭異了一點,三觀驚人了一點,文筆彪悍了點……發揮想象力的情況之下,居然能這麽刺激?
“唉。”徐耘寧閉目養神,希望慢慢将看過的東西濾掉。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有腳步聲漸漸靠近,從丁零當啷的聲響與濺出來的水聲聽來是阮軒。阮軒好像在門口頓了一頓,跨門檻的時候,腳步聲已經輕得幾乎聽不見,明明桌子正對門口,阮軒繞了個圈,轉到屏風那邊去了。
徐耘寧以為自己準備聽到淅瀝瀝的水聲了,
她不想細聽,胳膊圈緊,動了動腦袋想把耳朵貼緊隔掉一些聲響。一番折騰,徐耘寧仍是聽見了阮軒動作的輕響,而且腳步越發近了,不由納悶:要叫我起來嗎?
一會兒的功夫,有張軟軟的薄被披上了她的肩膀。
徐耘寧莫名松了口氣。
睡桌子一晚上也不錯嘛。
這個想法,很快給了徐耘寧教訓,天沒亮,徐耘寧就因為酸痛難忍而驚醒了,試一試動動脖子,竟發現特別吃力,沒忍住“哎喲”叫了出來。
“唔?”阮軒含糊不清的聲音傳來。
徐耘寧扭不過頭,只能小心挪着身子轉了一面,看到床上的被子動了動又靜下來了。借了外頭打進來的微弱的光,徐耘寧看見阮軒調了個舒服的姿勢再次入眠,而且不管怎麽動,身側總是留着她的空位。
一下子,徐耘寧不去想怪誕邪惡的故事情節,心裏一暖,小心翼翼踱過去,把身上的薄被蓋給阮軒,默默感慨:
果然只有萌物才能淨化心靈。
——
阮軒要出一趟門。
逢年過節。追債的事情多了起來,那些財主雇了不少的惡霸打手,不還錢就砸房子搶老婆孩子,縣裏頭有一個書生,家中無婦孺可搶,就被砸壞房子,哭着寫了厚厚一沓狀紙要來告。因為這位書生死腦筋,又跟知府大人打過交道,阮軒認為她處理不好,書生肯定會想盡辦法上報,于是特別關心,專門要去拜訪了解情況。
“你什麽時候回來。”徐耘寧歪着脖子,斜着眼睛想辦法看見阮軒。
阮軒注意到了,收拾好東西就啪嗒啪嗒跑到徐耘寧能看見的地方,甜甜一笑,“快的話,半夜就回來了。”
“這麽晚。”徐耘寧嘆氣,“那書生也真是的,借那麽多錢幹嘛。”
阮軒無奈,“你別這麽說,他借錢是為了趕考。”
“好吧。”徐耘寧察覺阮軒挺有貧苦讀書人的同感,不批判書生為什麽亂借錢了,叮囑阮軒,“萬事小心,發現情況不妙讓鄭捕頭幫你擋着。”
忍不住笑了,阮軒點點頭,“嗯,你也好好照顧自己,一個人無聊的話,可以再去書齋看書。”
徐耘寧愣住。
說罷,阮軒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回味着那句話,咬牙切齒:淨化心靈的小軟妹不但走了,還給她指明了堕落的方向,到底是幾個意思啊?
其實她明白,阮軒沒有想太多,只是同情徐耘寧被落枕的脖子累得不能打拳,小小提了個建議而已。可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徐耘寧本來因為睡桌子一晚上的渾身酸痛而發愁,沒工夫去想別的,如今一聽,沉睡在記憶角落的書齋畫面又從碎渣渣拼湊完整,她想的,又只有其他沒有翻越過,跟小黃書一樣墊在最下頭裏的本子了……
那些是什麽呢?
好看嗎?
徐耘寧琢磨着,想再去看一看,又怕自己跟上回一樣分不清虛幻現實。
不知不覺,她猶豫着過了半日,太陽降落的時刻,小杏端來一碟龍鳳糕,“夫人,這是書齋老板差人送來的。”
“嗯!?”徐耘寧納悶,“他幹嘛送我們東西。”
小杏說,“應該是想讨好大人吧。”
徐耘寧眼睛一亮,給自己找了個借口,“既然這樣,我們去書齋當面答謝老板,禮尚往來嘛……”
小杏當然說好。
到了書齋,徐耘寧只打算跟老板寒暄幾句就鑽進書齋找小黃本,老板卻很多話,一直訴苦,“夫人啊,自打阮大人不買東西,我這生意就是一落千丈……”
敷衍地用“嗯”答話,徐耘寧耐着性子聽老板說了一炷香的時間,出口打斷,“老板,我想去看看書。”
“噢!好!您請。”
徐耘寧在老板的帶領下走過去,老板仍是多話,不過這次說的是正經事,“夫人,孫小姐在裏頭念書,或許有些聲響,還望你大人有大量,互相讓一讓。”
一聽有人,徐耘寧心道不好,立刻是興趣缺缺,步子開始飄忽,脖子開始酸疼。走近了門口,她突然聽到一陣說話聲,如同信手撥弦的一串清越靈動的琴音,再仔細聽,卻是一串聽不大懂的句子。
“澹然而自樂兮,吸衆氣而翺翔。念我長生而久仙兮,不如反餘之故鄉。”
真的是在念書啊。
即使對詩詞歌賦不感興趣,徐耘寧仍然被女子婉轉動聽的聲音吸引了,不知不覺快了步子,探頭往裏頭瞧,看見一位女子臨窗而坐。女子的面容因着逆光而讓人瞧不清,玲珑柔美的身段倒是分明雕琢出來似的,而她的身側有一位低眉順眼的婢女,每聽女子讀一段便會揚起嘴角。
“那是孫小姐和她的丫鬟。”老板說。
徐耘寧點點頭,竟有點不想打擾那二人,默默退回來,倒了一步聽到那丫鬟輕輕說了句,“有人來了。”
誦讀聲戛然而止。
孫小姐放下書,從泛白的光線裏走出來,無辜第一步尚穩,第二步卻歪了歪,要不是丫鬟放好了書趕緊來扶着,恐怕已經摔倒在地上。一瘸一拐走到門邊,孫小姐腿腳不便仍是行了個禮,輕聲說,“參見縣令夫人。”
受此大禮,徐耘寧吓了一跳,擡手想把孫小姐攙起來,卻看見孫小姐胳膊露出的地方發紫,長着密密麻麻的小包。
“謝夫人。”孫小姐注意到了徐耘寧的一頓,并不介懷,展開笑顏自己站起來,
徐耘寧挺過意不去的,歉然一笑,細細打量起孫小姐——五官平平,臉色呈現病态的蒼白,笑起來時額角有一個不正常的凸痕,渾身有一股濃濃的中藥味,但氣質是沒得說,加上那一把聲音,是一位讓人印象深刻的女子。
老板适時介紹了一番,徐耘寧和孫小姐問好之後,說了兩句“天氣不錯”的廢話,孫小姐便開口道別,與丫鬟離開了。
“唉,孫小姐命苦啊。”老板搖搖頭。
徐耘寧好奇,嘴一順就問了,“怎麽說?”
老板說起了縣裏頭命運最坎坷的女子。
孫小姐體弱多病,幸好家境不錯,父母待她如珠如寶,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總算是讓孫小姐長大成人了。及笄之後,孫小姐許配了一位公子,本該這麽平安過下去,孫家老爺急病離世,孫夫人悲痛過度,緊随而去,家道中落,沒有昂貴的補品,孫小姐身子更不好了,未成親的丈夫說是去做生意,卻一去不回。
如今,孫小姐靠着微薄的家産茍活,貼身丫鬟算是有良心,不離不棄,主仆二人徒然等着不會歸來的夫婿,一等數年。
“原來如此。”徐耘寧聽完也嘆氣,“真可憐。”
老板感慨着,一不小心說了實話。“不是每個人都像夫人一樣幸運的。”
意思是傻了還嫁了這麽好的“夫君”?
徐耘寧板了臉。
驚覺失言,老板哈哈一笑,趕緊彌補,“我……”
然而,想到阮軒,徐耘寧覺得原主命的确挺好的,點頭,“是啊,我命好,阮軒溫柔體貼,百依百順,還把錢給我管。”
“炫妻狂魔”大招一出,老板招架不住,對着書齋做了個請的姿勢,走了。
徐耘寧樂得自在,打發小杏在院子裏等着,自己鑽進書齋繼續翻小本本看。不出所料,被壓在最底下的書全都是不可言說的“珍藏”,徐耘寧想了想老板一本正經的臉,不由好笑:看不出啊,老板興趣愛好很廣。
窩在書齋最裏頭,徐耘寧看得入神,根本沒注意腳步聲,直到輕輕一聲“耘寧”,才一哆嗦,合起書看過去。
“阮軒?”她懵了,“你怎麽回來了。”
阮軒仍背着出門時的包袱,垂頭喪氣的,“到了半路,我才知道書生為躲債逃走了。”
“……然後回來了嗎?”徐耘寧沒怎麽注意聽,只想着怎麽把書放回去。
阮軒點頭,“嗯,聽說你在這兒就來接你,我們去酒樓吃飯吧。”
“呃……好。”徐耘寧忍着酸痛,扭扭脖子,“你去外頭等我吧。”
歪頭瞧她一眼,阮軒疑惑,“為什麽?你在看什麽?”
眼見着阮軒要過來,徐耘寧急中生智,抽了櫃子上兩本書,雙手一陣打轉,變魔術一樣把小黃本巧妙地混在裏頭,自己都不記得把書混到那個位置了,而後又在把櫃子上的書調來調去。
阮軒一臉茫然地看着她折騰。
“好了。”徐耘寧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拍拍手,“走,吃飯去。”
“嗯。”
她們走到門口,老板又出來訴苦了,而且瞄準的是徐耘寧——畢竟前頭聽說,縣令大人對縣令夫人百依百順,錢財全歸夫人管。
“你先去點菜。”能走一人是一人,徐耘寧給阮軒使了個眼色。
阮軒點點頭,拉着小杏繞路走,忽而想起徐耘寧臨走時的花招,起了好奇心,折回書齋,閉目回憶了一下,一點點推算出徐耘寧看的那一本到底在哪裏。
左手換右手,抛在空中打了個轉,又從箱子拿了三本……第五層第四本換到第一層倒數第二本,第三個櫃子的書又被拿來放入最後一排……
阮軒算來算去,決定了,試探性地拿了認為的那一本。
香閨秘事。
——
徐耘寧覺得阮軒今天很奇怪,總是盯着她,等她回看的時候又低頭避開。
“阮軒啊。”在外頭不好問話,徐耘寧回到家便憋不住,趕緊問,“你今天怎麽了?”
正要坐下的阮軒抖了抖,挪屁股生生轉了個方向,對着窗外皎潔的月亮,清清嗓子,用公堂上的清朗嗓音反問,“我沒事啊,你怎麽了?”
絕對有問題。
阮軒這人,說話的時候最喜歡盯着別人的眼睛,而且在只有她們倆在場的情況下,并不會用僞裝的男聲。
徐耘寧眯了眯眼,“快說怎麽了,不然……”
她僅僅想吓一下小軟妹,阮軒卻很敏感,馬上當了真,轉過身揪了她的衣角,“你要走嗎!”
“啊?”這回,輪到徐耘寧懵了,“為什麽這麽說?”
阮軒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即使不想讓小軟妹露出難過的神色,徐耘寧仍是不願意承受這般煎熬,急了,威嚴恐吓,“你再不說,我真的要……”
“改嫁嗎?”阮軒委屈說了一句。
震驚之下,徐耘寧不怒反笑,深吸一口氣柔聲問,“為什麽會覺得我要走,我要改嫁啊?”
她想要刨根究底,阮軒卻以為她沒有否認,便是承認。
“嗚……”漂亮的眼睛馬上蓄起了淚水,阮軒捂着臉,低聲啜泣起來。
看到阮軒哭,徐耘寧懵了懵,回過神趕緊安慰,“我不改嫁我也不走,你哭什麽啊。”
“那你……看香閨秘事……不是開竅……了嗎”阮軒吸吸鼻子,咬唇哽咽說。
“……”
徐耘寧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麽反應:是驚訝阮軒知道自己看禁丨書,還是驚訝阮軒從不和諧讀物聯想到的是她開了竅,想要找男人改嫁?
沒看見那本書裏頭盛開的百合花嗎!
簡直是百味交雜,徐耘寧扒開阮軒捂臉的手,捏了絲帕細細擦起淚水,見到滿臉淚痕的小可憐,再氣再急也狠不下心,耐着性子好好說,“我看那本書,是因為好奇,不是什麽開了竅要改嫁。”
“可是……”阮軒嘀咕。
“嗯?”
阮軒嘴唇翕動半天,最後盯着她眼睛忽而洩了氣,垂頭說話,聲音小了不少,“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當初娶你的時候……我……我只是不想你在家裏被欺負,你的癡病好了,我也很高興……但沒想過……你……對男女之事感興趣……”
斷斷續續,染了哭腔說得含糊不清,徐耘寧沒有嫌煩,認真聽完,握起阮軒的手承諾,“我絕對不會改嫁的。”
阮軒擡眼瞧她,眉間的緊蹙沒有展開。
是不是說得太肯定了……徐耘寧尋思着,又補了一句,“除非你讓我嫁。”
挂着淚,阮軒瞪大了眼睛。
哭聲和說話聲戛然而止,屋子裏又安靜下來了。
偷瞄了一眼阮軒,徐耘寧瞧見對方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難過:難道,所有事情都是她一廂情願?
一陣風過,窗子被吹得劈啪作響,阮軒覺得冷便哆嗦了一下抽回手。
時機實在是巧,徐耘寧沒等來阮軒的答案,等來了阮軒無言的拒絕,手裏驀然空落,她悵然,鼻子發酸,不斷深呼吸想把隐隐的淚意逼回去。
“我……”她要哭出來的時候,阮軒弱弱的聲音響起,“不想讓你改嫁,可以嗎?”
作者有話要說: _(:3」∠)_軟妹有感覺的……